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让内府给你多打一些轻巧的。”陈瑄用手在抽屉里面简单翻了一下,忽地笑道,“胡人之中倒是有个手艺是我们魏朝如今还不及的,他们能把金银拉成丝线一般细,便真的如丝线,然后再用这些金丝来做首饰,尤其灵动。”一边说着,他从抽屉里面那些步摇里面找出了一只金凤衔珠拿出来,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然后簪在了她的发髻中,“这一支有一些模仿那手艺,不过金丝还不够细,所以还是有些笨重。”
谢岑儿对着镜子看了看那只凤衔珠的步摇,一时间倒是没能看出来笨重之处。
这些首饰上的差异,多半只有见过才能分得出高下,她是没见过陈瑄所说那种真的如丝线一般细的金丝,在她这么多回目中对首饰的使用佩戴经验中,眼下头上的这一支,已经是极为灵巧和手艺极好的了。
“到时候让大将军专门抓个胡人工匠送到康都来给你做首饰。”陈瑄忽然笑了一声。
这一听就是玩笑话了,谢岑儿看向了陈瑄,笑道:“到时候胡人工匠还没到康都,这宫里宫外就要把妾身骂死了。”
“唔,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陈瑄又低头在她的妆奁中找了一会儿首饰,翻出了一对细细的金缠臂钏。挑剔地看了一会儿,又拿着这臂钏在她胳膊上比了一下,他把这缠臂钏重新放了回去,口中有些惋惜:“这个还是夏日时候用好看,冬天便不合适了。”
“冬天的衣裳已经够累赘,这些首饰都不想用。”谢岑儿顺着他的话说道。
“是啊,冬天就是累赘。”陈瑄拿起之前侍女送来的茶杯喝了口水,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再看向了谢岑儿,“你家的事情已经办妥当了么?”
“听二哥说,已经全部处理好了。”谢岑儿回答道。
陈瑄点了点头,倒是也没仔细问个究竟,只是顿了顿,又问道,“所以你觉得——倘若要议和,是一个正确选择,或者一个不恰当的决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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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问题问得谢岑儿愣了一下,她可没想过陈瑄会突然把这朝政上的事情拿过来这么问她。
事实上这次这么早拿下了琉州平郡,是她之前所有回目中都没有遇到过的情形。
陈瑄对北边用兵的事情,在前面十几个回目中当然是不稀奇的。
但在这个时间点能拿下琉州平郡,却不曾有过。
前面有两个回目她曾经为了揪出自己不断循环重生的原因去干涉过战事,在积极不计后果的干涉下,的确也是取得过军事上的胜利,但那胜利也不是这么早。
魏朝的内部矛盾和外部矛盾都十分复杂,其中的平衡并没有那么好掌控。
在她积极对外部矛盾进行干涉的那两个回目,一个回目直接激起了魏朝内部的民变,最后达成了BE结局,另一个回目则在外部取得了看起来光鲜的胜利后,还没巩固好胜利的成果,陈瑄就被张贵人捅了个半死,韦苍叛乱——就算她没有重生回来,也不是有什么好的结局等着她。
所以在战事上面,她是十分谨慎的——尤其这一回还是从未见过的战局。
说起来在其他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上她是敢大着胆子干涉的,那些事情影响着实有限,最多是从她扩大到谢家,不过一两个相关人物的变动罢了。
但用兵战事这种涉及到的是千千万万的人家,甚至一着不慎民不聊生的事情,她不得不谨慎,就算为了她自己将来的结局,也需要尤其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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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真思考了一下陈瑄的问题,她倒是也有想法的。
抬眼看向了一旁的陈瑄,她道:“若真的要议和,那还得再打一场胜仗,再让对面来提议和吧?”
陈瑄听着这话也认真起来了,他问:“为什么还要再打一场?”
“便好比是两家人因为田地问题气势汹汹的斗殴,一家人把另一家人打了一顿还打赢了,对面正愤愤不平要打回来的时候,这一家人说我们讲和,另一家人也不会愿意的。”谢岑儿道,“心不甘情不愿,那就只是嘴上随便说说而已,今后迟早还要因为这田地问题再闹起来。毕竟现在打败的那家人心里多半在想,你赢了不过是侥幸,我迟早能赢回来。”
陈瑄听着这话笑出声来,道:“你这想法倒是与朕一样。”说着他又有些怅然地叹了一声,“若是能再赢一场,琉州就能收回来,也不用去想议和不议和了。”
毕竟是重生了十几次对朝政也算熟悉的,谢岑儿一下子就明白了陈瑄话中真正的纠结点:银钱。
银钱这种事情,她就算有前面十几次来打底,也没什么很好的解决方式。
要用兵,就要有钱有粮有人,缺一不可。
若是真的就放弃了这次这么早的胜利去议和,实在也可惜了一些。
谢岑儿又想了想,重新看向了陈瑄:“若陛下所担心的不过是钱粮,朝廷拿不出来,让世家大族来各自募集一些,是可行的吗?”
