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下着瓢泼大雨,镇北王府前一对男女正在纠缠。
“我求求你,你放过他好不好?”少女突然跪在男人面前,那微微扬起绝美空灵的脸庞,是一片毫无血色的惨白,昔日朝气灵动的模样已然不复存在,柔弱的,让人心痛。
“我嫁,我嫁给你还不行吗?”
男人强压着翻涌的情绪,最终忍无可忍,蹲下去一把捏住她的脖子,恶狠狠地瞪着她,“只有当孤威胁到他时,你才愿意看孤一眼,是吗?”
“不是,不。”男人粗壮的臂力让她根本动弹不了分毫,脖颈处的青筋凸起来,就连说话都变得吃力,“宋……咳咳……竹眠。”
撑伞之人没来得及追随他的动作,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宋竹眠的意识渐渐回笼,力道也松懈下来,手背上全是她挣扎时抓挠的指甲印。
聂晚昭一把推开他,撑在地面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因为缺氧满脸通红,为她单薄的身影更添上几分楚楚可怜。
“求你,放过他。”
宋竹眠眼里闪过一丝悔意,却在她爬过来继续为别的男人求情时,烟消云散。
他盯着她,硬朗脸庞下的阴影阴沉而诡谲。
良久,他方才抓着她的手臂,试图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可是她却摇了摇头摆明了只要他不答应,她便不起来。
宋竹眠竭力克制着醋意,冷冷开口,“昭昭,只要你乖乖嫁给孤,孤就不动他。”
“好,我嫁。”聂晚昭没有丝毫犹豫答应了。
听到这话,宋竹眠的表情才算好看了一些,“起来吧。”
聂晚昭没有回应,缓缓松开抓着他外衫的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冷风寂寂,从眼尾滑落下来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
聂晚昭幽幽转醒,琉璃般闪亮的眸子轻轻眨动,眼前飘渺的白雾让她一时难以适应。
“怎么哭了?”
聂晚昭这才意识到那团白雾正是睫毛上粘附的泪珠,抬手擦干净过后,视线也就恢复了清明,她愣愣地转头看向出声之人。
沈黎安用手帕替她将额间的汗擦干净,见她看过来,立马扬起笑容回望回去。
而他锁骨处残留的泪痕,着实让人难以忽视。
聂晚昭接过他手中的帕子,红着脸给他擦了擦,温柔嗓音中带着一丝沙哑,“没什么,就是感觉没睡醒,脑袋好沉,好困。”
她记得她喝完华容递过来的安神茶,就留在淑贵妃的偏殿休息了,怎么转眼就到了沈府的马车里?
“淑贵妃来信说你在咸福宫睡着了,让我顺道接你回去。”沈黎安没告诉她这是中了少量迷药的副作用,伸手擦去她眼尾的湿润,留下一片红晕。
“哈哈哈是吗?真是给娘娘添麻烦了。”聂晚昭尬笑两声,她只想休息一会让而已,居然一觉睡到现在?
沈黎安单手轻捏着她脑袋后方的穴位,为她缓解因为斜靠太久而酸痛的脖颈,“我跟贵妃娘娘说过了,你以后不用再去宫里了。”
“啊?真的吗?用的什么理由?”她张了张嘴,神情稍显惊讶,她之前可是绞尽脑汁都没想到合适的理由,无法回绝这才不得不每天皇宫和沈府两头跑,这对于长久不愿出门一次的她来说,可遭老罪了。
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让她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我说……”沈黎安喜欢看她这副娇俏的表情,决定逗逗她,酝酿了好一会儿,方才摆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道:“我们要开始备孕了。”
“啊?”
“啊??”
聂晚昭吓得猛地站起来,若不是沈黎安拉着她,她的脑袋就得撞上马车车顶了。
“不是,你……你真这么说了?”
“不行吗?不愿意?”沈黎安拉着她的手,引导她勾上自己的脖子,然后迅疾地吻上她的红唇,蜻蜓点水,温润湿热犹如羽毛轻扫一下。
聂晚昭咽了咽口水,努力压制身下男色的诱惑,一字一句珍重询问:“你想跟我生孩子吗?”
“你不想跟我生孩子吗?”他拧眉反问。
似是对她的怀疑和犹豫感到不解,这种问题还需要问吗?
一个眼神,她心领神会。
暧昧的氛围在车厢内蔓延开来。
聂晚昭俯身顺势将人压下,让他的背紧紧靠在车壁,捧起他削瘦的脸,将主动权握在手中。
她的吻是轻柔舒适的,又带着试探的意味,轻咬辗转,让人心乱如麻。
沈黎安任由她来掌控,眼神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直勾勾盯着她。他骨节分明的大手不由自主掐住她的细腰,克制又放纵,她的不熟练和羞怯简直让他发狂。
“夫人回来了,怎么不进门呢?”车外突然传来一道好奇的声音。
府内仆人从外采购回来,见到夫人早间离去的马车停在后门,里面发出的物品掉落的声音说明里头有人,有人却不进门,他不由冲着门房好奇地问。
声量一时没控制住,大了点。
“你管那么多?去去去。”门房的驱逐声随之传来。
聂晚昭和沈黎安几乎同时停下动作,面面相觑。
尴尬之际,聂晚昭不合时宜地打了个饱嗝,沉默一瞬,两人相视一笑。
“该进屋了。”她羞红着脸,提醒道。
“嗯。”他喉结微滚,嗓音沙哑。
又补充道:“回屋继续?”
