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玉州时候与你大哥说起过大娘子的事情,其实这事情太太若是不说什么,就这么过去,算不得大事。”陈瑖接了茶盏,轻轻叹了口气,“只是太太自然是不愿意的,太太那时候还想着把大娘子找回来,再在家里养个一年半载,再给大娘子说个好人家。”
“大娘子自己也不愿意,说了也没用。”周氏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捧在手里,然后看向了陈瑖,“嫂嫂也劝大哥,想来这回宫里面的贵嫔是会把太太劝服的,大哥之后便少说这事情。”
“真的能劝服?”陈瑖眉头微微皱了皱,“看起来贵嫔不太像是要劝服太太的样子,何况……贵嫔从前在家的时候,与太太那关系也难说有多和睦。”
“我觉得能。”周氏喝了口茶,又往外看了一眼,“今日京中外命妇,郡主国夫人那些,都进宫朝拜贵嫔了。”
陈瑖看向了周氏,她意识到了什么:“陛下是要……?”后面一半她没敢说出口来,只是目光露出惊讶。
周氏点了点头。
两人沉默了一会,陈瑖捧着茶盏又喝了口茶。她虽然是正儿八经的公主,但她骨子里面对皇权的畏惧却比整个谢家人都要深重。或者是因为她曾经尝过皇权之下的恩威并施有多苦。
“宫里又进了不少美人,这时候陛下给贵嫔加恩,意思太明显了。”周氏又道,“只是不知道宫里面张贵人会如何。”
陈瑖捧着茶没有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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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华宫中,张贵人听着面前的王婕妤说起甘露宫有外命妇去拜见的事情,面色却是平平常常。
王婕妤一口气把话说完,见张贵人这样寻常神色,面上露出了几分不太确定的惊慌。
“就这件事情?”张贵人看了一眼王婕妤,拿起手边的茶盏慢慢抿了口水,“我早就知道了。也值得你这么慌里慌张跑过来大张旗鼓添油加醋这么说?”
“娘娘!这件事情……”王婕妤有些着急地看着张贵人,“这贵嫔以后就算不是皇后,也和皇后差不了多少了!”
张贵人理了理衣袖,换了个姿势靠在凭几上,不冷不热道:“就算没有这件事,我也与她没得比。她娘家是谢家,外家是梁家,就这家世,除非梁熙再送个亲女儿进宫来,谁也比不过她的。再有,她是贵嫔我是贵人,说起来都是三夫人,可位次就是她比我靠前。她进宫就是压了我一头,我明白得很,不用你说我都知道。”
王婕妤面上露出茫然神色,她看着张贵人,道:“可这样……将来娘娘……”
“将来想压过她,唯有靠子嗣。”张贵人也看着王婕妤,她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生个儿子,再当太子,将来便能压她一辈子。”顿了顿,她又指了指王婕妤的肚子,“你再生一个?”
“我……我?”王婕妤一时间被张贵人的话说得茫然了一瞬,“陛下好几年都没到我这儿来了呀!”说到这里,她忽然看到张贵人神色,又明白过来了她的意思,她忙又道,“耀儿若是能当太子……可是娘娘,陛下那日的意思,却不是要让耀儿做太子!这要怎么办才好!”
“你觉得,灵安殿那位有可能再起来吗?”张贵人往后靠了靠,面色有些莫测。
王婕妤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然后看向了张贵人:“娘娘的意思是,陛下还是属意大皇子?”
“为什么不呢?”张贵人语气倒是很轻松,“那位做了十几年的太子,该教的都教过了,现在教一教什么是挫折什么是帝王心术,用朝中大事来当他的磨刀石,岂不是好事?等到真的磨炼好了,再复立为太子,便更合意。”
“可、可这样……得多大代价呀?”王婕妤面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这么一来,岂不是让整个魏朝给大皇子做那个什么磨刀石?”
“整个魏朝都是陛下的,陛下教子,用魏朝又有什么不行?”张贵人笑了一笑,“他只要还在一日,你的耀儿就没那个机会当太子。”
“那……可是……”王婕妤双手绞在一起,面上露出了一丝惶恐,“这能怎么办?”
“凡事总问我怎么办,陈耀是你儿子可不是我儿子。”张贵人垂下眼睫,慢慢喝了口茶,“看在陈耀也算是在我膝下长大的份上,我已经为他做了许多事情了,总不能事事都要我来吧?”
