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那么多银子后半生都吃穿不愁了,当主子的贴身丫鬟就是好,若是挨一顿板子就能得到那么多银子,我也……”
见她开始做不切实际的幻想,大丫鬟忍不住讥讽出声:“切,你也什么?吃穿不愁?那也得你有那个命,同样是在夫人身边伺候的,绿茗不就什么都没有?”
“还不是因为绿舒和绿瑶她们两个人是在夫人身边打小伺候的,情谊深厚,绿茗算什么?之前聂家回老家守丧,不也单单没带她吗?”之前私下聊天,绿瑶同她说过在荆州的见闻,因此提过一嘴,她可记得清清楚楚。
“更何况明眼人谁看不出来绿瑶跟绿舒的关系最好?她天天掺和在里头,也不嫌自己多余。”
绿茗性格张扬,说话直白,以前可没少逮住她的错处教训她,因此她说起话来也恨不得直往人痛处戳。
“话也不能那么说,我觉得她们关系都挺不错的,夫人赏赐的时候她不是没在吗?兴许是忘记了?”小丫鬟觉得她说话过分,找补道。
“她为什么不在,你不清楚吗?当众发脾气,对夫人的意见大的哦,她是怎么说来着?说夫人不顾及她?说夫人拎不清?”
“呵呵,一个生来伺候人的,还真的妄想主子拿她当姐妹?我看她也没真心对夫人,夫人不待见她也是她活该。”
平日积压的怨气,她一股脑地全吐了出来:“绿茗这个人,真的不咋滴,除了会拍马屁,也就长得好看点儿,可是一个丫鬟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以后也就是留给郎君做通房的命,通房?一个供主子消遣的玩意儿,能有什么好下场?”
她说的痛快,想到绿茗之后的悲惨结局笑得嘴都快合不拢,可是等她说完,身边的人却迟迟不给回应。
一扭头,差点被突然冒出来的人影吓了个半死。
“绿茗姐姐。”二人齐齐垂下头。
绿茗阴沉着脸,手里的拳头捏得紧紧的,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看了二人一眼,头也不回地越过她们走了。
等人走后,惊魂未定的大丫鬟才拉了把身侧人的衣服,“你怎么也不提醒我一下?”
“她穿了一身绿站在那儿,我也没瞧见,怎么提醒?”小丫鬟很是无辜,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绿茗已经死死掐住了她的胳膊,那力道重得像是要将其拧断,吓都要吓死了,还怎么给她提醒?
“真是倒霉透了。”这下是真的将绿茗得罪得透透的了。
大丫鬟狠狠一跺脚,只觉未来的日子没有了盼头。
第59章 芍儿
◎的确惹男人心疼怜惜◎
九月底, 护送五皇子至邑同的队伍返京,走之前浩浩汤汤的队伍, 仅剩十五人。
文景帝听闻沈黎安受重伤一事, 先是痛批地方官府失职渎职,抓不住刺客,后又体恤众人赶路艰辛, 特在宫中设下晚宴, 为之接风洗尘。
席间推杯换盏,嘘寒问暖的声音不断, 沈黎安以腰伤为由,以茶代酒并未多饮。
有陛下在,也没有哪个人敢逼着他喝酒, 三巡过后,茶壶里的茶水还剩多半。
“沈指挥。”
陆秉文端着酒杯, 在长桌前不远处站定, 清润的面容泛着酒后的红晕。
“祝贺您平安归来, 这杯我敬您。”话毕,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沈黎安斜倚在桌案之上, 慵懒而淡漠, 回之一杯。
敬完酒,陆秉文并未着急离开, 扭捏之态作尽似是有话要说,偏偏沈黎安不如他意,反而和他话起了家常。
三言两语便引得他招架不住,主动道明搭话的目的。
陆秉文环视了一圈周遭投过来的视线, 斟酌再三, 还是问了出口, “她……可平安?”
眼底的担忧已溢出了瞳孔。
沈黎安眉峰如刀刃般蹙起,那双静默的黑眸异常冰冷,上下打量他片刻,终于厌烦出了声:“与你无关。”
“她走之前来找过我。”
沈黎安眉宇间淡漠未退,冷峻又起,泛起波澜的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那时她应当才得知你出事的消息,哭着跑来向我打探你的消息,谁曾想她竟会跑去找你。”
聂家和陆家一墙之隔,有什么事,自是会略知一二。
聂晚昭来找他的那日过后,聂家就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如何不惹人猜忌。
她去了哪里,一猜便知。
他也派人沿路去拦过,可惜却并未有成效。
“她很好,你莫辜负她。”他自顾自说道。
许是这句话太过酸涩,他替自己斟了杯酒,意图冲淡翻滚而上的嫉妒亦或是别的情绪。
有些事有些人,也该放下了。
*
快到晚膳的光景,送沈黎安回来的马车才出现在街道尽头,管家带领着一众奴仆在前院迎接,万年不出门的沈肆卓假装路过,从柱子后头走了出来。
“回来了?事情可都安排妥当了?”沈肆卓背着手,不大自在地“关心”了他几句。
沈黎安双手成拳于胸前施礼,沉沉应了一声,“嗯。”
礼数做得周全,只是回应的话太过敷衍,本指望能和他多说上几句的沈肆卓被他的一个“嗯”字弄得也没了心情。
瞪了他一眼,对着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说:“罢了,你先回屋歇着吧。”
沈黎安目送他离开,紧接着视线在人群中一一扫过,没有见到心中所念之人,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夫人呢?”
