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笑了笑,不紧不慢道:“那奴婢也恭喜侯爷和谢娘子,等陛下回京了,知道侯爷与谢娘子喜结连理,一定十分高兴。”
韦萤不动声色地附和了,道:“能让陛下展颜,做臣子的也是尽忠尽孝。”顿了顿,他又抬头看向了内侍,起了身,状似无意问,“这旨意也应当发到谢家了吧?成亲这样重要的事情,两家人一起办才是正经的呢!”
内侍道:“侯爷放心,自然也有旨意发去了谢娘子家中的。”
谢峦缓缓扶着一旁的侍女站起来,她面上全是茫然无措,她看向了内侍,问道:“那是谁接的旨?”
“谢娘子放心,旨意是送到了的,到时候您便知道了。”内侍笑了一笑,“奴婢这便回宫去复命,好叫陛下知道这喜事呢!”
韦萤向旁边的丛越打了个手势,面上笑容得体起来:“大人路上好走。”
丛越便上前来,亲自带着内侍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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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大厅到了院子里面,丛越从袖袋中拿出银锞子送到了那内侍手中。
内侍用手掂了掂,便笑了起来:“侯爷出手阔绰。”
“大人走这一趟也是辛苦,这是大人应得的。”丛越笑着说道,“方才侯爷和谢娘子那点争吵,不过夫妻之间小小兴致,大人说是不是?”
“哦?可侯爷与谢娘子还未成亲呢!”内侍微微挑了眉。
丛越再拿出一条银锞子送到了内侍手中,道:“这天作之合么,既然陛下已经下了明旨,就是夫妻了。”
“这倒也没错。”内侍再接了这银锞子,语气也转了过来,“你说得对,夫妻么,民间俗话说,床头打架床尾和呢!”
“还不知道谢家是什么情形呢,这婚事总不能在咱们家全办了,到时候总得有点迎亲呀嫁妆呀,不管是民间百姓还是达官贵人,六礼总是要行全了,大人您说是不是?”丛越笑着跟着内侍往外走。
内侍道:“这就是你们与谢家去商量了。”
“这可不就是不知道能找谁商量,还想请大人指个路呢!”丛越又拿出银锞子递过去,“我们韦家多年也没进京来,这不就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
内侍没客气地把这银锞子又接了,才不紧不慢道:“小谢大人和贵嫔娘娘都在陛下身边伴驾,旨意自然就是直接给小谢大人了——”说到这里,他语气拖得长长的,转头看向了丛越,“侯爷不妨把诸多事情先准备着,等小谢大人和贵嫔娘娘回京了,就能办喜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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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内侍,丛越回到厅中时候,便只看到韦萤一人还在了。
“问出来谢家是什么情形了么?”韦萤语气阴冷。
丛越上前道:“下官问了,这旨意直接是发给了谢家的二郎谢岫,要等谢岫回京了才可能办喜事了。”
“要办喜事可等不了那么久,你直接给玉州的谢岳写信。”韦萤的脸色也是阴沉的,“这指婚的旨意既然下了,那就要办得热热闹闹,才不算辜负了陛下的一片好心。谢家可别觉得把黑锅都扣到我头上就算是了了!”
丛越先应下来,然后又问道:“这事情还是与大人再说一声吧?”
“大哥那边我写信,你不用管。”韦萤说道,“再有,先把这喜事往外说,让人人都知道,陛下给韦家和谢家指了婚。”
丛越再应下来。
韦萤摆了摆手不想再多说什么,只道:“那你就先去办事,让我一个人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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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萤是没想过会有这么一道指婚的圣旨会落在他和谢峦头上的。
毕竟谢家态度其实从那年他亲爹搞出那样事情之后就已经很明确并没有没有变过了,他们就是不想跟他们韦家有什么牵连,尽管两家算起来也是门当户对,可谢家宁可把谢峦拖着成了老姑娘的年纪都不愿意和他们韦家结亲,已经说明了一切。
但韦家是很愿意与谢家结亲的,别的不说,就只说谢应留下的兵马还有玉州的势力,再有沾亲带故可以搭上的梁熙,另外还有周家和建元公主,与谢家结亲是一本万利的事情。
所以他和他大哥多年来也没有放弃过。
没有放弃,也有了结果,虽然结果不太美妙,但其实也不算太差。
在谢峦被谢家除名之后,他也认同韦苍的看法,谢峦事实上就是谢家的女孩儿,就算除了名,可血亲关系还在,一切都是不会变的,若在这基础上能尚公主,那就更美妙了。
不过一切美妙在此时此刻看起来就好像是痴心妄想。
韦萤忽然觉得自己和韦苍两个人把一切都想得太美好了一些,别人凭什么就非得按照他们俩的想法去办事呢?他们俩又不是天皇老子,这天下只有皇位上的那个才能为所欲为随心所欲让别人按照他的想法来呢!
