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没有谋害夫人,真的没有!”
她说得都是实话,不禁抬起头来向秦慎看了过去。
他半垂着眼帘,秦恬知道自己苍白的解释,完全没有说服别人的可能。
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太快了,她根本措手不及。
黄晕的廊灯在夜风里摇摇欲灭。
背光而立的嫡兄越发神色难辨。
秦恬口中发苦。
这时,身后的傅温突然开了口。
“这件事情,公子自会查明,若不是姑娘从中作梗,必不会冤枉。”
他说到这里微顿,嗓音压低三分。
“但若查出来此事与姑娘脱不开干系,届时还请姑娘,不要责怪属下手段太过无情!”
话音落地的瞬间,秦恬只觉眼被冷光所闪,泛着寒气的剑身骤然自剑鞘跳脱出来。
嘶得一声。
冷剑的寒气仿佛直刺她裸露在外的脖颈。
秦恬呼吸滞住,连心跳都好像停了下来。
这次,她看到了他眼帘下的眸光。
入夜的黑暗之中,男人的眸光同立在她身后的剑一般无二,甚至更透着数九寒天的凛冽之气。
秦恬不由就想到了在诸城那日,廖顺被处死的情形。
那会他只说了两个字,就判了廖顺的命。
“埋了。”
......
此时秦恬看向他,亦见他薄唇向着自己动了动。
“离开秦府。”
说完,最后看了秦恬一眼。
秦恬在那一眼里明白了什么。
“我、我知道了,我明日就走......”
秦慎没有言语,收回了目光,大步错开身前的人,径直出了正院。
侍卫傅温稍晚一步,又在秦恬身后道了一句。
“还请姑娘不要耍什么花样,最好期盼夫人这次只是有惊无险,不然......”
这话到了话尾没有说下去,却拉出幽幽的尾音,令人不寒而栗。
身后有风一动,再回头傅温也没了身影。
风簌簌地从秦恬脚边的草丛里吹过去。
正院里人手杂乱,但这片草丛里,廊灯照不明的地方,只有秦恬一人立在这里,抬起双手抱住了自己。
*
秦府一夜之间请了数位大夫进府。
消息沿着巷子小径悄然扩散开来。
一人自烟街柳巷的暗门子处溜了出来,不留痕迹地在秦府附近一转,察觉到秦家那肃然的气氛,嘿嘿一笑,转身去到另一条街的早点铺子上。
清晨的早点铺子人来人往,认识不认识的也都坐在同一矮桌上。
这人捡了个角落里,只有一人的四方桌坐了下来。
那人面前的包子咸菜已经吃了大半,见这人过来坐下并不在意,仿佛陌生人一般。
但街道上嘈杂的人声一起,那人便极其快速地道了一句。
“我都听说了,你从旁协办很好。”
刚到的人在这话里,眼角眉梢弯了一下。
但对面的人又道,“只这一两桩事,还不足以让此人为我们做事,此人非常重要,但也在秦府许多年了,忠心不是一下就能破开的,你多下些心思,若此番能顺利将此人拢到我们这里来,你放心,邢氏给你的,只会比你想到的更多!”
一口包子差点噎住了喉咙,刚来的人赶忙端起稀汤闷了一口,将包子送了下去。
他大喜过望,“一定一定!我肯定好好办事,好生替邢氏递消息!”
对面的人说话之间,已将最后一只包子吃了,剩下小半咸菜不再理会,将碗中稀汤仰头喝掉,抹了一把嘴离开了去,但也在站起的一瞬,塞给刚来的人一包银钱。
刚来那人简直要笑出声来,但万万不敢声张,揣了银钱在怀里,也迅速吃完离开了。
*
昨晚秦恬久久没回,还是苏叶天冬请了周叔,来正院将她找了回来。
正院通宵灯火未灭。
秦恬许翻来覆去睡不着,待到半夜才睡下,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在梦中惊醒过来。
她做了个曾做过的梦。
高阔冷清的大殿里,秦慎再次推开高高的殿门走了进来。
她僵硬地站着不敢乱动。
而他一言不发,只是在看了她半晌之后,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果然是你。”
说完给身后的傅温递了个眼神。
秦恬脑中一懵,“不、不是我......”
她欲给自己辩解,但下一瞬,傅温一步跃至她脸前,倏地抽出佩剑。
那剑光闪在了秦恬眼睛里,她视线立时模糊一片。
但等她看清的时候,那剑已经抹向了她的脖子!
......
