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轩自然也是不例外的。
不过这些事并不用秦恬过问,她只让天冬苏叶平日照看好灰肥和草药就好。
日子一下明朗了起来,仿佛前些日的阴雨与诡异,都已经消散殆尽。
秦恬喜欢这样的日子,也盼着秦夫人身体快快好起来,以后每天都这般才好。
可这日,秦恬回到府里,就见两个丫鬟脸色不太对劲。
天冬急的满头大汗在院子里翻找,苏叶则皱着眉头似在努力回忆。
秦恬讶然,“是丢了什么东西吗?”
两个丫鬟见她回来了,小跑着奔了过来。
“姑娘,太太写的那本厚厚的药膳谱,丢了!”
第14章 不好的预感
秦府。
春深日暖,大夫嘱咐秦夫人,最好每日能晒一会日头。
早间天亮,午间日头又太盛,秦夫人多半在日落下山之前,在后花园中小晒两三刻钟。
今日自然不例外,且后院里一颗海棠开了花,热热闹闹满枝头,煞是清丽夺目,温和的小风一吹,人在花香里先陶醉三分。
在这春风花香里,秦夫人心绪也舒展不少。
她同大丫鬟萧芸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内院的萧芸和外院的黄菱,都是秦府里服侍多年的丫鬟了,两人双十年岁的时候,都不愿意嫁人,自梳立誓留在府中当差,是秦夫人和秦贯忠夫妻身边最得力的两人。
秦夫人对萧芸没太多忌讳,低声说着往事。
“......那会你才刚进府到我身边伺候,我那会也还年轻,还没有司谨,那年跟着老爷去京城入宫拜见,第一次见到晚樱,也不知怎么就有一种亲近之意。我那会刚进京城,水土不服,大夫开药吃了三日没起效,晚樱知道之后,竟当场给了我个方子,我还以为是她自家使用的房子,后来用了没两日就好了,再一问才晓得,晚樱竟是专司药膳的宫女,赠我的则是宫中良方,等闲人可是用不到的......”
她说着,从书页中取出一张泛黄的旧纸来,纸上柔韧有力的字迹在岁月的流逝中,稍显模糊几分。
“要不是今日府里翻晒书楼里的旧书,我倒是把这张方子忘了,如今拾出来,似在海边捡了颗珍珠一样。”
秦夫人眼角微翘笑了起来,看着那旧纸张上的字迹,话多了许多。
萧芸一边听着,一边搀着她在花园小道上慢走。
“这事您从前也同奴婢说过,可惜奴婢那会年轻,只是洒扫的小丫鬟,没得见到晚樱姑姑。不过姑姑那会在京城名声响亮,还没等到放出宫,就有许多人家等着了。”
秦夫人笑起来,她说是,“她的药膳做的好,宫中贵人都看重她,那些人家如何不想娶这样的女子,年岁长些又有何妨,毕竟有本事在身......”
只是她说着,渐渐目露惆怅。
“可惜,在那之后便不晓得她流落何处,过得如何,是不是还在四海漂泊?”
萧芸见秦夫人念及此心绪落了下来,连忙准备寻个话头,将这话头盖过去。
对于秦夫人来说,静心养病最要紧。
可她还没开口,秦夫人忽的抬手指了前面的石板。
“谁的一本厚书落在那儿了?你拿过来我瞧瞧。”
萧芸快步走了过去。
她也疑惑怎么会有这么一本厚书在此,可看到厚书的一瞬,她愣了一下。
竟然是本药膳谱?
怔忪间,秦夫人缓步走了过来。
“是什么?”
萧芸下意识觉得不对劲,想要掩藏已来不及了,秦夫人也看到了书页上的字。
“这是谁的药膳谱?还是这么厚的手抄本?”
秦夫人拿过来翻了几页,可她越翻,神色越不对劲,紧接着抽出了方才那张旧方子,同书上的自己比对了起来,来回翻看之后,手抖得几乎拿不住那书了。
“这是谁的书?!”
萧芸也不知道,但瞧见了远处躲在树后同人闲聊的管花木的婆子。
她抬手将人叫了过来。
那婆子连忙行礼,萧芸直接问了她。
“你可见谁来此处了?竟还掉了本书在这里?”
