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温道,“吴梁已经找人了,而且邢兰东一直使钱让他想办法收买黄菱。只不过黄菱确实待老爷......忠心不二,不论多少钱财诱惑始终没有透漏老爷要事,只在这两桩事中,让吴梁替她做了些事。”
当然,如果不是坏事被发现,黄菱吴梁皆被抓获,那么黄菱在吴梁手里有了把柄,距离背叛秦贯忠,亦不远矣。
如今虽不至于此,却也害得夫人险些丧命。
所谓夫人已经不行的消息,不过是迷惑之言罢了,夫人没有病危,反而因朝云轩的身份改变而心绪平稳,渐渐转好。
“不知如何处置此三人?”傅温低声问。
静谧的书房里,秦慎默然思量了一息。
“不急。”
......
傅温一走,书房里的似有若无的血腥气也散了下去。
连舟非常知机地进入书房,替秦慎打开了窗子。
房外的风吹了进来,夹带着春日的和煦,在书房内绕着圈,卷了些书香墨香,最后温顺地拂过秦慎的袖口。
秦慎单手撑着,揉了揉眉间。
这两桩事,都和秦恬没什么关系。
他不由想起那日晚间,她一个人无措地站在正院的树丛里,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却在看到他走来的时候,脸色几乎是肉眼可见地苍白了下来,满眼都是惊慌,就像一个见到了头顶盘旋黑鹰的兔子。
他好像,确实吓到了她。
第18章 她们不怕他?
黄菱的事情,秦慎让傅温在秦贯忠面前,俱是禀了一遍。
跟在自己身边十几年的丫鬟,秦贯忠再没想过她会生出旁的心思,她虽没有不忠向外透漏消息,但有害人的邪念,已令人惊诧。
秦贯忠沉默下来,人似老了些许,连鬓边夹在黑发中的两三白发都异常清晰了些。
半晌,他才开了口,同秦慎道了一句。
“你来处置罢,只别告诉净娘便是。”
秦贯忠回了上房去看秦夫人。
秦慎这才吩咐了傅温,对于那与邢氏有勾结的吴梁,先顺藤摸瓜,看看此人到底还有没有在邢氏的授意下,收拢其他秦氏仆从,又同邢氏有什么途径的联系。
此人是个关键,不能大意处置。
至于那小厮,给钱便能作乱,自然是不能留了。
倒是大丫鬟黄菱,谋害夫人,罪大恶极,但黄菱是秦贯忠捡回来的,在她眼中从来没有旁人,只有这一个主人。
秦慎顿了顿。
“勉强算忠于主上,且留她全尸。”
......
秦慎亦去了上房探望秦夫人。
外面流传的快要不行了的秦夫人,此刻已能坐起身来,与人说话了。
秦贯忠亲自给妻子喂了药,秦慎也端了茶水过来给她漱口。
秦夫人看着丈夫、儿子都在身边,蓦然就想到了朝云轩那个孤零零的小姑娘。
“我那天,吓着她了吧?”
她那日,只觉得她跟自己记忆里丈夫年轻的相貌甚是相像,再又看到一模一样的晚樱的手书,心里就断定秦恬一定是秦贯忠和晚樱的孩子。
彼时她就已经脸色不对了,然后又是吵闹又是吐血,再后来小姑娘如何,她都不记得了。
秦夫人目露愧色,“执臣晚樱若是晓得,他们留下来的唯一的血脉,我都没能好生照料,也不知会不会伤心......”
秦夫人颇为自责。
但这话落在秦慎耳中,他亦禁不住又想起那天,女孩脸色发白,摇摇欲坠却又强撑着自己应对的模样。
秦贯忠并不知他心中所想,同秦夫人道。
“你总不好,我便让她去鹤鸣书院住了,倒也不碍事。”
秦夫人讶然,“怎么住书院了?她一个小姑娘,怎好自己去住书院?”
秦贯忠瞧了一眼妻子,刚要说什么,却听见秦慎开了口。
“还是接回府里吧。”
既然已经查清那两桩事,便没有再把人隔在府外的道理,况她是那样的身份......秦慎暗暗思量。
但秦贯忠却摇了头。
“先让她在外面住些日子吧,”他跟秦夫人道,“等你病好了再说。”
说着,晓得秦慎已经知道了秦恬的身世,也与他说。
“这身世尚且不便告诉恬恬,济南那边风声鹤唳,邢兰东为宫中办事,手段毫无顾忌,不少从前与东宫有关系的人家都被严密监视,我们家也是一样,先让恬恬顶着外室女的身份,反而周全。”
他说得有道理,秦恬到底是个还没有及笄的小姑娘,能不掺合到这些事中来,是再好不过了。
秦夫人长长叹了口气,“终归是我不好。”
秦贯忠瞧了瞧妻子,认真道了一句,“以后你便把恬恬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不就好了?”