王婕妤紧张地抓住了自己长长的袖子,抬头去看张贵人:“若是被陛下知道了……那、那说不定……”
“你以为陛下什么都不知道?”张贵人放下了茶盏,“不过这些事情我只分析给你知道,你想不想做,愿不愿意做,都是你的事情,我可没强求。”顿了顿,她又笑了一声,“若实在不信,你问问陈耀,我所说的是不是对的,他也不小了,心里明白得很。”
王婕妤跪坐在小几前,用手抓着茶盏,许久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陈瑄膝下两个皇子的年龄只差了半岁。
当年王婕妤自然也是受过宠的。
只是当年种种如今不必再说,这些年王婕妤在宫里过得并不算顺遂。
她满心只想着让陈耀能入主东宫——这几乎就是她在失宠之后全部的心愿。
如今心愿似乎达成了一半。
原本的太子陈麟已经丢了太子之位,将来还要去安城,东宫已经空了下来。
但张贵人的话又让王婕妤心里开始七上八下了。
若是陈麟还有起复的那天……她只想到,枫山的那些事情,陈麟到时候必定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或者碍于陈瑄不会对张贵人动手,但必定是会收拾她与陈耀的。
那时候,必定是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王婕妤拢了拢风帽,看向了漆黑夜幕,雨还没有停下来。
这雨下得整个康都都是冷的。
呼吸之间是冷的,骨子里更是冷的。
“让耀儿明天过来陪我用早膳。”王婕妤呼出一口冷气,看向了身侧的内侍,“和他说,天冷了,多穿一些,别冻病了。”
一旁的内侍应下来,提着灯笼转身离去。
王婕妤慢慢走进菱花宫中,她在想张贵人说的那些话。
虽然她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的是,在废太子这件事情上,张贵人的确是掌握了全局的那一个人,她只是在其中做了小小辅助,最关键的事情都是由张贵人定下的。
从一开始还只是局限在宫里面,甚至还想过诬赖到谢贵嫔身上,到后面看着情势发展又当机立断换成了枫山之事,一步一步,都是由张贵人一手安排好的。
现在陈麟被废了,张贵人也许应该已经达成了目的,不打算再动手了吧?
踏入正殿,她把风帽解开,让身后的宫人帮她更衣。
或者不是不打算动手,而是她也在犹豫。
她朝着内殿慢慢走过去。
除非她们都死在陈瑄前头,否则只要活着等到陈麟登基,她们都会被清算。
没有哪个会是意外。
那么张贵人在犹豫什么?
一时间她无法得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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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了一整夜,到清晨时候才停下来。
王婕妤起身不久,便听见外面陈耀的脚步声传来了。
少年人的脚步声总是轻快,她总能分得出来。
果然,她才起了身,便见着陈耀从门外进来了。
“娘,早膳准备吃什么?”陈耀笑着上前来行了礼。
王婕妤拉了他一把也没拉动,只好笑道:“怎么到娘这里还来这么多礼?”
“礼不可废。”陈耀笑着起了身,亲热地扶着王婕妤的手,“我饿了一晚上,就等着和娘亲一起用早膳呢!”
王婕妤听着这话,忙问一旁宫人早膳摆好了没有,听着说在侧殿已经准备妥当了,她便拉着陈耀往那边走,口中责备道:“怎么能饿一晚上?晚上饿了,便要吃东西垫垫,饿坏了身子可不好!”
陈耀笑着拉着王婕妤的手摇了摇,道:“娘,我知道分寸。再说了,书上也说晚上要少食。”
“别信那些鬼话,饿了就是要吃的。”王婕妤在儿子额头上戳了一下,“可别学成了书呆子!”
母子二人进到侧殿,在膳桌前分别坐下了。
宫人们把膳食都布好,然后安静地退到了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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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你在书房……你父皇见你了吗?”王婕妤看着陈耀先用了小半碗雕胡饭,才缓缓开了口。
陈耀舀了一勺鱼羹就着饭吃了,然后才看向了王婕妤,道:“父皇才回来几天,还没空见我呢!”
王婕妤面上露出了些微纠结神色,她抿了下嘴唇,然后才又看向了陈耀:“你知道废太子之事……”
“娘,那些事情与咱们没关系。”陈耀打断了王婕妤的话,“这话若是让父皇知道了,他难免多想。”顿了顿,他又夹了一筷子葵菜,然后又看向了王婕妤,仿佛是下定决心一般才开口,“娘,我知道你和张贵人在一起做了什么。”
王婕妤一愣,她看着自己儿子,竟然一时间有些茫然起来。
“有些事情或者别人不知道,但我猜得出来。”陈耀道,“既然我知道,父皇就也知道。”
“你的意思是……”王婕妤觉得脑子嗡嗡作响,声音都有些飘忽了。
“父皇是放了我们一马。”陈耀语气笃定,“父皇不打算追究,所以就只是这样轻轻放下了。父皇虽然平常不显,但对我们还是十分偏爱的。”
“是这样吗?”王婕妤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问。
陈耀非常肯定地点了头:“父皇当然是偏爱我们的,偏爱大哥,也疼爱我,只是这些疼爱都不会表现在明面上。”
“可是……”王婕妤抬眼看向了陈耀,“或者你父皇是对你也偏疼,可陈麟不会啊!”