陈瑄眉头微微皱了皱。
这不说可行不可行,世家大族当中各个都是富可敌国是不争的事实。
但他们富有从来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让他们拿钱出来,他们是不太愿意的。
不过——陈瑄露出了思索神色,前朝时候也曾经有过类似的情形,那时候的皇帝是如何处理的呢?当然是不断削弱这些豪强世家,同时达到增强朝廷权力和财政集中的目的。
但现在的魏朝不能这样做——至少不能太明显。
而且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笑了一声,又看了谢岑儿一眼,道:“这恐怕难的很,不能太强人所难。”
“或者问一问大将军的意思呢?”谢岑儿又道,“大将军在琉州,应当比陛下更知道琉州的情形究竟如何,说不定陛下所担忧的事情,大将军觉得并不是什么困难?”
“朕也在等着大将军的奏章。”陈瑄道,“朕希望早早得到大将军的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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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州平郡,卢衡分别看了自己两个儿子送上来的军报,眉头皱成了结。
“真的觉得能打?”卢衡先看向了卢雪,“你是凭什么觉得能打?”
“凭斥候送回来的军情,再考虑到北齐现在还一团乱的局面。”卢雪语气十分肯定,“玉州军就在我们后方,此时此刻不用担心珠州的情形,这还不放手一搏的话,将来玉州军重新回去玉州,我们要顾着珠州又还想打琉州,便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你也这么觉得?”卢衡再看向卢雨,“你向来稳妥,怎么这回跟你弟弟一样了?”
“昨天二弟找我说了一晚上,我觉得二弟说的很有道理。”卢雨笑了起来,“父亲,你也一定觉得有理,就先上奏陛下,看看陛下的态度如何吧?”
第82章
魏朝自晶城溃败往南到康都起,到如今已经快有七十年。
七十年间风起云涌,北边政权更迭不止,魏朝内部也是帝位更替不休,如今在陈瑄手中,才真的有了这么一个仿佛天降的北伐的好时机。
甚至这时机来得都过于突然。
前有陈瑄突然抓到机会把瑶州的韦苍兄弟两个和瑶州军分开,让玉州军可以有空闲北上相助;后有北齐窦傲父子兄弟内乱,外戚朝臣弄权无暇琉州;再有这恰到好处的一场遮人眼目的大雪,卢雪自请带兵攻城,卢雨在另一边打掩护,声东击西打得平郡驻军措手不及,才有了攻下琉州平郡这样一次大捷。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在这件事情上彰显得淋漓尽致。
当然,这也与卢雪在珠州这么几年来的苦心经营相关。
卢雪作为刺史在珠州这么多年,并没有简单地把珠州只当做一个随时可以撤出的暂时管辖之地,他付出颇多,如今回报也颇多。
此番进军琉州,还能快打快攻,与卢雪经营出的那支亲卫相关,也与珠州人民对他的拥戴有关。
与卢雨从小都跟着卢衡东征西战不同,卢雪有那么几年是在康都跟随外家念书的。
那时候朝中局势正是波云诡谲,韦榷篡朝被压下,谢应在朝中大权在握,卢衡带着长子卢雨在珠水以北练兵,而卢雪因为年纪还小,跟着外家念书。
卢衡在那时候已经在为卢家寻求一个出路。
诚然卢家一直在想着北伐光复故土,但显而易见有一些事情或者已经难以完成了。
卢家从当年的第一等世家到如今已经快沦落到不入流,朝中已经没有卢家的一席之地,他需要为整个家族着想。
他那时候在想,或者卢雨作为长子还是可以继承祖辈留下的志愿直接继承他的衣钵进入军中,一心一意光复北地,而卢雪作为次子,可以与梁家谢家的子弟一样进入朝堂,为整个家族打算,让卢家重振。
但或者是上天为卢家这么多年心心念念想要北伐的心思所打动,韦榷在带着兵马莽撞北伐的路上一命呜呼,他有机会替代了韦榷掌军,在一个不太好的开局之下还是拿下了之后一场攻城战的胜利,为了让自己用兵没有后顾之忧,他便让卢雪从康都来了军中来替他掌控后方。
应就是在外家学过的那么多东西以及在康都的世家子弟中交游的那些经历,让卢雪在军中如鱼得水,让卢衡在用兵时候后顾无忧。
后来,珠州被占下,陈瑄慷慨地给了年轻的卢雪刺史的名号,再加恩了若干将军的军衔,并没有让他再回康都去。
卢雪于是便也认真在珠州经营起来。
而自此便是卢家父子三人都有了官职爵位,可又偏偏都游离在康都之外。
若换个皇帝,必定是要让他们其中之一或者之二回去康都作为人质的,但陈瑄却也没这么做。
将心比心,卢衡对陈瑄于是就有十二万分的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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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卢雪说完了接下来带兵奇袭的思路,卢衡走神地想了一会儿从前,又看了一眼面前的舆图,重新把思路给拉了回来。
“所以你认为,接下来是去打云郡?”卢衡再次与卢雪确定了一下他的思路,“云郡如今可是北齐的都城所在。”
“父亲,你只要同意,我带着我的三千铁骑,不必太多人马,就能攻破云郡。”卢雪语气笃定,“且不必从平郡出发。”他在舆图上重新点了个位置,“从此处出发,轻装简行快马加鞭,一日就能到云郡城下。”
“太冒险。”卢衡眉头皱起来。
