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臣去齐国的探子来报,窦傲的次子是十分有才干的人,也十分得窦傲的器重,但长子是窦傲的原配所出,所以他们相互不服。”卢衡用手在珠州西侧圈出了如今齐国的位置,“其第三子与次子是同母的胞兄弟,故而现在的情形是,窦傲的长子注定会大势已去。”
“他们这些人现在也开始学着计较所谓的嫡庶长幼了?”陈瑄嗤了一声觉得好笑起来,“他们刚从北边南下的时候,可不计较这些事情的。”
“毕竟在北边几十年,就算不特地去了解这些,耳濡目染之下,也会学到。”卢衡说道,“何况他们也用了魏朝旧臣,那些旧臣自然是要把属于中原的这些礼法全部教给他们这些野蛮人,如此才能全了他们心中的礼教。”
“礼教是个好东西啊!”陈瑄感慨了一声,“能叫老虎收起爪子,能叫豺狼变成狗。”
“礼教礼法虽然有其迂腐之处,但流传如今,必定是有其可取之处。”卢衡诚恳说道,“魏朝在南边能安稳占据天河及以南的广大区域,礼教礼法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也是不可忽视的。”
“朕自然知晓。”陈瑄摆了摆手,“这一点不必你提醒朕,朕只是在自我警醒,这东西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不可一味照本宣科。”顿了顿,他目光重新投向了沙盘,“继续说那窦傲一家的事情,所以你认为现在是对窦傲这个所谓的齐国用兵的时候么?”
“窦傲的次子用兵如神,之前还打败了盘踞在琉州的北族人,他们是先打败了北族人,才奠定了称帝的实力。”卢衡不紧不慢说道,“若是能除掉此人,窦傲便好对付了。”
“想借刀杀人?”陈瑄来了兴致,“你的探子接触到了窦傲的长子?”
“倒不是臣手中的探子接触到了窦傲长子,而是臣的小儿子手下有一个人,是窦傲的小舅子,也就是其长子的亲舅舅。来之前,臣与他还在琢磨着这人是否能用。”卢衡说道。
“你小儿子,卢雪。”陈瑄想了一想,又笑起来,“说来朕还没问你,怎么没把你两个儿子一起带到泽山来?”
“他们兄弟两个,一个在前线顶着看着战况军情,一个在处理珠州事物,也着实是走不开了。”卢衡说道,“臣这次还想请陛下早些任命珠州刺史以及属官,那样臣倒是好让臣两个儿子一起跟着带兵。”
“珠州刺史不是就给卢雪了么?”陈瑄笑了一声,“他虽然年轻,但朕与丞相都觉得他在珠州行事十分妥当,珠州这样重要的地方,如今也难找到第二个人好去坐镇,且便让他就在珠州吧!”
这话听得卢衡一时间也无法反驳,便只好道:“那等将来,陛下一定要重新任命一个更恰当。”
“朕很愿意用这样的年轻人,脑子灵光,也不迂腐。”陈瑄道,“等将来北边一统,河山收服,现在这些辛苦过的年轻人,朕统统都会给予重赏。”
说到这里,陈瑄再次看向了面前沙盘,自己把话题给拉了回来,又道:“你所说探子一事,你与卢雪商量了,若是那人真的能用便不妨一用,不必太过拘泥。能借刀杀人又为何不这么做呢?”
“是。”卢衡忙道,“臣回去便与他细细商量了。”
陈瑄点了点头,又用箭矢把齐国的范围圈进魏朝之中来,再抬眼看向了卢衡,“朕还想拿下琉州,你觉得可行么?”