秦恬惊醒过来。
苏叶值夜,拨亮了灯来看她。
“天还没亮,姑娘怎么这会醒了?再睡会吧。”
秦恬摸着自己的脖子,摸到没有什么血口,尚且是完整的脖子。
她这才喉嗓发干地咽了两口吐沫。
不知道是还没有从噩梦里抽离情绪,她整个人恍惚得厉害,鼻头酸胀得难受,莫名就有些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她无言地闭起眼睛。
“姑娘被梦吓到了?只是做梦而已,奴婢守着姑娘呢。”
秦恬点头。
是,只是做梦而已。
苏叶端了茶水过来,秦恬喝了茶平复了许多,看了看这本就不属于她的房间,叫了苏叶。
“收拾东西吧,将我的箱笼打包,一早搬离。”
......
今日也是要去鹤鸣书院读书的。
鹤鸣书院距离青州府不远,马车小半个时辰便到,这几日秦恬都是坐马车上下学堂。
但她今日走之前,去了一趟外院书房。
黄菱见她过来还有些惊讶。
“姑娘怎么一早来了?老爷在书房见大公子。”
秦恬一听秦慎在,两手就禁不住交握攥了起来。
可巧在这时,书房内有了动静,秦贯忠前脚走了出来,秦慎亦跟在其后出了书房。
他略一侧过头来,就看到了秦恬。
秦贯忠也奇怪与秦恬怎么来了,刚要问一句,就见秦恬行礼走上了前来。
“父亲,女儿在书院课业甚紧,想之后在书院住下,不用每日马车往返了。”
秦贯忠微怔,住在鹤鸣书院的学子,都不是家在青州府城的人,只有外地前来求学的才会住下。
但他瞧了瞧女儿认真的模样,又想了想妻子的事情,一时也顾不了太多细处,点头应了下来。
“让秦周拿着我的名帖去书院,给你寻个妥当的地方。”
他应了,秦恬大松了口气,
但她也不敢去看一旁那位兄长的神色。
秦恬是照着他的意思办的,今日离开秦家,必不会再回来碍眼了。
她垂头苦笑。
想想自己最开始,竟然还想着马上就有兄长了,心里有些压不住的期盼。
如今想来,也是天真。
这位秦大公子再好,也是秦夫人的儿子,秦府唯一的嫡出公子,同自己这个外室庶女天差地别。
所谓兄妹,名头而已。
秦恬在心里暗暗摇头。
她是稀里糊涂来的,如今能明明白白离开也算好事。
以后在外面生活,会离秦家、甚至离父亲,都也越来越远。
她该好好思量一下自己的生计打算了。
秦恬行礼告了退,只是正要走的时候,有人疾步跑了过来。
“老爷,大公子,夫人那边情形不好,吐血不止,施针也不管用了,大夫说立时要鲜白茅根止血,越快越好,不然、不然......”
秦夫人从昨晚吐血昏迷一直到现在,人还没醒过来,可病情却越来越厉害了。
大夫也着实没料到,秦夫人会病到这等程度。
秦贯忠和秦慎皆变了脸色。
秦慎直接叫了傅温,“先去各家药铺寻药,若没有,就出城去采!”
傅温不敢马虎,这就要去。
但秦贯忠却有些怔怔,执掌千军万马的三品指挥使此刻目露恍惚之色。
“也不知道,净娘还等不等得......”
秦慎脸色越发难看了。
出升的日头躲进了厚厚的云层里,天光暗淡。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女声不甚响亮地传了过来。
“我的草药园里,种了一丛白茅。”
秦恬一开口,就觉一个寒凉的眼神立刻射了过来。
她知道自己还没摘清谋害秦夫人的嫌疑,可这时候,她不能不开口说话。
她在那寒凉的眼神里,攥紧了手。
“我种的那丛白茅长起来了,这个时节,根可以入药了。”
秦贯忠简直大喜。
“好孩子,好孩子,多亏你!”
他说着,连忙叫了人。
“去朝云轩采药!”
秦贯忠甚至亲自带着人去了朝云轩。
他一走,外院书房的中庭,就只剩下了秦慎和秦恬。
秦恬在他冰冷的目光里几乎立不住了,硬着头皮替自己解释。
“我、我不会害夫人的。”
男人嗓音淡极了。
他一字一顿。
“但愿如此。”
秦恬闻言,再不敢多留,匆忙行礼,在他的视线里冷汗淋漓地出了外院书房。
苏叶天冬他们已将她的箱笼都搬到了外院里来。
秦恬没再停留,将自己所有的箱笼带齐,立刻上了马车,离开了秦府。
第16章 谁的女儿
服下朝云轩挖来的白茅根后两刻钟,秦夫人就止住了吐血。
秦慎默默松了口气。
但秦夫人情形十分不好,昏迷不醒,高烧不断。
秦贯忠和秦慎父子守了整整一日,待到黄昏时分,高烧才退了下去,渐渐露出平稳之色。
秦贯忠听到大夫报了平安,心中大石才落了下去。他在军中几十年,大大小小的战事数都数不清,却也没有似今日这般煎熬。
他露了疲态,踏出房门,转眼看见秦慎亦守在旁,正要同他说一声,让他也去休歇。秦慎却突然叫了他一声。
“不知母亲醒来,父亲准备与母亲如何言说此事?”
