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文景帝如往常般来她宫里用晚膳,唯一不同的是,他看起来极为疲惫,话很少,望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打探,就像是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审视着她。
“芳芷,你可有事瞒着朕?”
第83章 欺骗
◎目睹沈黎安与别的女人搂抱在一起◎
殿内蓦然安静下来, 落针可闻。
饭菜的热气腾腾升起,淑贵妃盛汤的动作停在半空, 勺子里的肉末“砰”得一声砸进了汤里, 溅湿了玉白的手。
所幸肉汤都是提前放温的,淑贵妃并没有被烫伤。
淑贵妃放下碗勺,故作无所谓地笑了笑, 极力淡定地看着他, 想要掩饰心中的恐慌,“臣妾身居后宫, 每日能做的就那么些事,清闲又自在,又能有什么事瞒着陛下?”
“拿帕子来。”文景帝眉头皱成一团, 接过侍女递来的手帕,亲自替她擦拭着泛黄的汤渍。
他的视线从她的手缓缓上移, 最后落在她的脸上, 就那么静静地盯着她, 复杂的情绪和克制的爱意,令她不由心中一凛。
“怎么没做丹蔻了?”
淑贵妃最爱鲜艳鲜活的颜色, 故而酷爱红唇红指甲, 媚而不俗,与性格高傲骄气的她极为相称, 那么多年几乎就没换过别的款式和颜色。
“看来看去,臣妾还是素色的指甲好看,便叫人卸了。”淑贵妃从他的手掌中抽回自己的手,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他的问话。
“人总是会变的, 喜好自然也会变。”
“是啊, 这么多年了也该变变了。”文景帝放下帕子, 先是笑着附和了她的话,紧跟着又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可朕,还是喜欢当初那个你。”
淑贵妃呼吸一顿,重新调整呼吸,急于寻找一个应对的话术,却在他的凝视下就此沉默了良久。
久而久之,眼神逐渐变得冰冷疏离,说出的话也带了一丝自嘲,“臣妾那么大把年纪了,已经做不回当初的自己了。”
她怎么会听不出陛下正在试探自己,她不知道他知道了多少,又会如何处置自己,再也装不下去,“陛下有话何不直说?”
“你……”文景帝住嘴,抬手挥退众人。
可临到开口之际,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猛地站起身,艰难地挪开目光,只落下一句:“朕等你主动坦白。”
这是他留给她的唯一机会。
*
乌蒙蒙的天空,阴云密布,像是笼罩了一层灰布,墙角翠竹的枝枝叶叶冒出墙头,无精打采的耷拉着,于平静中且听风吟。
聂晚昭凭窗而望,水润的眸子里结满了化不开的愁绪。
绿舒见状,不忍打扰,但出于消息的重要性,她还是出声告知:“夫人,祁王世子求见。”
聂晚昭还在想那日从咸福宫回来路上,她梦到的那两段场景,起初她只当是自己又在虚构故事,便没放在心上,可是随着这几日陆陆续续又梦到相关片段,让人不堪其扰。
奇怪,太奇怪了。
她属实想不通为何会将镇北王放进梦里,还是戏文里强取豪夺的狗血戏码。
真的是……一言难尽,让她每每想起就会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或许是看聂晚昭没反应,绿舒朝她靠近几步,不得不又重复了一遍,“夫人,祁王世子求见”
耳畔突然传来的声音让聂晚昭吓了一跳,捂住胸口朝着绿舒看过去,“你吓我一跳。”
绿舒一脸无辜,眨了眨圆滚滚的眼珠子,“祁王世子在府外等候,说是有万分紧急的事。”
祁王世子?万分紧急?
“既是紧急的事,为何不直接说?”
“奴婢不知,禀报的人说是让您出去当面与世子交谈。”
聂晚昭拧起眉头,对此半信半疑,她与祁王世子交集并不深,几乎从未有过联系,他为何会突然上门造访?尽管她心存疑虑,但还是怕是谢淑慎出什么事。
她让绿舒拿上遮面的面纱,匆匆朝外走去,“我去看看。”
宣阳侯府外,带有祁王府旗帜的马车停靠在外,而车夫也是谢淑慎常用的那个。
聂晚昭不疑有他,快步行至马车旁,先是客套地行了一礼,随即开门见山直接问道:“不知世子到访所为何事?”