这话说得秦夫人仔细想了一下,随即抿嘴了笑。
“正是,我只盼着自己能有个女儿,当年怀司谨的时候,总以为是个闺女......如今看来,倒也有了......”
秦夫人和秦贯忠又说起了话来,没有外室那些事,两夫妻总算恢复了从前,秦慎听了几句便悄声离开了上房。
......
傅温抱剑立于正院门口。
他可公子身边第一亲卫,一柄剑用的出神入化,人不离剑,剑不离人,走哪儿都带着,震慑宵小自不必说,但也把不会舞刀弄枪的秦府仆从们吓得不敢靠近。
傅温也知道自己的剑安放在剑鞘里,都透着寒气,最是吓人,于是没事的时候并不太进入院中,都在门外守着。
这会秦慎字正院出来,他才上前行礼,跟在了秦慎的身后。
主仆二人往熙风阁去,路上,傅温忽的听见自家主子问了一句。
“姑娘......可好?”
姑娘?谁?
傅温脑子打了个哏,才反应过来。
他略一愣,之前他们提到那位姑娘,都是以朝云轩代指,公子是默认的,也是这般称呼的,如今突然一句“姑娘”,差点给傅温问蒙了。
他连忙道,“姑娘去了书院,这两日在山下的镇子里,典了个小院暂时落脚。”
他说着,不知公子怎么有问起那位姑娘来了,难道还不放心?
于是,道:“姑娘没有什么动静,没有和黄菱等人有掺合的迹象,还算规矩。”
他还道,“属下会再派暗卫,密切监视。”
话音未落,公子走在前面的脚步,突然停顿了下来,不耐地看了傅温一眼。
“你确定,我是这个意思?”
“呃?公子不是这个意思?”
傅温脑袋一懵。
他家公子已经抬脚走远了。
......
熙风阁,大管事连舟听了傅温的话,险些笑出鹅叫声来。
“你傻了?公子怎么可能,再让你去监视姑娘?!”
傅温更懵了,“那公子为什么突然问朝云轩那位姑娘的事啊?不够搬出去了吗?”
“你呀你呀,脑子都用来查案和练剑了,啧啧。”
连舟一边吩咐着小厮去拿茶点,一边亲自给秦慎沏了壶茶。
傅温不服气,问他,“你知道公子是什么意思?我看你也猜不出来。”
“我猜不猜的出来,咱们试试不就知道了?”他说着,将茶盅和茶点都放到了茶托里,回头瞥了一眼傅温,“你可听好,看我能不能猜中。”
傅温不信地跟在他身后,两人都到了书房前。
连舟跟傅温挤了一下眼就进了书房里,傅温在外听着,听见连舟突然问了一句。
“公子,鹤鸣书院那边,明日延请了大儒前来讲学,公子明日可要过去?”
门外的傅温微微有些惊讶,他不知道连舟怎么突然问了这个。
公子确实在鹤鸣书院读了好些年的书,但到底不用走举业的路子,这两年并不太去了。
就算偶有大儒,若秦府能将大儒请来府里,公子自然会去见一见,但若并不来府中,只在书院讲学,公子怎么会拨冗前去?
傅温不知道连舟这是个什么问话,不想却听见公子略作思考之后,一声浅浅的回应。
“嗯。”
嗯?!
傅温瞬间睁大了眼睛。
公子这次答应过去,难道是因为......朝云轩那位姑娘?!
紧接着便瞧见房门打开,连舟笑盈盈地走了出来,朝他扬起了下巴。
傅温脑袋乱哄哄的,连舟无奈地摇头叹气。
“你想啊,公子把人家撵走了,还真能一点歉意都没有?还派暗卫监视......你想什么呢?”
连舟说完,吩咐明日出行的事去了。
傅温脑袋还是有点懵。
公子也会在意这种事吗?
*
鹤鸣书院。
连着上了好些日的学,秦恬对课业总算熟悉了一些。
只不过还是没能像周叔期盼的那样,交上些要好的朋友。
第一日来书院时认识的魏缈,这些日以来,仍与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魏缈在学堂姑娘里颇为受人追捧,她身边总是不断人,秦恬都不认识,便也无意多交。
倒是周山长的两个孙女对她颇为照顾,时常在她闹不清的时候,提点她一二。这两位周姑娘的更专心于学业,偏秦恬从前的读书读得零零散散,与两位精于学业的周姑娘,也不太能说到一起去。
至于其他姑娘,大多都是有姐妹、表姐妹之间亲密常在一处,学里到底大多数都是男学子,什么情形的都有,姑娘们除了结伴而行,也时常与自己在书院读书的兄弟一起吃饭谈天,暗暗就威慑了一些别有心思的人。
秦恬没有手足在此,好在独身一人的也不只有她一个。
就坐在她另一边靠墙座位上的深衣姑娘,极少与周围的人说话,常常冷着一张脸,旁人根本不敢近她的身。
她也只有一人,似话本子里的女侠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秦恬对于会功夫的人,本来特别羡慕喜欢,可自从见识了嫡兄的杀伐决意和侍卫傅温的寒光冷剑之后,那点喜欢就成了叶公好龙;秦恬最有自知之明,已下定决心对此类人敬而远之了。
不过有那位姑娘在她面前打样,她自己一人也不算太过特立独行。
......
