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爷低哑泛凉的嗓音。
“最好,不是她......”
话没有继续说下去,天空陡闪白亮,惊雷轰隆而至。
*
朝云轩。
自那声凄厉的叫声之后没多久,正院附近杂乱的脚步声就响了起来,接着有大夫急匆匆前来,秦恬也都听出了一二。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眼皮一跳一跳得,令人不安。
管事王娘子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脸色有点古怪。
秦恬看着她,她想了想还是告诉了秦恬。
“......廖顺的尸首在诸城被人发现了,衙门送来了府里,夫人受了惊吓昏了过去......”
秦恬险些没能站稳。
这件事情,她以为只有她和常子,以及那位嫡兄和下面的人手知道,她想只要她和常子不乱说话,此事怎么都不可能捅出来。
可现在......这难道真是巧合?
嫡兄,又会怎么看待?
积雨的云层层叠叠压在四方院落上面的天空,一时间昏暗仿佛夜幕即将降临。
灰蒙的天光照着秦恬的脸上血色不丰,神情暗淡。
她已经不敢肖想什么兄妹情谊了,可这件事的突然发生,似乎在迫使她走上令他怀疑与厌恶的道路。
到底是不是巧合,亦或是有人暗中摆布?
王娘子说完事便下去了,房间里只剩下秦恬和缩在一旁的兔子。
除了窗户周遭,整个房间在水汽潮湿里黑黢黢,角落隐在无亮的黑暗之中,让人看不清也不敢上前看清。
秦恬恍惚着将此事前前后后思量了一遍,她在这宅院里没有什么人手,也没有足够的消息,什么也想不出来。
她就像一个蒙上了眼睛的人,被投入到迷宫之中。
看不见周遭,亦识不清路。
漆黑的一切令人发慌。
呆兔子那一小团身躯在黑黢黢的房中轻颤,秦恬将它抱在腿上,拢在手心里。
“别怕,别怕,点了烛火就亮堂了。”
她怔怔说了一声,点起了烛火,抱着兔子就坐在微弱灯光投来光亮的地方。
她护着兔子,灰肥安静放松了许多。
看着怀中的呆兔子,有一瞬间,秦恬忽然想,自己要是只兔子该多好。
至少,在这陌生昏暗的地方,还有人能稍稍护她一下。
哪怕一下,哪怕只给她一点点的安全,就好......
她思绪混乱地坐在窗下,不知过了多久。
雨将停未停,天色逐渐暗了下来,秦府各院渐渐都掌了灯,只是按时送过来的饭菜却迟迟未到。
天冬和苏叶相互看了一眼,都觉得奇怪,恰王娘子不在府中,两人商量了一下,由天冬去灶上问一问。
她去了,但过了两刻钟还没回来。
苏叶甚是惊讶,灶房距离朝云轩不算远,一刻钟便能打个来回,天冬不是贪玩的人,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
她便又打发了个院里洒扫的伶俐丫鬟去找天冬,嘱咐小丫鬟跑快些过去看看。
然而与过了一刻钟,小丫鬟竟也在外面不曾回来了。
苏叶左右觉得不对劲,就寻了秦恬把事情说了。
“要不奴婢给您拿些花糕来先垫垫肚子,奴婢亲自过去寻一趟?”
秦恬往了往朝云轩门外,天冬她们毫无回来的意思,她略一思量。
“我与你一道过去看看吧。”
第10章 警告
苏叶替秦恬挑了伞,另外叫了一个小丫鬟挑灯引路,主仆三人在细雨里出了朝云轩。
整个秦府有种别样的寂静,三人走在雨里步履不由地加快。
灶房离得并不算远,小丫鬟说若是抄小道过去更近,只是秦恬想了想,还是规规矩矩走了大路。
就这么一路往灶房去,待到了灶房前的菜园前,三人裙摆俱都沾湿了积雨泥水。
可是这个时间本该忙忙碌碌的灶房,此刻竟出奇的安静。
连秦府的小丫鬟都奇怪地“咦”了一声。
“怎么像是没人......姑娘,苏叶姐姐,我先过去看一眼?”
秦恬点了头,小丫鬟挑了灯快跑了过去,跑到门前往里面瞧了一眼,就快步又跑了回来。
“姑娘,没人,一个人都没有。”
竟然没人。
秦恬和苏叶面面相觑。
灶房前后的空旷寂静有种说不出的怪异肃杀感。
就在他们摸不到头脑的时候,灶房西面的树丛后,发出一阵响动。
小丫鬟惊得倒抽了一口气,苏叶也攥紧了秦恬的手臂,秦恬收敛了神色,看到树丛后的人影,便带着两人走了过去。
他们刚一靠近,小丫鬟就看到了灶上的几个婆子,只是还没看见天冬。
既然灶上的人在这里,秦恬干脆走上前去。
她这边过去就有侍卫看到了秦恬前来行礼。
他们身后,灶上的人手都被聚拢在了一起,排在一件柴房前,似乎在轮番进入柴房问话。
秦恬一眼看过去便了然了。
他们在盘查,盘查这件突如其来的“巧合”。
父亲秦贯忠这两日没在青州,下令盘查的自然是秦慎无疑了。
秦恬对那位兄长只想敬而远之,可天冬是她自己的人手,她不可能放着不管。
而在前排队的那些人手里,也没有见到天冬的影子。
秦恬只能问了侍卫。
“朝云轩的婢女,不知道在不在?”