“若等待朝廷的粮草,再按部就班往北攻打,恐怕就要错失良机。”卢雪说道,“如今窦傲也知道我们占下了平郡,接下来就要再往北吞下琉州,斥候送回的消息中,北齐也就是如此用兵的。此时此刻,我们大军仍然在此处陈兵,扰乱窦傲的视线,我带着兵马从此处去奇袭云郡,无论成与不成,都会让北齐大惊失措,必定会两边分兵,到时候不管朝廷是想战还是想和,我们都有先机。”
“你真的觉得你弟弟的法子可行?”卢衡皱着眉头询问向来稳妥的长子卢雨,“这不仅仅是……这太冒险了。“
“或者也可以不上奏章。”卢雨稳妥,但在军中这么多年,也是好战的,“不若先打了再说。”
“……”卢衡看了一眼面前这跃跃欲试并且显然已经达成共识的兄弟二人,忽然之间觉得自己是个老家伙了,“容我再想想。”
“那我就去点兵了。”卢雪站了起来。
“你且等等。”卢衡头疼地看了卢雪一眼,“不能莽撞。”
“父亲,这天时地利人和,一旦错失,还不知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卢雨说道,“二弟这法子虽然冒险,却能有最好的结果。”
“我知道这些。”卢衡长长吐出一口气,“罢了,且就这样,按照你们的法子来。从前是你们两个小子给我在后方压阵,这次我这老东西便由着你们来打一次前锋。”
卢雪和卢雨对视了一眼,两人一起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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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场大雪落下来。
北风呼啸中,大雪遮天,让人看不清远处情形。
北齐的都城云郡,安静地在茫茫大雪中伫立,卢雪带着三千铁骑悄无声息地在雪中靠近。
每一个朝廷政权所选定的都城,都有着与其他城池不一样的气象。
似乎有了都城二字作为光环,便平添了许多太平与盛世。
夜幕开始降临,平郡南城门即将关闭的那一刻,卢雪张弓射箭,把城门上的守将直接设下!
顿时城门上下一片惊慌,将士们开始仓促地准备应战。
没有人想到会有这么一支部队悄无声息地就出现在了云郡外面。
卢雪不慌不忙冷眼看着南门的情形,对身后的将士发出了进攻奇袭的指令。
“快进快出,不可恋战。”他再次吩咐自己身后之人,然后一马当先冲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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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郡皇宫中,北齐的皇帝窦傲在妃嫔宫中被内侍叫起来。
“有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兵马冲进了都城,正朝着皇宫来了!”内侍身后就跟着窦傲第三子窦缮,两人面上带着慌张,“父皇,现在儿臣先护送父皇退到城外暂避吧!二哥已经带着兵马前去应战了!”
“什么?”窦傲衣衫不整,但眉头已经皱起来,“拿盔甲来,朕要亲自应战!哪来的乱臣贼子,竟然敢带兵进朕的都城?!”
窦缮眼中算计一闪而过,语气却还是如方才一样,他道:“父皇,还是先出城暂避吧!有二哥在外面应战,应当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你大哥呢?”窦傲一边从内侍手里接了盔甲披上,一边看向了自己的三子,“让你大哥也来,朕与你们一起带兵应战!会会这胆大包天的贼人!”
窦缮嗫嚅了一会儿才道:“不知大哥去了哪里,方才儿臣一路过来,也没见着大哥。”
窦傲动作顿住了,他看向了身后的内侍,声音发冷:“大皇子不在宫中?”
“回陛下,大殿下今日去了张丞相府上。”内侍说道。
窦傲眉头皱起来,又再看向了窦缮:“你见到外面那兵马是什么样的?”
“儿臣没看得真切,只看着是精兵强将,高头大马膘肥体壮,从衣服看不出来,但从马猜测,应当不是南人。”窦缮说。
“卢衡的大军还在平郡没有动,从平郡到云郡来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窦傲已经穿好了铠甲,面上的笑有些残忍了,“朕倒是看看,是什么人来了云郡,来行谋逆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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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郡皇宫外,卢雪与带兵前来应战的窦傲次子窦凉已经交手。
城中响应极快,卢雪的三千铁骑已经有了伤员,但却并不严重——他们奇袭是比城中反应更快的,如今南城门是在卢雪的掌控之下,他原也不打算多恋战,此时此刻面对窦凉,他便只想取齐首级然后撤退。
于是他在将士掩护下拉弓对准了窦凉。
嗖!
在夜幕中破空而出的箭矢直直对着窦凉的胸膛而去。
大雪茫茫让人难以看清局势。
这一箭命中窦凉脖颈,让他直接从马上摔下。
窦凉身后兵马立刻也乱成一团,再无对战之勇。
卢雪听着皇宫中的动静,再接到身后副将的提示,用火把打出手势,一行人四散开去,丢下了火把烧起了一路丢下的油桶,然后趁乱从南城门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