拢翠轩的小丫鬟上前两步,实话实说:“夫人在后院喂鱼。”
沈黎安眉心跳了跳,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
喂鱼?
有他重要?
*
院中鱼缸里的晚荷开得正好,清澈水面被突然投入的鱼食激起阵阵涟漪,几条锦鲤争先恐后涌上,争抢那四散开来的鱼食。
似是听见了脚步声,坐在圆凳上的温婉女子转过头,看见来人,眯眼莞尔一笑,她身后的满池荷花瞬间失了颜色。
“回来了?”
她的声音清越,犹如一团爽朗的微风拂过面颊,细细软软的。
沈黎安静静地看着她。
几眼过后,方才抬步走到她身边,指尖挑起她的缕缕青丝,浓密如绸的乌发柔顺地垂在腰际,来回交缠滑落满手。
湖蓝色的交领襦裙衬得她肌肤胜瓷,纤细瘦弱的杨柳腰不盈一握,只一眼,便能让人无端生出几分怜惜之意。
“前院不见你。”
他深邃的瞳孔中幽幽地泛着波光,开口的沉沉音调中有几分埋怨和不满。
“我这不是要喂鱼吗?”聂晚昭掀眼睨他,坐直了身子,眨了下眼很是无辜:“现在不是见到了吗?”
“这鱼,比我还重要?”他半阖眼,垂首死死盯向鱼缸中那几条圆滚滚瞧不出鱼样的胖鱼。
聂晚昭眨了下眼睛,隐藏在碎发下的眼睛弯成了月牙,面上却故作淡定,一本正经地回应:“这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嘴角的笑意敛去几分,歪头仰面瞪他:“更何况,是你自己不要我去接的,怎么还怪起我来了?”
回京都前的那个晚上,她特意提了一嘴,他自己说的“不用接”,现在却变了卦。
沈黎安显然也记起了这事,脸色有一瞬僵住,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那你不能以几条鱼为理由糊弄为夫不是?”
“糊弄?”聂晚昭瞧了瞧他,又瞧了瞧鱼缸里摆动着鱼尾巴的锦鲤,“你这么大个人了,还与几条鱼争风吃醋不成?”
沈黎安愣了下,似是吃了一惊,一贯冷峻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随即脚尖移动,朝屋内走去,“晚上吃鱼,红烧或是清蒸。”
聂晚昭竭力憋着笑意,丢下鱼食两三步追上他,主动揽住他的胳膊,嗔了他一眼:“这是观赏鱼,可吃不得。”
“我没说吃缸里的。”
甫一靠近,聂晚昭就闻到了他身上浓重到掩盖不住的酒味儿,两道弯弯的秀眉拧起,揪住他的衣服扯于鼻尖嗅了嗅,声量不自觉提高:“你喝酒了?”
她面前正是台阶,沈黎安揽住她的腰将人提起来跨过,旋即一张俊脸凑到她面前,薄唇浅浅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滴酒未沾。”
扑面而来的是淡淡的茶香味,清香四溢,是御赐的洞庭碧螺春。
聂晚昭谅他也不敢,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冷声冷气地威胁道:“敢偷偷喝酒,腿给你打断。”
听着她的话,沈黎安唇边的笑容渐盛,连眼角眉梢都不可抑制地流露出温柔小意,“不敢。”
聂晚昭捏了把近在咫尺的脸,光滑无肉的触感实属不佳,她不满地皱了皱眉,“啧,你怎么这么瘦?”
方才踏进屋子,还未等沈黎安回她的话,一道轻柔的女声就插了进来,“奴婢见过郎君,夫人。”
转角的珠帘角落里,绿茗双手合在腹前屈膝施礼。
聂晚昭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推开身侧之人,捏脸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你为何在此?”沈黎安皱眉问。
绿茗的身子蓦地僵了一瞬,错开二人的目光低下头去,控制不住地咬紧下唇。
还不知如何作答,就听见一阵细微的响动,扭头看去,正是从外面回来的绿瑶,手里端着聂晚昭吩咐熬制的莲子粥。
这样的情形实在令人遐想,绿瑶以为是绿茗犯了过错,心中陡然升起几分紧张,不禁问道:“出什么事了?”
“能有什么事?我想着屋内的香料快用完了,便叫绿茗进屋来换一种。”聂晚昭笑着开口解围,但同时对绿茗的紧张感到有些莫名,毕竟按照她的性子,不可能一个字都说不出。
香炉燃着沁人果香,稍许甜腻,确实与之前的味道截然不同。
沈黎安漫不经心地盯着绿茗片刻,才缓缓开口道:“换完就出去吧。”
“是。”绿茗先是看了眼聂晚昭,随即捏着手退了出去。
聂晚昭还是感到有些奇怪,总觉得最近几天绿茗心不在焉的,说话做事也总是走神,像是有了心事一般……
“夫人,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绿瑶将手放在聂晚昭眼前晃了晃,才见她眼神渐渐聚拢,像是才回过神来,偏了偏头懵懂的“啊”了一声,明显是没有在听。
“你方才说什么?”