她这般一问,侍卫只好去寻了人,秦恬在外等了一刻钟的工夫,才见侍卫带着天冬和另一个小丫鬟出来。
天冬一看到秦恬,就急着跑上前来。
“姑娘!”
她衣衫湿了大半,但还算整齐,只是嘴巴干干的,脸上有些惊怕不安的神色,可在秦府这些侍卫面前,也不好多说什么。
秦恬将她拢在了自己的伞下,天冬连忙将事情同秦恬说了。
灶上给秦夫人院中送过饭后就停了工,而天冬一过去就被扣了起来问话。
“......他们把我叫去问话,说是大公子的意思,我见灶上的人都被扣起来了,道阖府都要严查一遍,所以就只能顺了他们......但他们问了我好些事,几乎是从进府就开始问起,来府里做了什么,与什么人说了什么话,还有,”她看了一眼秦恬,“还有姑娘都吩咐了奴婢什么,也都要一一说来。”
天冬道,“他们问得极细,甚至还问了些咱们在诸城的事情。我看旁人似乎是没有问如此细的,反而只抓着我问,实在让人想不透。”
苏叶听得惊讶,两人皆看向秦恬,却见姑娘听完天冬的话,脸色微变,抿着嘴默不作声。
来之前,秦恬心里多少有些预感了,但听天冬说了一番,心还是沉了下来。
她果然被怀疑了,不仅如此,天冬被扣留审问,虽然没有用刑,却也是明里的敲打,以示警告。
秦慎有如何手段,秦恬不用想也知道,这样轻的敲打,已经是给她脸面了,不然他要真想对她下手,她根本等不到父亲回家。
雨后的黄昏空气里充斥着湿冷的水气。
秦恬默然半晌,才带着天冬苏叶快步回了朝云轩。
一回到朝云轩,她就令人关了朝云轩的门。
“今日就这样吧,都早点歇了吧。”
天冬和苏叶相互看了一眼,前者惊讶却没敢开口,后者倒是在秦恬垂下的眉眼里,问了一句。
“灶上方才没给姑娘备饭,要不奴婢再让人问问灶上事必了没有,让他们再给姑娘做几道菜来。”
秦恬听着,才想起腹中还空着,但念及今日的情形,她苦笑了一声。
“不用了,我不打紧,明日再说吧。”
两个丫鬟俱都下去了,室内只剩下秦恬一人,她安静地坐在圈椅上,看着窗缝里的灯光,和灯光后面的秦府。
她至始至终,只是这个府里不该出现的外人。
如今出了事,也是最该被怀疑的那个。
秦恬不算意外,只是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细细麻麻的寥落情绪。
不似李二姑娘和她的哥哥,他们一母同胞,他们一起长大。
秦慎与她,不仅是陌生人,甚至因为身份的诧异,还带着些天然的对立。
如此情形,他不怀疑她这个外人,又怀疑谁呢?
冷清的廊下灯光落进房中,秦恬扯着嘴角苦笑。
她越是想安稳地接受自己的新身份,事实越是与想法背道而驰。
而她在秦家什么都没有,想自证清白都无从下手。
她在这深宅大院里能做的,恐也只有更加老老实实,这一条路了。
*
接下来几日,秦恬越发规矩,甚至整座朝云轩都少了多半的走动。
傅温把朝云轩的情况回禀了秦慎,秦慎只是静默看着朝云轩的方向,不置一词。
傅温明白了自家爷的意思。
“属下会继续盯住,也会继续严查各处。”
在秦夫人的身体大好之前,别有用心的人未必不会再挑机会下手,时刻都不能放松。
府中在无形中冷肃了起来,秦贯忠从外地赶回来已是两三天之后的事了。
他一到外院就把秦慎找来细细问了一边,说起廖顺的事情,秦贯忠皱了皱眉。
“也许只是个巧合,”他说着,想到自己的妻子,“你母亲还是......我得和她说些话了。”
藏在暗处的人随时都可能再有动作,但若是秦夫人心绪平稳下来,那些动作可就未必起效了。
一切其实都在秦夫人身上。
秦慎点了点头,“母亲今日已经好了许多,父亲若有什么话说,不若就今日吧。”
......