可是却并未得到回应,车夫告诉她,祁王世子并不在马车内,想要请她去一趟朱雀街。
“世子可有说什么事?”聂晚昭还是存了一份警惕,并未直接上车。
“这奴才就不得而知了。”
聂晚昭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思索再三,决定给府中人留了信,若是中途出了事还能及时挽救。
朱雀街。
所幸一路并未出现什么意外,是她多虑了。
聂晚昭和绿舒跟着车夫到了一辆停在路边的马车旁,马车并无标志看不出是哪家的,封得严严实实也瞧不出里头的人到底是不是祁王世子,不过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她也不怕。
“见过世子。”聂晚昭依律行礼,弯着腰长久没得到回应,正觉不对时,忽然从头顶传来的一声轻笑,她不由疑惑抬头望去。
宋竹眠咧着一张嘴,神情懒散地靠在车窗处,撩开车帘俯视着她。
鉴于之前几次不愉快的经历以及那个梦境,聂晚昭现在光是看着这张脸就觉晦气,又因他现在以祁王世子的名义骗了自己,更觉恼火,几乎是没带丝毫犹豫扭头便走。
“孤找你确实有事。”宋竹眠无奈,只能叫住她。
聂晚昭脚步未停。
“关于沈黎安。”
聂晚昭终于停下脚步,却并未转头。
宋竹眠脸上的笑意顿时一扫而空,除了沈黎安,他还真的没有能撼动她的理由。
“什么事?”聂晚昭转过身子,珠钗轻响,紫纱飘动露出一小截侧容,隔着距离睨了他一眼。
宋竹眠动作麻利地从马车上下来,在她身边不远处的地方站定,“再跟孤去个地方,到了就告诉你。”
“王爷以为我好糊弄吗?”聂晚昭对他简直无话可说,这种骗小孩子的把戏她上当了一次,还会上当第二次吗?
宋竹眠只觉自己前半辈子所有的耐心都快要被耗尽了,既然软的不行,他只能来硬的。
他朝她快步走去,不由分说直接擒住她的手腕,强硬拖着她往预定之处而去。
刚好,他想要她看见的,已经乖乖出现了。
“放开。”聂晚昭不想引起大的骚乱,给自己惹来不好的麻烦,只能拿另一只手去掰他的,同时低声警告,“再不放开我可就要叫人了。”
宋竹眠不以为意,甚至乐呵呵地表示:“你叫便是,如若我们的关系被渲染成不好的谣言,本王也有了上门提亲的理由不是?”
果然跟疯子讲道理和手段是没用的,聂晚昭气急败坏,直接当众一脚踢在前者的后脚跟,可惜她的力道对他而言微不足道,甚至都没换来他的扭头。
见状,绿舒登时挡在二人面前,意图拦下镇北王无礼蛮横的行为,可是她一个婢女又如何拦得住,镇北王身边的侍卫几乎是瞬间就将她制衡住。
“你别为难她,我跟你走就是。”聂晚昭咬牙,终究还是妥协。
宋竹眠给侍卫一个眼神,后者当即松开手,只是却也不许绿舒跟上二人的步子。
跟在宋竹眠身后,循着巷子左拐右拐,穿梭在里头的人还不少,直到在某一处拐角处停下了脚步,隐身在一株一人腰身粗的大树后。
“这条巷子尽头,左手第二家,看清楚了。”
聂晚昭找准机会,猛地抽回手,纤细的手腕处一圈红痕,格外刺目。
宋竹眠瞥见,本欲重新将柔荑握回手心的意图生生扼杀在脑海里,心中腹诽:娇气得很。
聂晚昭环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四周都是闭环的,拥挤而窄小,不知道是不是只有他们来时那一个入口,外出的居民都是往那一个方向走。
这样的地方,对于新出现的外来者都心存芥蒂,一双双打量的目光看得人心情不爽,不过身边有镇北王这尊气场强大的杀神在身边,倒是无人敢靠近打扰。
聂晚昭瞥瞥嘴,她倒要看看宋竹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顺着他话指的方向,停留在第二户人家门口。
屋前打扫得干干净净,房门紧闭,与这条巷子里的其他人家别无二致,并未有什么特殊的。
等了一会儿,一点动静都没有,聂晚昭已然没了耐心,深觉她又被宋竹眠耍了。
可正准备开口提出要离开这里的时候,就听见耳畔传来轻浅的一声:“嘘。”
聂晚昭闭嘴了。
没多久,随着一声木门嘎吱的响动,原本紧闭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一个身着淡绿色长裙的少妇走了出来,她身材纤细,体态婀娜,走起路来娉娉婷婷,淡雅的长相不带丝毫攻击性,眉目含春带笑格外吸引人的瞩目。
只一眼,聂晚昭就认出来此女子是她在添香楼见过的芍儿,只是她为何会在这儿?沈黎安同她提起过,添香楼一众人等皆在那日后被押送至锦衣卫关押审问。
难不成放出来了?