想到这里,他更加冷静了一些,事已至此,容不得他们再幻想什么,是该低头了。
但低头归低头,该讨要到的好处是一点也不能少的。
谢家既然要认这亲事,那该有的就应该有。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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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山行宫中,谢岫从谢岑儿手中接了指婚的那圣旨,一目十行看过去之后面上露出了一个惊讶的神色。
“这是真的要成全了?”谢岫眉头皱了皱,“要是真的成亲,这三书六礼,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弄完的事情。”
“之前不是已经老早就说了把谢峦赶出谢家的事情。”谢岑儿语气平静,“既然已经不算谢家人,有些事情自然是从简,毕竟血亲关系也不是说断就能完完全全断得干干净净,在外人看来难道还有两个谢?这事情也早些告诉大哥和母亲,若母亲想回康都为谢峦主持婚事,便要尽早动身了。”
谢岫明白了谢岑儿的意思,这事情看起来虽然是成全,可对谢峦来说可还不如那时候直接死了。
韦家向来是一双势力眼,用鼻孔看人,从前谢峦有谢家撑腰,那自然千好万好甚至要让搞个丫鬟埋伏在她身边日日夜夜地说韦家有多好,现在谢峦一无所有了,韦家是看不起谢峦的。
看不起,又有个圣旨顶在头上离不了,那最后结果能如何其实一目了然。
“就怕母亲看到这个是要闹起来。”谢岫说。
谢岑儿道:“早些闹出来也是好事,母亲也总该知道,谢峦究竟做了什么样的事情,她又千娇万宠地养出了个什么东西。”顿了顿,她轻笑了一声,又道,“或者到时候舅舅会接她回梁家住一段时日吧!”
“对了,据说小舅舅自裁了。”说起梁熙,谢岫就想起了从安侯梁然的事情,“今天一早刚从康都传来的消息,陛下知道了之后也没加恩,就直接让丧事按照前例办了。”
“这已经是看在舅舅的面子上了,否则说不定要夺爵的。”谢岑儿道,“从安侯与太子殿下走得那么近,太子殿下闹出那样大的事情,从安侯难辞其咎,这会儿自裁倒是也有几分清醒了。”
“也许是有人强行让他清醒清醒呢?”谢岫叹了一声又摇了摇头,“小舅舅那性子执拗,可不是说两句就能转过弯来的。”
谢岑儿倒是很赞同谢岫的话,她也不认为从安侯梁然就忽然一夜之间明白了自己做的事情是多么不可原谅就选择以死谢罪,她甚至认为这其中还有梁熙的手笔在,只是没有证据一切也不过猜测。
“我还是先给大哥写信把这指婚的事情说了,有些事情既然要办,就办得圆满些。”谢岫把话题转了回来。
谢岑儿点了头。
这时外面常秩进来了,他道:“陛下差人来问娘娘,要不要一起去爬山。”
谢岑儿看了眼外面天色,笑道:“我换身轻便的衣裳就去了,你去请陛下稍等片刻。”一边说着她看向了谢岫,又道,“有什么事情二哥差个人来说,我先去与陛下一起爬山了。”
谢岫点了点头,也不多耽误什么,便先告退。
谢岑儿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跟着宫人一起去找到了陈瑄,先行了礼,还没来得及与陈瑄玩笑两句,一旁一个高大严峻的中年武将上前来朝着她行了礼。
“臣卢衡见过贵嫔娘娘。”武将如此说道。
谢岑儿愣了一下,她可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卢衡——卢雪他庡亲爹。
她眨了下眼睛,先请他起了身,然后请示地看向了陈瑄。
陈瑄笑了笑,道:“大将军听闻朕要爬山,便想与朕一起,朕想了想便应允下来,你之前不是也问过大将军?现在见到了吧!”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这是谢岑儿第一次见到卢衡。
卢衡虽然是武将的打扮,但从相貌来看,是颇为儒雅的,不过显然因为是纵横沙场的缘故,他身上带着康都臣子们身上少有的剽悍之意,锋芒锐利。
这凶狠与压迫,便让人不自觉地忽略掉他的相貌,会本能地开始敬畏起来。
说起来她重生了十几次,但与卢衡这样真真正正手握兵权的大将军打交道还是第一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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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谢岑儿会感觉这天下之大也十分奇妙。
她可以作为宫中妇人,从进宫开始到结束无论怎么扑腾都局限在皇宫之中,所见之人不过是陈瑄与他的后宫们,她可以完全不去知道外界发生什么,也能打过一个周目。
她也可以把目光放到经济建设方面,完全不理会现在的天下纷乱一个劲儿在魏朝已有的范围内搞基建,如此也能走过一个周目。
她自然也能把目光放到天下之争上面,放眼北边失去的故土,从而想着一统江山,如此当然也是可以走的路线。
林林种种,各不相同,却又各自可行。
这正说明了这世界可大可小,可平静可激烈,事实上每一个人都可以或者主动或者被动地去选择属于他的道路去走过他的一生。
她那十几次重复的经历看起来丰富,但对于整个时代、整个世界来说又是渺小的。
是苍茫人间中的一粒微尘,也是时间洪流中的一滴水珠。
她忽然之间意识到,当她困于重生循环之中的时候,目光和眼界似乎也受困了——但转念一想,却又并不是什么值得去反省的事情,她认为她到如今还是坚持着没有疯掉已经是内心强大,哪怕是受困又如何呢,总比已经精神错乱自暴自弃来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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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她再抬头看向了卢衡,她忍不住去想卢雪。
已经过去了太久,她对上个周目最后见到卢雪的模样已经模糊,印象中卢雪似乎是与卢衡相貌相近,气质也相近,只是年轻许多,应当是比卢衡还要高一些。
卢衡觉察到了她的目光便笑了一笑,温和道:“老臣许多年前见过贵嫔,不过那时候贵嫔还是个小孩子。”一边说着,他用手在自己身前比划了一下,“才这么一点点,老臣与武安公见面时候,武安公便带着贵嫔一起来了。”
谢岑儿有些意外,这些事情她是已经完全不记得了的。
一旁的陈瑄也笑了起来,道:“那得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十余年是有的。”卢衡笑着说道,“那会儿陛下也就比如今的贵嫔再大几岁。”
“大将军这话朕是不爱听的,说得仿佛朕已经年岁不再垂垂老矣。”陈瑄笑着说着,一边往山上走,一边拍了拍谢岑儿的肩膀,示意她跟上来,“朕今日看到了大将军带的兵,倒是有了信心,朕有生之年应当是有机会能重新回去晶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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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岑儿跟上了陈瑄的脚步,心中开始疑惑起来,陈瑄这显然看起来是要和卢衡说一说朝事,喊她来是为了做什么?