“但父皇心里,陈麟也还是亲生的儿子。”陈耀说道,“并且,父皇膝下如今再没有皇子了。”
这话从陈耀口中说得轻易,却让王婕妤一下子确定了张贵人所说的那些也许就是真的。
若是在陈瑄心里陈麟仍然还有一席之地,那么陈麟将来就是能起复的。
“娘,只要我还在,你就会安然无恙。”陈耀却并不知道王婕妤在想的是什么,他恳切地看向了自己母亲,“将来无论我是为王或者为臣,你跟着我就是了。”
王婕妤回过神来,她勉强笑了笑,道:“有你这句话,娘倒是放心了。”
用过早膳,王婕妤又与陈耀说了会儿闲话,眼看着快到他去校场习武的时间,才让人好生送他去武场上。
她重新梳洗换了衣服,让人先往宣华宫跑了一趟,听闻了张贵人现在是有空的,才起身往宣华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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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华宫中,张贵人耐心地坐在镜子前面看着宫人给她梳一个尤其复杂的发髻,听着外面通传说王婕妤过来,也没有起身。
“让她在外面等着吧!”张贵人吩咐钱元。
钱元应下来,躬身出去。
身后宫人把头发盘好,接下来捧出了一匣子花树步摇花簪,依次妆点在高耸的发髻上。
张贵人看着发髻正中那只凤钗,想起来之前谢岑儿刚进宫时候送给她那只金凤钗。
这两日下来,她冷眼看着,谢岑儿应当不会被陈瑄许以子嗣。
否则便不会让外命妇去朝拜她。
陈瑄不会给一个贵嫔那么额外多的恩典。
谢岑儿也不是蠢人,前车之鉴梁皇后就摆在那里,她自己也不会要什么子嗣。
如此倒是简单。
只要是这样,她和谢岑儿就还是同一边的,永远不会站到对立的两头。
她在宫里十多年,虽然不惧怕什么敌人,但却也不想和谢岑儿这样的人当对头。
想着这些事情,身后的宫人就已经把发髻上的装饰都已经整理完毕了。
“娘娘,您觉得好看吗?”侍女笑着问道。
张贵人回过神来,她朝着镜子看了一眼,镜子里面的她,艳若桃李,眉目如画,仿佛和刚进宫时候一样年轻貌美。
“不错。”张贵人笑着赞了一声,扶着那侍女便站起来,“去见王婕妤吧!”说着她又顿了顿,看向了已经重新进来的钱元,“你去甘露宫问问,今日贵嫔可有空闲,内府新进了一些首饰,我瞧着不错,你送去给她看看。”
钱元忙再应下来,见张贵人再没吩咐,便往甘露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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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露宫中,谢岑儿一边看着从谢府送来的书信,一边听着钱元传达了张贵人的话,然后抬头看了一眼钱元带来的那些花哨的首饰。
“等晚一些吧!”谢岑儿让人直接把首饰留下了,“你就对贵人说,我家那点事情还忙着呢,恐怕要到晚间时候才过去找她说话,若是等不及,就明日也行。”
钱元见谢岑儿收了那些首饰,心已经放下了大半,韦家与谢家的事情他自然也是知晓的,于是他忙道:“奴婢这就回去与娘娘回话。”
“去吧!”谢岑儿摆了摆手,看着钱元退出去之后,才转而看向了身旁的常秩,“既然母亲想进宫,便让她来吧!正好中午留她用午膳。叫个伶俐的内侍去传话就可以,你不必亲自去了。”
常秩应下来,便去找了个小内侍往谢家去跑腿。
谢岑儿再让人把钱元带来的那一大匣子首饰拿过来看了一看,忍不住笑了一声,里面这些首饰不可谓不贵重,且一看就不是什么内府新进,大概是陈瑄命人特地给她打的。张贵人对她不管心思如此,每每出手倒是极为大方。
她略想了想,看向了玉茉,道:“你把前儿陛下给我送的那身白狐裘找出来,等去甘露宫的时候带上。”
白狐裘历来少见,陈瑄那天也是与她聊兔子聊老虎最后聊到了皮子上面,才想起来他也得过这么一件罕见的白狐裘,于是送给了她。
有来有往,才能长久。
张贵人既然态度已经摆出来,她不介意迎合一二。
不过张贵人这回找她的目的究竟会是什么呢?
为了太子之位?
还是为了在宫中那些已经准备好了承宠的美人们?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上一次进宫不过就在一天之前,梁氏再进甘露宫,心思已经截然不同了。
她看着在前面引路的内侍,又看着两旁高耸巍峨的宫殿,想着昨日与谢峦的不欢而散,不知为何又想起来她送谢岑儿进宫那日她们母女二人乏善可陈的对答。
明明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她此时此刻想不起来具体的话语,却能模糊又清晰地想起来那时候谢岑儿的漠然和不耐烦。
那时候她大半心思都还放在私自奔逃的谢峦身上,却没有太在意替谢峦进宫的谢岑儿的心思。
谁知道最后会是这样情形呢?
若是能先知先觉——她想到这里又顿住了,不由得自嘲笑了一笑:她要是真能预知,恐怕心思也放不到谢岑儿身上,她的偏心也许能骗得过别人,但自己是骗不了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