每天如常上学,第一堂晨课便是众学子一起读书背书。
但不似男学堂中晨读声音清朗有力,女学堂的姑娘们更加矜持,先生们也不管,众姑娘便只小声念着,反而令人昏昏欲睡。
秦恬今日就差点睡着了,平日里也不乏有上完晨课,就倒在桌上小憩一会的人。
但今日晨课上完,堂中竟然热闹了起来,连着两人从外面回来,不知带来了什么消息,半个学堂里的姑娘都兴奋不断往窗外张望。
秦恬还没从困劲里出来,坐在前面的魏缈忽然叫了她一声。
“你怎么要睡了呀?”
秦恬揉揉眼,“魏姑娘,有什么事吗?”
魏缈讶然看她一眼,在众人的叽叽喳喳里,问了她一句。
“你家兄长来了,你不会不知道他今日来吧?”
秦恬听到这话,心跳都不住加快了。
她去哪能知道他的行程?她也不敢知道。
可是她看着学堂里纷纷坐不住的各位姑娘,隐约听见她们口中轻轻提到的“大公子”三个字,秦恬很是意外——
她们竟然期盼见到她那位嫡兄?
她们......不害怕吗?!
秦恬不可思议,但已经打定了主意,今日就猫在自己的座位上,说什么都不让那位嫡兄瞧见自己。
碍眼这种事,秦恬最不想做了。
第19章 远远躲开
看出了秦恬对嫡兄秦慎的一无所知,魏缈就没有再问她了。
只是让秦恬想不到的是,大儒前来书院讲学,山长竟然让所有书院学子都暂停课业,前去檀台下听大儒讲书。
秦恬原本打定了主意要猫在学堂里不出去,但先生过来告知了一声之后,满堂的姑娘几乎在眨眼的工夫里,走了个一干二净。
她甚至还听见不知哪位激动地道了一句,“真是秦大公子,他真回书院了!一会必会坐在檀台下最前面的地方吧!”
秦恬:“......”
她前后看了一眼,人都走光了,最后只瞧见了揉着眼睛刚睡醒的那位深衣姑娘。
她姓沈,单名一个潇字,还是山长家的两位周姑娘告诉她的。
瞬间清空的学堂里只剩下沈潇和秦恬,秦恬巴巴看了沈潇一眼,期盼着她这次也能特立独行,那么自己也就有胆子留下来继续猫着了。
然而沈潇揉完眼睛,瞧了一眼空了的堂里,愣了一会,看了一眼唯一剩下的秦恬。
秦恬想跟着她这条大鱼上窜,刚要小声解释一句,没想到沈潇却站起了身来,拎着自己盛水的竹筒,睡眼朦胧地也离开了学堂。
秦恬:“......”
学堂里没了人,外面却热热闹闹的,秦恬犹豫不决。
她当然知道嫡兄不想见她,尤其在这种外人俱在的场合,可学堂里真的空了。
她还在继续犹豫,没想到小周姑娘竟然去而复返。
小周姑娘年纪略小一些,做事略显匆忙了些,这会见秦恬果然落下了来,急忙过来拉她。
“大儒快开讲了,我带你过去!”
不由分说地就把秦恬拉出了学堂。
......
檀台下原本空旷的草地上,此刻挤满了人,明明是春日的清凉和煦,但在此情此景下,硬生生挤出了夏日的炎热滞闷。
小周姑娘把她带过来,便完成了使命,火速挤进人群寻自己姐姐去了。
秦恬挂在人群尾巴上,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坐下才好。
人群虽然拥挤却也不是完全杂乱无章,秦恬瞧着,没了学堂的限制,学子们都找自己的兄弟姐妹或者好友同窗,铺了席子垫子坐在一处;连女学子们,有些也寻了自己兄弟同坐,若是没有兄弟在的,也结伴坐在了一起;实在没有什么能结伴的人,似秦恬这般,要么零散地分布开来,要么就干脆坠在了最后面。
秦恬没有看见秦慎,学子里也不乏有人在暗暗寻他。
秦恬倒是偷偷庆幸,这会一位男学子走来,见她手里没有蒲团坐垫,便拿个了软布垫子给她。
他递垫子给秦恬的时候,飞快地看了姑娘一眼,脸色微红,连忙移开了眼睛。
秦恬没留意,她只想知道,自己到底坐什么地方才合适。
正这时,人群稍静了一下,不少人向着前面看了过去,秦恬亦看了过去,只见不远处走来一长一幼两位年轻公子。
秦恬远在后面,瞧不清楚那两位公子的情形,只看举手投足便带着大家风范,向来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两人很快在靠近檀台的地方,特特空出来一片的位置上落座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