车厢内缄默半响,她几不可察地“嗯”了声。
第82章 对错
◎揭开伤疤◎
勤政殿。
“陛下, 臣要控告恒亲王滥用职权,指使前工部侍郎挪用公款, 这才使得大兴宫倒塌。”工部左侍郎杨荣跪在大殿中央, 额头紧贴地面,掷地有声。
“这桩事早已翻篇,何故让杨卿旧事重提?”
“不瞒陛下, 这些年此事一直压在微臣心中, 对不住那些死在大行宫之下的冤魂,昨晚仙人入梦, 让微臣务必了却此事,否则会累及子孙后代,微臣这才幡然醒悟, 将大兴宫修筑时期的账本公布于世。”
哪里是什么仙人入梦,无非就是受人指使。
文景帝看着不远处站着的青年, 眉间的褶子都皱在了一起, 不由怀疑当初自己所做决定是否正确。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朝局当真要被这个年轻人给搅得天翻地覆。
主管太监黄玉在文景帝的眼神示意下,走下去接过他手里的奏折, 还有一本破破烂烂的账本, 其上还有烧焦的痕迹,不过内里大部分的文字都未被销毁。
“当初微臣在前侍郎手下做事, 他以权压人,背后又有恒亲王做靠山,因此被迫做了许多错事,如今想来极为后悔, 求陛下降罪。”
“微臣有罪啊, 对不起陛下, 对不起同僚,对不起列祖列宗……”杨荣一把鼻涕一把泪,神情悲怆,恨不能当即一头撞死在地面上。
“噗。”
殿内突然发出不合时宜的笑声。
发出此笑声的,正是大理寺卿付霄云。
注意到殿内众人瞥过来的眼神,他连忙抿紧嘴,可是抽搐的嘴角还是暴露了他憋笑憋得难受,挪动脚步试图往沈黎安身后藏藏,却发现只是无用功,于是只能开口道:“抱歉,我对不起杨大人。”
这段小插曲过后,杨荣继续他的哀嚎:“哇呜呜呜,陛下啊,微臣有罪啊。”
“行了。”
文景帝不耐烦地打断他的作秀,开始翻阅他口中所说的账本。当初大兴宫之事,之所以证据不足,很大程度上便是缺少这决定性的账本。
“你怎么拿到的?”文景帝睨他一眼。
“是,是……”杨荣支支吾吾,似乎在忌惮这背后之人,直到文景帝没了耐心,又追问了一遍,他方才口吃地把话交代出来。
“是萧掌印,不对,是淑贵妃给微臣的。”
文景帝微微眯起眼,语带警告:“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当时淑贵妃和萧掌印销毁证据的时候,微臣也在场,淑贵妃将账本丢进火盆里后,有急事就先离开了,命微臣看着,当时微臣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鬼迷心窍就将账本留了下来……”
什么鬼迷心窍,无非就是想要为自己留一份后路。
文景帝的表情在他说出淑贵妃三个字时,就已然大变,乃至在杨荣说完之后,甚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指着他沉声道:“你所说之话若是有一个字造假,可知是什么后果?”
沈黎安神色未变,陛下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这么多年来,陛下怀疑过任何人,唯独没怀疑过他的这位枕边人。
面对文景帝如此威压,杨荣倒是硬气了一回,咽了咽口水继续道:“微臣自知罪孽深重,难逃一死,却也不想看到陛下您被蒙在鼓里。”
“淑贵妃身为后宫女子,多次插手朝政,祸乱朝纲,而且淑贵妃她与萧掌印私下关系匪浅……”
“闭嘴!”文景帝抓起桌面上杨荣呈上来的奏章,一把丢在他的脸上,调整呼吸竭力维护体面,最终也只是闭了闭眼,“账本的事朕还未跟你算账呢,你反倒开始拉贵妃下水了?”