晚饭之后,秦慎就把秦贯忠请到了正院。
秦夫人看见丈夫,脸色就难看了几分。
秦贯忠无奈,“净娘,不管怎样,事情都过去了,你也莫要多思多虑。”
说话间,秦慎悄声离开了。
房中只剩下这对有了隔阂的结发夫妻。
他们十几岁成亲的时候,秦贯忠还只是个小总旗,在百户手下混口饭吃。
罗净娘彼时父母还在,家境富裕在当地连知县都颇为仰仗,并没有考虑过秦贯忠这小总旗。
但秦贯忠早就偷偷见过了罗净娘,彼时安静又洁净的姑娘,只一眼就落在了他的心上。
他没有畏畏缩缩,反而大大方方去罗家提了亲。
众人无不笑话他不自量力,但罗老天爷却将他请进了罗家。
罗老太爷早就听说过这个自己拼杀出来军功的年轻总旗,当时只问了他一句话,“夫妻是一辈子的事,你能待我女儿一辈子真心实意吗?”
秦贯忠不意他问这个问题,但也没有更多思量。
“如何不能?有我活在世上一日,便将我所有都给净娘。”
当时,罗老太爷看了他很久,当天就应下了这门亲事。
秦贯忠也没想到这般顺利,甚至婚期都选得甚是临近,三月之后他们成了亲。然而成亲之后不到十日,罗老太爷突然病逝。
彼时罗冲还年幼,罗家除了虎视眈眈的亲戚再没旁人了。
罗老太爷临死之前,将所有家产都做了女儿的陪嫁,甚至没有留给罗冲的家产。
罗老太爷是怕自己死后亲戚吞了罗家产业,却也是对秦贯忠一心一意地信任,孤注一掷地将自己所有都压到了他身上。
......
秦贯忠没有辜负罗老太爷的心意,在罗冲成年之后,将罗净娘陪嫁里本该是罗家的产业,尽数分了出去。
而罗净娘亦陪着他,从一个小总旗一路拼杀往上,百户、千户到如今统领一方的正三品指挥使。
夫妻二人多年亲密无间,再无旁人,直到如今......
秦贯忠看了一眼妻子,见她闭着眼睛,并不想多看自己一眼。
他默默叹气,但还是道。
“净娘,若我说当时只是一时糊涂,您能不能不要再纠结此事,与自己过不去?”
他这么说,秦夫人嗤笑了一声。
“男人不都是一时糊涂吗?”
秦贯忠语塞,但见妻子并没有将他撵出去的意思,还是把话都说了。
“......我当时真是一时糊涂,万没想到竟就有了孩子,待我知道的时候,你因着生产身子大亏,我如何敢告诉你?”
他道自己只能先拖着,“拖来拖去,恬恬年岁大了,而那人因着一场疾病竟也去了。彼时恬恬已经十二,我想着再过几年恬恬能嫁人了,给她寻一户好人家嫁了,这件事情也不必非得告诉你了......”
秦贯忠并没有为自己开脱的意思。
“我犯的错事,我认,只是你莫要再纠结此事。她人都已经没了,你我总还是要长久过下去的。”
这话令秦夫人沉默。
不管怎样,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尤其那外室过世多年,留下的也只是个女儿而已。
她自己本就体弱多病,在纠结此事,正如秦贯忠所言,是与她自己过不去。
秦慎还没有娶妻生子,身子都还没有定亲,她如何能撒手而去?
秦夫人念及此,态度禁不住松动了起来。
但她还是不由地问了秦贯忠一句。
“你那外室,是什么人?”
她问来,秦贯忠极快地看了她一眼。
“只是个无名无姓的婢女而已。”
秦夫人皱眉,“当真?”
“当真。”
第11章 她一人习惯了
父亲回来之后,秦府请大夫的次数少了些。
秦恬知道,秦夫人这一关堪堪算是过了一半了。
她也跟着放下了半颗心。
府里的侍卫兴许也没有查处什么来,秦家府邸一片风平浪静,廖顺尸首令秦夫人受惊昏厥的事情,仿佛只是一个单纯的巧合一般。
秦贯忠越发忙碌了起来,回家的次数都减了不少,除了不时回来去一趟上房,便只在外院书房里理事。
明明没有相隔几道院墙,但对于秦恬来说,父亲更加遥远了。
她从前就独自一人,经年累月地生活在小宅院里,如今当然也能渐渐适应下来。
小厮常子没敢回来,但是让人把草药给她送进了朝云轩里,有些是种子,有些是幼苗,还有一些老根,当然也不乏成品的药材。
若说之前在诸城,秦恬还摆弄着药材膳食以作消遣,现在却认真起来。
她想,若是有一天她离开这里离开秦家,总也得有个一技之长,养活自己不是?
早间吃完饭,秦恬就将书案上的药膳谱,继续往后翻着页看。
这本厚厚的药膳书,开篇便是妇人生产后的休养膳食,秦恬只是个闺中姑娘,对此并不能用到,反倒是后面寻常人各种症结的调养,还实用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