“母亲之后一月休养,可还有什么禁忌留意之事?”
老郎中说倒也没什么先说了些养病期间不易多吃的东西,这都是寻常,不过又点了一句。
“夫人此番两次危险都是自心绪大动而起,虽养好了不少,但也忌过激过怒。”
老郎中说着,脸色一正。
“尤其是怒之一事,气血翻涌最是伤神,夫人并未痊愈,若真突然之间怒火攻心,心急吐血,只怕是要麻烦了。”
秦慎听得皱起了眉头。
他一时没有言语,老郎中也没有旁的需要嘱咐的事了,便与二人告辞。
秦贯忠也听见了方才老郎中的叮嘱,直接将萧芸几个常在秦夫人跟前伺候的大丫鬟叫了过来吩咐她们,在秦夫人面前说话谨慎言辞,万不能再令夫人动怒。
众丫鬟皆应下来。
秦贯忠下晌就要启程去济南府,吩咐完就回了外院书房。
秦慎并没有再多吩咐这些丫鬟什么,只是出了正院的门,叫了傅温。
“继续留意朝云轩,等闲人等勿与夫人接触。”
“是!”
*
朝云轩。
秦恬刚吃过早饭,趁着日头不大到院子里浇水。
灰肥吃饱了草叶子,便不会乱啃她中的草药,难得欢快地在院子里面蹦跶。
但是呆兔子刚蹦跶两步就停了下来,停在院门前的石阶下,支棱着两只大耳朵细听。
“你这是听见什么了?”秦恬给一株幼苗浇了点水,回头问了呆兔子一句。
呆兔子不理会,秦恬正要过去捉它,听见门房报了一声。
“姑娘,黄菱姐姐来了。”
说话间,黄菱便进了朝云轩,她刚一踏进来,就瞧见一个蹦蹦跳跳的灰球,三下两下跳到了秦恬的裙摆地下。
秦恬:“......它胆子很小。”
黄菱笑了一声,没再留意那只灰兔,倒是见姑娘穿了一身利落的柳黄色衣裙,站在墙边给草药浇水。
她在院中种草药,前院书房的大丫鬟当然不会不知道,但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又是另一回事。
当下只见这小花圃里,每一株每一丛都伸展这嫩绿的枝叶茁壮长着,满满当当竟有十几种之多。
她惊讶,“奴婢先前只当姑娘消遣取乐,没想到真的会栽种打理这些草药呢?”
恰巧天冬从旁经过,笑着道。
“这算什么?姑娘正经会做药膳呢,我爹娘我兄弟都是矮子,但姑娘硬是让我长得比他们高。”
苏叶在旁捂着嘴笑,秦恬打量了天冬一眼,她已隐约比苏叶高一些了。
“嗯,应该还能再高一些,明儿给你再换个方子。”
“好姑娘,可别,再高我就嫁不出去了!”天冬急起来。
苏叶抬手指了她,“在姑娘和黄姐姐脸前瞎说话,也不害臊!”
天冬吐了舌头,众人都笑了起来。
黄菱倒是正经打量了秦恬两眼。
“姑娘这药膳的手艺,不知道是从何学来?姑娘小小年纪,就技艺精湛?”
秦恬刚要开口,天冬就替她答了来。
天冬指了在窗台。
“瞧,姑娘的师傅在那晒太阳呢!”
黄菱在窗台前一个人都没看到,这院里也再没一个晒太阳的人了,倒是窗台上有一本书。
她见苏叶抿了嘴笑,秦恬也弯了眼睛,领会过来。
“姑娘竟是跟书自学的?”
秦恬说不是,她当然是跟母亲学的,但想到自己母亲在秦家敏感的身份,便顿了一下没有继续往下说。
倒是天冬替她说了,“不跟姐姐开玩笑了,姑娘是我们太太教的,那书是太太写的......”
这话说完,她留意到一左一右秦恬和苏叶的眼神,才意识到自己玩笑开多了,话也说多了。
他们太太身份敏感,自然是能不提就不提的好。
苏叶连忙打了圆场。
“黄菱姐姐怎么一早过来了?”
秦恬也投来疑问的眼神。
闻言,黄菱立刻说了正事。
“老爷请姑娘往外书房去一趟,奴婢要去趟灶上吩咐糕点果子,给老爷下晌上路带着,便一路过来了。”
她说着,叫了秦恬。
“姑娘快去外书房吧,奴婢也往灶房吩咐去了。”
秦恬奇怪了一下,倒不是奇怪秦贯忠又要出门,只是奇怪怎么出门前还想到了自己。
她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见到父亲了。
但她也没有多问,换了衣裳去了外书房。
秦贯忠已经在等她来,这边见她到来,便露出了三分笑意,开口问她。
“恬恬可晓得鹤鸣书院?青州府最好的书院。要不要过去读书?”