她心生不解,却在看到从里头走出来的另一个身影,脸色都白了。
一道熟悉的身影紧接着出现在视线范围内,只是他戴着斗篷瞧不清面容,可是从身量和体型来看,确实是沈黎安没错。
二人极其自然地拥抱在一起,男人搂着女人的腰肢,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发,男人动作间轻声交待了些什么,只见女人娇羞的点头,随即埋首进男人的胸脯,亲密无间宛若这巷子里再寻常不过的一对平民夫妻。
看到这一幕,聂晚昭才反应过来,宋竹眠要带她看的是什么,要跟她说的有关沈黎安的事是什么。
门口的男人似有所感,扭头朝身后望去,只见一女子藏身于大树后,紫纱半掩面,凤眼圆睁,眸中仍映着惊愕。
只是距离太远,还未来得及看清女子的全貌,她就已被身边的同伴强行牵着手带离了原地。
第84章 信任危机
◎我们夫妻的事,还轮不到外人来插手◎
昏暗的街边小巷子, 堆满了破烂的杂物,蓦然闯入了两个本不属于这里的外来客。
“你放开我, 放开我。”
聂晚昭不断挣扎着, 可惜她微薄的力道根本不能撼动他分毫,情急之下一巴掌扇在了宋竹眠的脸上。
趁着对方愣神的瞬间,聂晚昭快速挣脱他的禁锢, 大步朝着小巷子外面跑去。
她想要立马去找沈黎安问清楚, 不管是误会也好,事实也罢, 总归得他亲自和她说清楚,而不是由旁人来插手让她知道,哪怕沈黎安真的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可还未跑出去两步, 就被他一把拽过胳膊,凶神恶煞地盯着她, 聂晚昭能明显看出他气得抽搐的脸颊, 狰狞的面目好似太阳穴也在突突直跳, 但却握紧双拳,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聂晚昭知道他在生气, 他这样身份地位的人, 也许从未被打过脸,发起怒来并不是她能承受的。
可是, 那又如何。
她也很生气。
“我最后再说一次,放开我。”聂晚昭眉心凝起一抹冷意,耍开他的手,继续朝外面走去。
宋竹眠将人拉回来摁在墙面之上, 盯着她因为太过恼怒而微微颤抖的单薄肩膀, 潋滟泪光于她眼中婆娑, 郁郁秋水,让人多看一眼,就会不自觉完全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放开?放你去找他对峙?任由你被他的花言巧语欺骗?本王可不许。”宋竹眠将视线从她红润的唇瓣上挪开,努力压制自己翻涌的欲望。
“我怎么做与你何干?王爷管得未免也太宽了,我们夫妻之间的事,还轮不到王爷一个外人来插手挑拨。”
聂晚昭怒极反笑,拿另一只手去掰他握住自己腕骨的手,却无论如何也掰不动,深吸一口气意欲和他讲道理:“还有,眼见一定为真吗?只凭这短短的几眼就做出判断,便是王爷的做事风格吗?”
“没错,确实不能以偏概全,可是……你还是动摇了不是吗?人一旦有了猜忌,就会化作一根刺扎进心里,慢慢生根发芽,长此以往,夫妻之间必会心生嫌隙,又怎会长久?”
“既然注定不会长久,你何不弃了他选择本王?”
宋竹眠身上好像总是有着与生俱来的自信,不是那种盲目的自大,而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不同于普通人的优越感。又或许是因为常年行军的缘故,他的所言所行不自觉便透着一股不容他人反驳的傲气和压迫。
他的话荒谬的可笑,聂晚昭忍不住出声反驳:“我并未动摇,我相信他。”
“你若是相信,便不会跟着本王一同离开了。”
什么叫跟他一同离开?明明是他扯着她的胳膊将她强行拉走的。
聂晚昭眼睫颤抖,明明想要厉声反驳他的话,可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一个字。
她的反应让宋竹眠嘴角的笑意更显疯狂,俯身凑到她的耳边,刻意放低嗓音,恶趣味地打趣:“我们这样,在沈黎安的眼里会不会也相当于另寻他欢?”
“这叫什么?”
“通奸?”
一字一句,像是一把刀剜在聂晚昭的心头。
却也让她注意到,二人的距离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格外得近,近到她能够清晰闻到他身上西域特供的名贵香料的味道,初闻浅淡却余韵深远。
明明是极为好闻又特别的味道,但是他的所作所为,让她对从他身上散发的气味都不受控地生出厌恶,她险些咬碎后槽牙,才遏制住反胃的冲动。
“镇北王的脑子里,似乎只有这些丑陋的思想。”聂晚昭死死瞪着他,手臂横在二人的中间,尽可能地拉开距离。
可若是他再不放开,他们现在的姿势被人看见的话,亦或是自己大声求救引来旁人,定会惹来一场流言蜚语,她不在意旁人如何作想,却在乎沈黎安会不会因此对她产生怀疑。
就像她方才那样……
她不得不承认。
宋竹眠说的对,她好像没自己想象中那般相信沈黎安。
看到沈黎安和芍儿亲密举动的第一眼,第一反应居然是怀疑,还不是相信。自认为身深厚的感情其实不堪一击?这个认知让她难以容忍,更遑论被宋竹眠直白戳破这一点。
“你是故意的。”聂晚昭猛地反应过来,满目愤懑地瞪向眼前之人。
“是,本王的确是故意的。”宋竹眠轻轻笑了一下,指尖扫过她的发尾,话语间毫不避讳自己的谋划,“本王看上的女人,居然是有夫之妇?拥有你的那个男人本王自是要好好查一查。”
查清楚了,才好抢过来。
“方才你看到的那处院子是沈黎安的私产,而那个女人则是添香楼的头牌,添香楼这个地方如今正处在风口浪尖,朝堂内外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死死盯着这处。”
“而沈指挥为了这个女人,居然甘愿冒着风险,偷偷动用私权将那个女人救了出来,安置在此处。甚至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还在暗中着手抹除掉那个女人贱奴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