那婆子连道因着夫人每天都过来,花园到了下晌便不许闲人进来了。
她说没人来,说着禁不住打量了一下那本书,忽的想到了什么
“奴婢倒是听说有人丢了本厚书来着。”
“是谁?”秦夫人问了话。
那婆子脸色有一瞬的古怪,但还是实话实说了来。
“方才朝云轩的人在四处找书,说是姑娘的一本厚厚的药膳谱丢了。”
话音落地,秦夫人脚下顿了下来。
她脸色倏忽变幻起来,一时看着那药膳谱,一时看向朝云轩的方向。
“夫人?!”萧芸吃了一惊。
但秦夫人朝她摆了摆手。
“去、去请姑娘到正院来。”
*
朝云轩。
秦恬的书怎么都找不到了。
“会不会被来修缮房顶的人偷了去?”秦恬皱眉。
天冬觉得不太可能,“他们没这个胆子吧?”
苏叶说自己也问了,“他们都说没见过。”
那这么厚一本是能落到什么地方去?
正一筹莫展之际,正院忽的来了人。
秦恬进秦府这么些日子,几乎没和跟正院的人打过什么交道。
那来人见了秦恬便道。
“姑娘,夫人请姑娘去一趟正院。”
苏叶、天冬皆讶然。
秦恬眼皮直跳,但嫡母第一次要见自己,她没有拒绝的道理,当下换了一身衣裳,快步去了正院。
秦恬上一次来正院还是刚进府那日,只在庭院里叩头便去了朝云轩。
今日丫鬟打了上房帘子,“姑娘请。”
秦恬微微低头进了秦夫人的上房。
正院的上房宽大高阔,但久滞其中的药气仍旧没有散去,苦涩得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秦恬守着规矩,只是刚一进来,就感觉到了直落在她脸上的目光。
她不敢失礼,正正经经给秦夫人行了个大礼。
只是不知怎么,秦夫人没有说话,垂在秦恬视线里的裙摆却轻颤了起来。
秦夫人当然也是第一次见到秦恬。
可她看着女孩的模样,眼前一下子就浮现出来秦贯忠年少时候的样子。
眉眼神态,都和记忆里说不出的相像。
秦夫人嗓音颤抖着哑了几分,“太像了......”
她禁不住喃喃。
这一定是丈夫的女儿,可这孩子的生母......是谁?
秦夫人强忍着心头的乱跳,将那厚厚的药膳谱拿了出来。
“是你丢的书?这书......你是从何而来?”
秦恬抬头,在秦夫人手里看到了自己突然丢失的药膳谱。
不好的预感直冲天灵盖。
“回夫人,是我的书。”她下意识只回了前一个问题。
但秦夫人还是又问了一遍。
“你不用怕,实话实说便是,”她换了个问法,“你知道这书,是谁手写的吗?”
秦夫人对这个问题的在意令秦恬更加不安了,可连番的问话下,她也不可能不作答。
她看着药膳书,又看向了秦夫人,心中几番犹豫,到底还是说了实话。
“是我生母写给我的。”
“你生母......”秦夫人整个人都抖了起来,眼睛怔怔睁着,没有了下面的言语。
上房药香味越发浓重,在密不透风的房间内横冲直撞,闷闷地将人压在其间。
秦夫人的状态,令秦恬忐忑不安到了极点。
她不禁抬头向秦夫人看过去,却见秦夫人忽的站起来身来,忽的抬手向外。
“老爷不是回来了吗?派人去、派人去叫他来!”
她的嗓音嘶哑又尖利,仿佛是要刺破什么隐秘多时的肮脏真相。
*
青州卫。
秦贯忠刚从济南府回来,身上的风尘还没有散去。
秦慎来指挥使营帐寻父亲时,着意看了一眼他的神色,见他脸色铁青,眉头紧随,便晓得此番济南一行,恐是不太顺利。
果然,秦贯忠一开口便压低了声音。
“邢兰东疯了,似是而非的事情也要挖到根底,宁可错杀绝不放过!”他说着,转头问了秦慎一句。
“你手里的兵......?”
秦慎神色沉而稳。
“父亲只需说出何时何地要救什么人即可,旁的不需操心。”
此话稳稳从他口中而出,秦贯忠便禁不住沉下一口气来。
“如此就太好了,但也一定小心,不要被邢氏抓到.......”
只是他刚要再说什么,外面忽然有了匆忙的脚步声。
秦贯忠立刻止住了话头,外面的声音也传了进来。
“老爷,夫人请您立刻回府!”
此话甚急,秦贯忠错愕了一下。
但妻子寻常并不会这般急切地找自己,秦贯忠还是决定回去一趟。
秦慎亦在这话里听出了些许不对劲来,招了傅温上前。
“是有什么事?”
傅温消息灵通,“......刚要回爷,朝云轩的书丢了,却被夫人捡到了,夫人接着就招了那位姑娘去正院。那位到了正院没多久,夫人就不太好了......”