只是这会儿不是能提问的时候,她于是只跟在后面,没有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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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衡倒是回头又看了她一眼,才接了陈瑄的话道:“不过臣是不敢夸下海口的,如今时机看着是能把琉州先拿下来,瑶州是得先稳住了。”
“朕是想着,若是玉州刺史能配合用兵,两边合围,或者可以先把琮州吞下。”陈瑄说道。
卢衡想了想,道:“先拿琮州或者先拿琉州,都要趁着如今北边政局不稳,若是让刘阿池真的站稳了重新把北边如今分裂开的两个收拾明白,到时候又成了硬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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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谢岑儿忽然有些明白,这里其实有一个关键,那就是玉州。
玉州的位置她是很知道的,事实上处于南北东西的正中位置,曾经是被北边的上一个政权占领并不属于魏朝,但在陈瑄继位之后,几次用兵并取得胜利,玉州才重新回到了魏朝版图。
曾经打下玉州并屯兵的是谢应,现在在玉州当刺史并封大将军的是她的大哥谢岳,从某种程度来说,玉州对谢家的向心力更强,谢家甚至比陈瑄更能指挥玉州的势力。
那么谢岳是不是想出兵的人呢?
谢岑儿一时间是有些拿不准谢岳的想法的。
当然了,参考她前面十几次回目的经验来看,她的大哥是比较沉稳的一个人,他在玉州时候便把玉州治理得妥妥当当,看起来甚至是没有野心甚至平庸的。
但这显然只是表象,一个平庸的人是无法把一个地缘如此重要的地方治理得妥当没有错漏还让人挑不出毛病的。
她的两个兄长,谢岫官阶品级现在是属于起步阶段并且人在康都,与她平常沟通交流多,相互了解也多,她能轻易地看出谢岫的想法;而谢岳自出孝就去了玉州,数年未见,了解仅限于书信……她是无法断言谢岳的想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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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瑄却笑道:“无论如何都是硬仗,这世上哪里有好打的仗?不过这些事情便不必大将军来操心,朕既然要用兵,那就是早有准备。”顿了顿,他又看了谢岑儿一眼,道,“爬山原本是为了放松,这些事情便先不说,等明天在宫里再细细说吧!”
卢衡忙应下来,又后退了两步让谢岑儿上前来,自己缀在了后面。
谢岑儿也把那茫茫思绪都收拢起来,快走了两步跟上了陈瑄,听着他一路走一路指着她看山中的树木怪石,还有一闪而过的猴子松鼠,以及他在路上就说过的挂在树枝上的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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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那些橘子已经红了。”陈瑄站住了脚步伸手指着山上的野橘子树给谢岑儿看“你要摘几个吗?”
“好呀!”谢岑儿也没客气点了点头,一旁的王泰老早就凑上前来不知道从哪里变了个筐来帮忙摘。
摘了大半筐的橘子,陈瑄便叫他们停了下来。
“等会还要下山,带太多了累得慌,就这么多吧!”陈瑄说道,“也未必好吃,不过是好玩。”
谢岑儿从筐子里面拿了一个已经熟了的橘子揉了揉剥开来,扑鼻满满全是酸味。
陈瑄皱着鼻子伸手捏了一瓣吃到嘴里,然后五官皱成了一团,却还是咽了下去,感慨道:“这么多年了,这山上的橘子竟然半点长进也没有,还是酸成了这样。”
这么夸张的反应让谢岑儿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吃,但看着陈瑄是咽下去也不是吐出来,她还是捏了一瓣吃下去。
酸是真的酸,但却也并非是毫无可取之处,吃到最后还有那么一丝丝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