他说完,看到小姑娘的眼睛忽的亮了起来。
第13章 药膳谱丢了
秦恬从没有上过私塾、书院,识字启蒙都是在诸城小院里面,母亲将她抱在腿上,一个字一个字亲自教的。
母亲读过很多书,认识许多字,她不会教秦恬去学闺中常见的《女诫》《女训》,反倒是让周叔寻来各式各样的书籍,由着秦恬自己去看。
她学的散而自由,但也没有什么体系,眼下要去书院读书了,反倒有些紧张。
那书院唤作鹤鸣书院,距离青州府城不远,不似外地前来求学的学子,青州城内学子,马车过去半个时辰就可到达,若是骑马过去,就更快了。
秦贯忠去了济南府的第二天,秦恬一早就起了身准备去书院,她不是喜好旁人瞩目的人,因而只穿了一件蜜合色的袄裙并米白色领口绣祥云纹半袖。
整个人看起来干净乖巧,周叔过来接秦恬时,都不由和软了目色。
“姑娘到了书院不必紧张,各家姑娘们自有先生单独授课,课业不紧,课间闲暇可交一二小友,也算是读书的乐趣了。”
本朝并无女子科举的先河,能来此书院读书的姑娘出身的家庭,也都是能数得上的人家。
秦恬暗暗点头。
不似从前和诸城李二姑娘相交小心翼翼,她有了正经的身份,也能坦诚与人相交。
鹤鸣书院极大,整个山头都为这座书院所有,房舍连绵看不见尽头。
半山腰上便有房舍鳞次栉比藏于松柏竹林之间,东半山是先生住所与客房,西半山则是学子住所,学子的房舍总是要挤一些,简陋一些,但吃住都在此处,并不用来回车马劳顿。
秦恬看着那西半山的学子宿舍,看得入了神。
老管事正要问一句,“姑娘看什么看得如此专注”,忽的听见姑娘问了他。
“周叔,我能不能也来此居住?”
这样,就不用住在秦家了。
秦恬不免心生希冀,但老管事却摇了头。
“那怎么行?一间宿舍院子都要住七八人,况都是些男子,哪里是姑娘能住的?”
说话间,正有几个学子三五成群地从宿舍里出来,或拿着书卷或提着笔墨,口中念念有词地论着什么,脚步轻快地往书院方向去了。
秦周瞧了瞧自家姑娘。
从前在诸城虽然不能远行,但是在城中转转也是行的,如今到了秦府,她反而被束在后宅之中,她性子本就不喜麻烦旁人,脚步更仿佛被禁在了朝云轩似得,更束缚,更孤单。
可秦恬到底是姑娘家,没办法与男学子同住。
秦恬自己也晓得,叹了口气,收回了目光。
到了鹤鸣书院,秦周递上名帖,便立刻有人引了他们去见山长。
山长须发皆白,未开口说话的时候,神态安详仿佛睡着了一样,但开口说话又如山间古松,仍然苍劲有力。
他先问了秦恬几句学问上的事,见小姑娘未及笄的年岁,虽然正经书目读的不精,但所识颇广,又在岐黄一道上另有专攻,甚是惊讶。
山长问完,捋着胡须点头,寻了一位先生过来,让那先生领着秦恬去了一间女学子的学堂。
这学堂约有十余人,年岁皆与秦恬相仿,有些年幼些十二三岁,也有一两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大姑娘,秦恬夹在中间并不出挑。
见新面孔前来,众人皆看了过来。
先生并未作过多解释,只是道,“这位是青州府秦指挥使家的姑娘,即日起便与各位一道进学了。”
话音落地,就让书童搬了个鸡翅木的长方桌放在了后面的空余处,同秦恬点了点头,就先行离去了。
方才他说完话,秦恬便能察觉众人落在她脸上的目光瞬时变化起来,从最初的好奇探问,一下子变得丰富不少。
秦指挥家中一向只有那位秦大公子秦慎一人,眼下突然来了一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这是何人,众人哪能不知?
况能把姑娘家送进鹤鸣书院读书的,皆是在青州附近有些势力的人家,他们的消息只怕比秦恬还灵通的多。
一些细细碎碎的声音从学堂各处而起,似入了夏的池塘一样,渐渐聒噪起来。
来之前,秦恬早已料到了,当下面上不露半分情绪,只如同听不见看不见一般,目不斜视地走向了自己的书桌。
她这般态度,令学堂里细碎的议论声霎时静了下来,众人目光飞快交错着,都没有再继续发出什么声音来。
不是外室养在外面的庶女么?
竟有这般不卑不亢的姿态?