话音未落,秦慎脸色便是一沉。
他亦转身大步向外而去。
“回府。”
*
“夫人,老爷回来了!”
上房院中,秦恬不安地在院中等待,秦夫人没有将书给她,也没有让她离开。
秦贯忠一步跨进来就看到了院子里无措的秦恬。
“恬恬......”
秦恬看到父亲,上前行礼。
她想说什么,却也不知如何说起。
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绷气氛充斥在府中,秦贯忠眉头压紧,匆匆进了上房。
秦恬目送秦贯忠进了房内。
然而刚一转头,却同另外一双目光遇了个正着。
是嫡兄秦慎。
此时夕阳早落于西山之下,四野似被蒙上黑纱,只剩下些暗淡天光。
但那目光,便是隐在黑暗之中也不会令人忽略。
此时此刻,那眼风似箭矢一般,一错不错地射了过来。
秦恬一惊,双手瞬时凉到了指尖,心下止不住一阵阵泛寒。
她想跟他解释,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真的没有要害秦夫人的意思!
可正此时,上房内乍然喧闹了起来。
......
厚厚的药膳谱,和那张老旧的药方,都摊开放在了正中的条案上。
秦夫人强撑着自己的身子,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中。
她看着匆忙进入房中的秦贯忠,看着他不明就里的神色,几乎就跟院中站着的不知所措的小姑娘一模一样。
若真是如他所说,他自是一时糊涂,与一个无名无姓的丫鬟生了女儿,她也认了。
可根本不是。
秦夫人凄笑着看着丈夫,在他走上前时,指尖点着案台上的书。
“你告诉我这是谁写的书?这是谁亲笔写的书?”
秦贯忠忽然看见那药膳书,额头霎时溢出汗来。
他怎么都想不到,妻子竟然看到了这书,还认出了书上的笔迹。
“这、这......”
他答不出口,秦夫人却忽的站了起来,替他作了答。
“这是晚樱的笔迹,这是她手写的药膳书!你还要瞒我吗?!”
话音未落,啪得一声。
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了秦贯忠脸上。
“畜生!畜生!她是执臣的未婚妻,是我的旧友!你竟然强占了她,竟然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你......”
谁料,话说到一半,秦夫人胀红的脸色忽的僵住了。
她长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秦贯忠被妻子的状况惊到,“净娘?”
他连忙一步上前,妻子却忽的身子向前一倾。
鲜血自喉头乍然喷了出来。
放中间隔断的白纱帘瞬时如红梅盛开,刺眼夺目。
秦夫人身子僵直,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秦贯忠大惊失色。
“净娘!”
第15章 驱逐离开
“净娘!”
惊呼像惊雷一般,从上房里传了出来。
秦慎的身影如疾风般,自秦恬眼前倏然掠过。
整座正院瞬间乱了起来。
有人喊着秦夫人,有人去端汤药,也有人高喊着请大夫,众人的脚步声像骤然而起的一场暴雨砸落地上,混乱而急切。
只剩秦恬一人,不知所措地站在角落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夫快步进了门,又过了好些时候,四下才逐渐平息下来。
秦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在角落里站着。
方才秦夫人同她的言语不住地响在耳畔。
晚樱......那是谁?
但秦恬好像都不知道自己母亲的名字......
她两手交错攥着,低着头思量着,忽然察觉有人向她走了过来。
秦恬抬头看去。
是嫡兄秦慎。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廊下不知何时点起了灯,昏黄的光亮于夜风中,时明时暗地洒落在庭院里。
秦恬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光影照不进他深邃的眸子,反而在他眼眸之下投出大片阴影。
她心下紧绷起来,可他发沉的脚步,每一步都踏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影子亦随着他距离上方廊灯越来越远而不断变大,直到将秦恬完全笼罩起来。
那墨色长靴已到了秦恬视线极近的地方。
那样近的距离,秦恬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可一步退开,却被什么冰凉坚硬之物一下抵住了后背!
秦恬大吃一惊地看向身后突然出现的人。
她看到侍卫傅温的一瞬,也看到了傅温手中的佩剑。
剑鞘泛着寒气,几乎是紧贴这秦恬的脖颈,持剑的人只要稍微一动,她便会瞬间毙命于那剑下。
秦恬僵住了身子。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呼喊父亲救命,可思绪掠过就做了罢。
这里是秦府,是秦慎的家,别说这里,只怕整个青州府都是秦慎的地盘。
他要杀她,她又能苟且偷生几时?
况且,她真的、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她甚至都不知道秦夫人口中的晚樱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