“还是那句话,若是想拿琉州,便真的需要玉州相助了。”卢衡目光也放回到了沙盘上,“琉州除了齐国窦傲的势力便是北族人,这二者不管与谁打,都是一场硬仗,仅仅只靠现在珠州所有屯兵力量,是无法打过的,就算能胜,也是惨胜,琉州拿下也无法如珠州一样好好治理。”
“玉州要动也不是难事,谢家向来是听从调配的。”陈瑄目光落在玉州的位置上,又想起了韦家,“不过韦家如今蠢蠢欲动,朕看韦苍兄弟两个野心不死。”
“或者能安抚一二?”卢衡试探着问。
“或者让人去瑶州,杀一杀这二人的气焰。”陈瑄露出沉思神色。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对韦家,陈瑄是没什么太多耐心的。
若不是因为当初韦榷手下那些兵马就是没人吃得下,他连韦苍和韦萤这兄弟两个都不会留着。
不过从韦榷死后,他也花了心思让人慢慢把瑶州军给拆散化解,还提拔了一些从前原本是韦榷手下的人,比如王琳这种,在绝对的利益和皇权面前,没有人会死心塌地的跟随着一个注定没有前途的人。
现在的瑶州军已经不再算是太需要提防的力量。
或者也正因如此,韦苍和韦萤这兄弟两个就开始想着要想尚公主,想着重振他们韦家曾经的荣光。
他纵容了谢岑儿针对谢峦和韦萤的事情对韦家大肆发作,当然是因为把这兄弟两个的心思看得清楚明白。
当然,他也知道韦家不会甘心,他们多半会因为这件事情闹腾起来。
不过现在既然卢衡想要玉州军一起出兵去打窦傲和琉州,那么瑶州便不能乱,毕竟瑶州位置关键。
他是老早就想过要怎么处置韦家兄弟两个还有瑶州,他从琪州调回康都如今领着六军的王琳,他便打算让他去瑶州。
于是他对卢衡又道:“出兵之事不用担心,朕已经有了计较,到时候让谢岳派兵与你一道往北去,不过朕想要看到你们最确切的计划,朕不想打无准备之仗。”
卢衡忙起了身,道:“请陛下放心,臣会在陛下回京之前把计划和准备都上呈陛下过目。”
陈瑄听着这话终于也感觉轻松了大半,于是他示意卢衡坐下,又笑着说起了无关紧要的事情。他问道:“朕记得你家卢雪年纪也都不小了,有没有相看人家?要不要朕来替他指婚?”
卢衡先坐下了,然后才笑着道:“臣不管他们小儿女的事情,也不逼他们,若是有看上的看好的,与臣说一声,不管是什么人家臣都答应,陛下指婚就太隆重了一些只怕太麻烦陛下,臣便替他谢过陛下,这事情还是由着他吧!”
“你倒是开明。”陈瑄笑了一笑,倒是没因为卢衡的拒绝有什么不高兴,“做父亲的,不都想着要把子女的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么?”
“倒也不是臣不想管,只是孩子们长大了各自有想法,臣想管也管不了,还不如由着他们。”卢衡笑着说道,“管来管去若是管成了仇,臣一把年纪后悔也来不及呢!”
“你这么说,朕大概能猜到卢雪在你面前应当是颇多叛逆,不是什么乖巧的性子了。”陈瑄说道,“朕看他上的奏疏之类倒是很识大体很伶俐,在你这亲爹面前难道还是不听话的那种么?”
“对陛下自然是忠心耿耿不敢有违逆,但在臣面前嘛,毕竟年轻人,许多看法都与臣这样的老东西不一样了,臣懒得与他吵,便随他去。”卢衡笑呵呵地说道,“想想他哥如他这年纪时候也是各种不听话,后来渐渐也开始懂事识大体知进退,臣便知道这是躲不过的一遭,还不如顺其自然。”
陈瑄点了点头,忍不住又笑了起来,道:“朕刚才所说指婚的话不收回,将来若是想讨个喜气,直接与朕说便是。”
于是卢衡再次谢恩。
说到了指婚,话题便也不可避免地带到了韦萤和谢峦之事上面。
卢衡一路从珠州往泽州来,他消息灵通,这种事情韦家又没打算低调,故而他是听到过许多不同的版本的,于是他思索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开了口,道:“陛下对韦家与谢家那婚事,臣觉得还是草率了些,韦家那两个小子看起来也不打算善罢甘休的样子,臣这一路上过来听了不少闲话,都还在说贵嫔在其中捣鬼呢!”