杨荣跪趴在地上,一个字也不敢再说了。
文景帝坐回座椅,大兴宫之事早已成定局,沈黎安在此时将多年前大兴宫的事翻出来,无非就是想替自己受屈的父亲和冤死的荣安郡主讨回一个公道。
另外沈黎安就是想要试探他的态度,是不是一味的维护恒亲王,太后年岁已高,身子骨早就快不行了,就连能不能撑过十一月的生辰都无可知。
当年宣阳侯为何会当中发狂刺杀恒亲王,他也是知晓其中原因。
恒亲王胆大妄为,先是诬陷宣阳侯在大兴宫的修筑上造假贪污,后是当着宣阳侯的面自爆当年荣安郡主难产而死的真正原因。
原来竟是他派了会武的流氓地痞去骚扰报复当时已身怀六甲的荣安郡主,才导致荣安郡主受惊大出血,故才早产难产而死。
此话一出,恒亲王挨打都是小的,宣阳侯正直无畏,哪里会受皇威所迫,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要同恒亲王做个了断。
只可惜,最后宣阳侯没能得逞,还差点落了个满门抄斩的结局,如若不是沈黎安据理力争,找出了造成大兴宫坍塌的“幕后之人”,给了他放过宣阳侯的理由,只怕是京都已无沈家。
宣阳侯出狱后,才得知荣安郡主的母家对此事竟然一直都是知情的,只因荣安郡主的母家乃是太后一脉,太后亲自下场游说,自然不敢有所异议,只当这是一场意外不敢再提,甚至将最该知情的宣阳侯蒙在鼓里。
痛心疾首,失望透顶,多种情绪压在宣阳侯身上,让其彻底没了留在朝堂的理由,辞去职位,与太后母家断交过后,近几年都未在公众面前露过面。
说到底也是他这个当皇帝的亏欠了他们,碍于种种因素,没能站在宣阳侯那边。
他是帝王,天下之主,能够意识到自己一时的昏庸可能造成了无法挽回的错事,并及时止损竭力挽回,已是难得,可是若让他当着世人的面坦荡直白的承认,他做错了,他自认做不到。
重新将大兴宫之事翻出来,不就是相当于打他自己的脸,变相承认他错了吗?悠悠众口如何堵得住?可如若不给个交代,按照沈黎安的性子,只怕是难以收场。
文景帝捏了捏眉心,伸出一只手指了指一旁的付霄云,“此事由你大理寺全权负责,重启案宗,该追责的追责,该判的判。”
言外之意,便是之前所做决定不变,所谓的追责,无论是恒亲王亦或是太后,还是杨荣口中提到的淑贵妃和萧掌印,哪个是他这个大理寺卿轻易能判的了的?重启案宗相当于走个过场,给那些人提提醒杀杀锐气。
“臣遵旨。”付霄云下意识看了眼身侧的沈黎安,见他面无表情一副事情尽在掌握之中的表情,松了口气,也是,就没有这小子看不透猜不到的事,陛下这也算是做出让步了。
黄玉得到文景帝的指示,送杨荣和付霄云离开勤政殿。
待殿内人走的差不多了,文景帝靠在椅背上,无神地望着头顶梁柱上的雕刻,冷哼道:“满意了?”
一直没说话的沈黎安走至殿中央,躬身行礼,“陛下深明大义,臣无话可说。”
他没说满意或是不满意,但是从他那个冰冷的语气中,文景帝还是听出了一丝不悦。
“你还要朕如何做?”文景帝吐出来的话也隐含不悦。
沈黎安也没指望文景帝能让事情有个结果,短暂的沉默后,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看向出口:“黄主管……”
“朕自会处置。”黄玉是他身边的老人,但是自从他背主的那一刻起,就已不再是他的身边人,他不会顾及主仆情谊,早晚都得除掉,只是——
他从未想过芳芷也会是他的对立面,或许他早就意识到了,不想承认罢了。
思及此,文景帝长长叹了口气,“至于淑贵妃……”
他听在这儿,摆摆手让沈黎安先行离开。
*
打发走宋绍元,淑贵妃近乎一夜未睡,她心中不安啊,猜不到沈黎安会先将她的哪个秘密捅出来。
萧钰不在京都,她连个能够信任的人都没有。
走丢的那十年里,她被萧敬捡到并收养,那时的她还以为遇到了救世主,但她又怎么会知道萧敬就是个下三滥的老鸨,表面上是体面的官老爷,暗地里却经营着迎春院,靠着给变态的贵人们提供幼女和□□,满足他们的变态欲望来谋生。
一个四岁的孩子能懂什么,像是江南名妓学习着讨好男人的技巧,奴化身体和意志,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竟以为这样是正确的。
才刚过十岁,就被临摹了身体的画作,还差点被养父玷污,刚到十三岁就被献给了彼时年纪已然可以做她祖父的杜雍明……
如若不是萧钰,她根本就无法活到现在,也无法走到今天这一步。
她自小生活在肮脏的淤泥里,又如何做到出淤泥而不染?慢慢长成扭曲的莲花,将那些人溺死在他们自己搭建的池塘里。
从底层一步步爬到这个位置,除了萧钰,没人理解她的苦楚,她从不后悔自己做的事,她深知唯有权势靠得住。
她终于靠着那些烂人引以为傲的权势,一桩桩一件件百倍奉还,将他们折磨致死,她有什么错?她只是在复仇罢了,复仇路上不择手段怎么了?就算是她害死了沈黎安的母亲那又如何?旁人的牺牲与她何干?这都是必经之路,必要的牺牲。
没有荣安郡主的死,她就不会搭上恒亲王的支持,也就不会得到镇北王的一声姨母,她的孩子也就不会成为未来储君候选人,萧敬和杜雍明那种烂人也就不会死。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自己拼出来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沈黎安和她是同一种人,他就该理解她才是。
可惜,他要复仇的对象是她自己,从另一种意义上,她竟也有些理解他。
沈黎安口中需要她操心的麻烦,在不久后就得到了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