对于没见过的事情或者人,多半还是要保持一些缄默,以保证应对合宜。
秦恬这番姿态,当先就赢得了众人谨慎的缄默。
秦周悄悄在门口瞧着,将自家姑娘的表现看在眼里,才暗暗点头离去。
这间学堂宽阔,位置摆放得松散,前面每排三人,秦恬来的最晚在最后一排。而最后一排除她之外,只有一个身穿深色衣裙、首饰极少、打扮利落的姑娘,坐在墙角里。
她自秦恬进了学堂便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既没有在听闻她的身份后有什么表情变化,也没有与任何人小声嘀咕,只一个人遗世而独立般落座在角落里。
秦恬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那位姑娘的旁边,秦恬自然是有意与她相交一番的。
可这位深色衣裙的姑娘似有些不耐地在抄写文章,并无闲与生人接触。
反倒是秦恬前面一个鹅蛋脸着红裙的姑娘,过了一会转过了脸来。
她礼数周道,声音甜美。
“是秦姑娘吧?我姓魏,单名一个缈字,同你一样也是青州府人,家中世代都在青州。”
她说着,将自己名字的那个字,指尖在秦恬桌上写了下来。
秦恬立刻就想起了来之前,周叔特特给她补课的内容——
昌乐魏氏,盘踞青州府昌乐县的百年大族。
秦恬不能懈怠,也报上了自家姓名。
那魏缈先跟她笑着,主动介绍了几样学堂里课业的事。
秦恬初来乍到,又没有人在旁提点,当下不禁目露感谢,她听得仔细甚至还记了两笔以免遗忘。
一月之前,她完全想不到,自己还能来到话本子里的书院,跟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姑娘一起读书学习。
窗子外水洗得碧蓝的天空发亮,日光倾斜落在宽敞的学堂里,落在洋溢着青春之气的姑娘们身上,笔墨纸砚交混而成的香气随着日光升腾。
秦恬说不清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但却下意识地打心里珍惜......
不料正在此时,帮她介绍学堂的魏缈话锋忽得一转。
那魏姑娘声音轻了一些,问了秦恬一句。
“秦姑娘,今日是与大公子一起来的吗?”
大公子?
秦恬怔了一下才明白她问得是谁。
是她那嫡长兄。
秦恬摇了摇头。
“不是,我是自己来的。”
她回答过,见魏缈微怔,嗓音有什么落了下来。
“哦......听说书院要请一位大儒前来讲学,那位乃是连中三元的状元老先生,到时候大公子应该会来吧?”
大儒?听讲?
秦恬对此一概不知,她回答不上来魏缈的问题,只好实话实说。
“魏姑娘,对不住,兄长的事情我都不太知晓。”
换句话说,她和秦慎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但关系也仅仅止步于名分而已。
秦慎的事情既不会告诉她,她也不敢胡乱打听。
她说完,看到魏缈似乎有几秒不知道要怎么接话了,停顿了一下。
秦恬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但不熟悉就是不熟悉,且借她三个胆子,她也不敢去高攀嫡兄,她还是不在他眼前碍事的好。
秦恬坦诚,魏缈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原来是这样......我只是随便问问,没旁的意思。”
秦恬笑着点头,那魏缈接着又随便说说了两句客气话,便转过来身去。
直到一整日的课都上完,魏缈也没再跟秦恬多说些什么了,她似乎有很多朋友,很快就与旁人说在了一起。
众人也都结伴而行,要么是自家的兄弟姐妹,要么是沾亲带故的世家好友,看来看去,只有秦恬是一个人。
好在周叔就在不远处等她,见她散了课,拖着胖身子上前迎接,还解了一袋子糕点托到秦恬眼前。
“姑娘听了一日的课,是不是饿了?姑娘先垫点糕子,咱们这就回府。”
秦恬倒是不饿,只是有些口渴,周叔连忙让人端了茶水给她解渴。
“姑娘慢些别呛着......不知头一日进学,觉得如何?可有认识一些小友?”
魏缈吗?
秦恬今日就只认识了这一个人。
但她想到魏缈在那之后,再没跟她说过话,便摇了摇头。
“还没,我性子慢,约莫还得过些天。”
周叔听着又目露爱怜。
秦恬却笑起来。
“不过我觉得书院甚好,以后除了休沐都能来这里读书,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她是真的喜欢来这里读书的感觉,先生也好,课业也好,还有没能认识的同窗,一切都比深宅大院里面好,关于交友的那一点点事,完全不足挂齿。
她笑起来,眼睛亮亮的,老管事也跟着高兴了起来。
“姑娘喜欢,就太好了!”
......
如此这般,一连上了三天。
秦恬虽然还没交到关系很好的朋友,但也零零散散认识了三四位姑娘,但与她同坐在最后一排的那个深衣姑娘她还不认识,对方甚至都不抬头看人。
秦恬并不在意,只是先生们讲的书,有些她只是粗略看过而已,并不算精,这会精读起来,有些吃力。
她把学业暂时排到了最前面,连草药的事情都交给了天冬苏叶打理。
而天热了起来,用不了太久就要入夏了,青州城各府各院包括秦府,都开始翻修房顶,以备雨季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