陈瑄无所谓地笑了笑,道:“你今日见过贵嫔,便知道贵嫔不是那么不懂事不知进退的人,这事情原也是朕授意她去做,若要怪她,便怪得偏颇,还不如怪朕。”
“这事情臣以为,不如不成全。”卢衡如实说道,“成全了反而有诸多不便。”
“成全了韦萤抱得美人归,再成全韦苍能重回康都,再让王琳去瑶州。”陈瑄含笑看了卢衡一眼,“朕以为这样便能解了瑶州之患。”
卢衡先是一愣,他显然是没想到陈瑄打算这么做的,他细细一想,面上迸发出了惊叹神色,忍不住合掌大赞:“陛下!此法精妙!绝妙!臣都没想过原来陛下是这么打算的!是臣狭隘,把这事情看得太简单,也让韦家那兄弟两个把想法给带偏了!”顿了顿,他激动了起来,又道,“王琳此人识大体忠心耿耿,又有掌兵之力,并且是韦宣武旧部下,他去掌瑶州军,那些人是无话可说的!”
“不过此事要等回康都之后再下旨,朕还要与丞相再商量一二。”陈瑄笑着说道,又忍不住叹了一声,“毕竟康都还有一桩大事等着朕回去处理,这些事情都得缓缓来,不能操之过急。”
后面所说的一桩大事,自然便就是太子陈麟之事,卢衡一听便明白,他抿了下嘴唇还是看向了陈瑄,小心翼翼道:“太子这么多年也算是孝顺,陛下不如……”
“朕已经想过了,长痛不如短痛,还是当机立断一些为好。”陈瑄摆了摆手示意卢衡不必劝,“朕知道你们的想法,朕膝下如今就两个皇子,太子毕竟做了多年太子没有什么恶名,废太子必然会在朝中产生动荡。但他实在不堪大任,又心胸实在狭隘,并且愚蠢至极,若是再在这太子之位上坐下去,将来会引起比现在废掉他更大的动荡。”
听着陈瑄这么说,卢衡也不好再多劝了。
朝臣所担心的,其实无非也就是废太子会带来的朝政不稳和人心不稳。
须知所有的事情都要在稳妥的情况下在能正常运作,所以卢衡所担心的废太子又并非是废掉陈麟太子之位这么简单的一件事,而是这件事情可能引起的一系列的连环的事情。
不过他与陈瑄君臣多年,他也很清楚陈瑄作为皇帝的决断力,既然陈瑄已经分得清楚利弊和长远,那么他作为臣子便不应当再多劝谏什么。
于是卢衡便笑了笑,道:“陛下正是年富力强,将来还会有皇子公主,倒是也不急于一时。”
“朕之前倒是也这么想的。”陈瑄在卢衡面前难得地吐露了一下自己的心声,“只是朕这么多年宫中不过就这么几个儿女,恐怕子女缘分上还是欠缺,朕也不打算太强求。若是等再过十年仍然是没有个亲生的合适的皇子皇女,朕便要从宗室中选恰当的宗室子弟进宫了。”
这话听得卢衡不由得愣住了,虽然这事情说起来也不算是没有前例,比如陈瑄的父亲、先帝当年继位就是这么从宗室中找出来的,但是大部分皇帝都还是想着能让自己的皇子继位的。
“怎么,你觉得不妥?”陈瑄抬眼看向了卢衡。
卢衡迅速回过神来,道:“臣只是想着,陛下不必这么悲观,陛下还年轻呢!”