绿瑶叹了口气,“奴婢说,莲子粥是现在喝还是晚些时候再喝?”
“现在喝吧。”说完,她看了眼不知何时已撩开珠帘走进内室的沈黎安,软声问:“你喝吗?”
沈黎安环视着屋内的陈设,并未觉察出异样,听见聂晚昭柔柔的话音,转首回道:“喝。”
“那你坐过来吧,我给你盛。”
在荆州待的那三年,让她偶尔说话时,不自觉流露出江南口音,便是绵绵的软腔柔调,婉转的尾音,听得人骨头发酥。
“那便多谢夫人了。”沈黎安轻笑,掉头往外走去。
绿瑶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游荡,心道自家姑娘这趟临瞿去的值得,夫妻间的感情简直突飞猛进。
她的面上流露出欣慰的笑意,极为有眼力见地退了出去。
*
半夜,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尚在熟睡的人儿。
聂晚昭的好梦被人扰了,从沈黎安怀里转了个身,冲着外头不满地低声呢喃了一声,“谁啊?”
沈黎安亦是醒了过来,安抚地亲了亲她的额间,柔声道:“我去看看。”
只是还没一刻,他又折返回来,“我出去一趟。”
“这么晚出去?”聂晚昭的睡意清醒了一大半,支起身子疑惑问:“出了什么事?”
“官场上的,你先睡。”沈黎安按着她的肩膀把人推回被窝,又替她将被子往上盖了盖。
“行吧,那你早些回来。”才刚刚回京,真不知道有什么事需要这么折腾,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沈黎安从沈家出来后,便径直去了城东的一条有名的花街。
添香楼的一处两层小楼,外里水榭楼台,挂着天青色的长条帷幔,轻盈纱布随风飘荡,烟波飘渺意境极佳,内里装潢精致大气,桌椅等物件用的都是上好的香松木。
几个长相娇艳,穿着清凉的小娘子在中央的圆台上翩翩起舞,勾人旖旎的乐曲宛若隔世之音。
但在不久前,这一切都被人破坏的彻彻底底,楼内的物件也被砸得稀巴烂,看不出原样,角落里蜷缩着几个衣衫不整的女子,她们埋着脸瑟瑟发抖,嘤嘤哭泣,
两方人马各自为营彼此僵持着,气氛剑拔弩张,谁也不肯多让一步。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不多时,几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手持利剑,大步迈了进来,停在了门口,黑压压的一片挡去了部分光亮,也挡住了出路。
气氛也变得更加紧张压抑。
沈黎安一双漆黑的眸子微微眯起,从在场的众人身上一扫而过,像是侵染了墨色般的冷冽,让原本的喧闹瞬间安静下来。
这时,一个男人从一堆小厮的保护下探出头来,他一身云缎金丝长袍,腰间扎条黑色云纹腰带,黑发用碧玉冠束起,难掩贵气风流,五官俊美却带着青紫的伤。
他招呼着沈黎安到自己的身边来,“沈大人来了就好,可要替本皇子好好教训他!”
他饱满的额头前几缕发丝被风吹起,露出那洋洋得意的小眼神,再配上他说的话,让人不由想起了狗仗人势四个字。
沈黎安不仅是萧钰的心腹,也是他的救命稻草,以前无论他私下里惹出什么祸事,只要搬出萧钰,沈黎安总能替他摆平,这次一定也不例外。
“你个狗娘养的,你以为老子会怕你吗?我呸!”
突然,另一个同样鼻青脸肿的男人从另一队人马的身后冲了出来,满脸横肉,举着拳头直直扑向宋承志,嗓音过于刺耳,又因声量颇高,实在是不好听,像极了少年时期刚变声的公鸭嗓。
他长得胖,动作却格外迅速,几个大跨步,眨眼间就到了跟前,眼看拳头就要落在宋承志脸上。
众人都不由倒吸了一口气。
但那拳头却并没有落下来,因为沈黎安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两人身边,一把抓住男人的手,及时阻止了他的动作。
“来人,将世子送回魏国公府。”没什么温度的一句话落下,先前跟在他身后来到添香楼的属下纷纷上前,声音浑厚整齐划一道:“请世子回府。”
魏意荣转而狠狠瞪向沈黎安,可是在触及对方视线的那一瞬间,又很不争气的收了回来。
踌躇间突然想起之前自己当着众人的面骂宋承志的话,那岂不是连当今圣上都骂进去了?
想到这,魏意荣下意识看向面前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的男人,后者板着张脸,看不出喜怒,但微皱的眉还是能看出他现下心情肯定不是很好。
若是沈黎安借题发挥,自己今日便算是玩儿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