就算秦夫人顺利脱险醒过来,可她一醒来还立时会想起,自己的丈夫与晚樱有了孩子的事情,皆是必然少不了心绪浮动,而之后数日甚至数月,只怕都不能静心休养了。
秦贯忠如何不知,他飞快地看了儿子一眼。
“我知道了,你不必操心了,先回去歇着吧。”
这些算来都是秦贯忠的私事。
他这个父亲虽然自来待秦慎宽和有加,但这世上可没有儿子管父亲私事的道理。
秦慎没再多言,回了熙风阁。
傅温派多路人手细查了此时。
很显然,那本药膳谱突然从朝云轩,出现在秦夫人散步的花园里,便是一个需要细究的事。
若说此前廖顺的尸体忽然被大雨冲出,进到秦府冲撞了秦夫人,还能勉强算是一个巧合,那么这一次,朝云轩的书恰巧出现,就难以再用巧合解释了。
秦慎想想秦恬走之前提到的白茅根,那白茅根确实起到了效用。
他吩咐了傅温一声。
“朝云轩之外,亦不可掉以轻心。”
让他瞧瞧,到底是谁。
......
朝云轩夜间重新空了下来,秦恬说离开便是真的离开了,没有再回来。
而秦夫人在掌灯时分,幽幽转醒过来。
大夫双手把脉,连忙同身后的秦贯忠道。
“夫人能转醒,便暂时脱险了。”
说完想起来什么紧要事,连番跟秦贯忠眼神示意。
“大人一定要保证夫人心绪平稳,切记切记!”
大夫给秦夫人施了两针就退了下去,药味渗透在墙角地缝里。
秦夫人掀起半边眼帘,看了一眼丈夫,只从口中吐出一字。
“滚。”
“净娘......”
他的声音落在耳中,秦夫人便耐不住,浑身血液翻滚起来,她挣扎起身去推搡秦贯忠。
“滚出去!你这个畜牲,滚......”
话音未落,秦贯忠忽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恬恬不是我的女儿,是晚樱和执臣的女儿!”
秦夫人恍惚了一下。
但也只一下,她就禁不住冷笑起来。
“秦贯忠,你又骗我!”
她颤着手指向了丈夫的脸。
“那孩子长得与你年轻的时候那么像,你当我瞎了吗?!”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丈夫。
“你怎么还敢有脸提执臣,枉你还年年给他上坟,你有没有告诉过他,你霸占了他的妻子......”
秦夫人重重咳喘起来。
她心里发狠,却见这般指责了秦贯忠,秦贯忠脸上没有羞愧,有的却是从逐渐变黄的苍老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悲伤。
“是啊,我年年给执臣上坟,他是我同袍战友,在战场救过我的命,我怎么能霸占他的妻子?那我还是人吗?”
他说着,看向自己的妻子。
“净娘,你就算不信我,还不信晚樱吗?她和执臣生死相依这么多年,会愿意跟我做个没名分的外室十多年吗?”
这话问得秦夫人到底是犹豫了,秦贯忠也好,陆晚樱也罢,都不像是能做出那样事情的人。
“可那孩子像你,我都看见了。”
秦贯忠摇了摇头。
“你确定是像我,不是像执臣?我与执臣乃是同乡,素有两分相像,有一年,你还认错过我们两个,你还记得吗?”
秦夫人被他这一提醒,想起了往事。
那年在京,她某次去大营给丈夫送衣裳的时候,营地里起了雾,她瞧见一个人正是自己丈夫的模样,叫着老爷一路走了过去,结果走近了才瞧见是叶执臣。
叶执臣因此笑了许久,闹得秦夫人之后很长时间都没好意思再去营地。
她越发犹豫了起来,再想想秦恬的模样,小姑娘的样子在记忆里丈夫和叶执臣中间摇摆。
“可若是晚樱和执臣的孩子,你缘何不早点告诉我?”
秦贯忠似是料到了她的问题,“是晚樱不让我说。”
他道,“她说他们夫妻这样被追杀,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危险,若有一天被发现了,在外面也不连累府里。况你身体一直都不好,不想让你担惊受怕。”
秦夫人想想叶执臣和陆晚樱的处境,一时没有说话,可她却皱眉看了一眼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