“子女缘分是难讲的。”陈瑄很坦然,“要是就没这个缘分,强求也求不来,那还能怎么办呢?这事情朕与你说,便也是让你心里有个底,若真的有那一天了,你便要替朕多看看、多想想,帮着朕相看个最合适的继承者。”
“臣记住了……”卢衡一肚子话想说,但这会儿也只好先应下来。
外面夜色渐深,陈瑄看了眼墙边更漏已经快三更时分,便叫了张淮进来。
“也不早了,你去外面让王泰招呼诸位将军,朕出去与他们再共饮一杯,大家便散了回去休息吧!”陈瑄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
卢衡也跟着站起来,他侧耳去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道:“他们都是粗人,这会儿闹得都不像话了。”
“带兵打仗么,不讲究那么多。”陈瑄无所谓地笑了笑,“只要能打胜仗,朕也不介意他们是粗人。”
说着话,外面已经迅速安静了下来。
陈瑄便看着卢衡摇了摇头,好笑道:“你看,这都是粗中有细,和你一样,心里都是明白着呢!”一边说着,他一边往外殿走去。
卢衡听着这话感觉心中微微有些惊讶,他迅速跟了上去,便跟随着陈瑄一起又与大家一道饮酒,然后便是宴饮结束,大家骑马乘车各自离开行宫。
夜色月光之下,车马声在灯笼火把的照亮下,渐渐远去。
陈瑄没有喝什么酒,也没有醉意,他从殿中出来吹了会儿夜风,然后看向了一旁的王泰:“你送贵嫔回去的时候,贵嫔说什么没有?”
“娘娘就说夜晚比白日里冷,让奴婢给陛下多添一件衣裳。”王泰是拿着斗篷出来,口中这样说道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帮着陈瑄把斗篷给披上了,“陛下,的确是夜深露重,不可在外面多吹冷风。”
“那就早些休息吧!”陈瑄摸了一下身上的斗篷,转了身边朝着殿中走去了。
谢岑儿第二天早上起身,洗漱打扮之后,便见着常秩从外面捧着一个匣子进来了。
“这是什么?”谢岑儿随口问道。
“是大将军让人送来的礼物,说昨日见到贵嫔娘娘也没表示,今日便补上了。”常秩把匣子打开给她过目,里面是一颗有鸡蛋大小的夜明珠。
谢岑儿意外地看着这硕大的珠子,有些发懵。
这是十几次重生到现在,她第一次收到来自卢衡的礼物,还是这么大一颗看起来都没什么用的夜明珠?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这事实上也是谢岑儿第一次见到货真价实的夜明珠。
虽然这东西在现代已经被解释为萤石之类的东西,还能轻易地分析出其中的矿物质组成,并且可以通过化学手段做出类似的东西,但在古代没有化学仪器等等参与其中的时候,一颗天然的有鸡蛋这么大的夜明珠无疑就是非常珍贵并且罕见的。
根据她已有的知识体系和各种八卦,夜明珠这东西多半是用来炫富,什么某地有个富豪有钱到惊人,晚上都不用灯烛,直接弄一夜明珠悬挂在堂中,便能用来照明。
想到这里,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了一旁的常秩:“宫里面也有这东西的吧?”
“据说以前皇后还在时候,皇后宫中会用上夜明珠。”常秩回答道。
谢岑儿听着这话愣了一愣,她倒是没想过梁皇后当初会用上这玩意,这让她忽然感觉梁皇后当年应当是相当受宠,并且过得也相当奢靡的。
否则的话,这东西她十几回目加起来,在宫里面都没有真的见过。
而且认真说来,是想都没想过,穿金戴银做了十几次贵嫔,硬是没想过拿这种东西来丰富自己的生活,给自己生活增加奢华情趣。
这就必须是她自己的问题了——谢家本身是过得比较朴素的,虽然算是世家,但注重的并非是穿金戴银的外在物质,她是女孩儿但也不是例外。再算上来自现代的她对这些奢侈品的既定概念中有金银钻石珍珠宝石,夜明珠的确又不在概念范围内,想不到去玩这东西也应算是正常。
但话又说回来,他们谢家虽然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但家里面也并非是完全简朴到没有这些东西的——他们家有个活生生的例外,那就是谢峦,梁氏对谢峦那是千娇万宠,这夜明珠给谢峦大概只会被她当做弹弓的的石子给丢出去。
所以若是这么一想,梁家出身的皇后摆个满屋子的夜明珠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