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钱元回答道,“那位裴美人就是其中之一。”
张贵人垂下眼睑,她知道梁熙送美人进宫的原因,只可能是针对她。
新仇旧恨,从当年的梁皇后到如今的废太子陈麟,她和梁熙之间能相安无事到如今是因为她有陈瑄的宠爱,这让他不得不有所顾忌。
所以谢岑儿是因为裴嬛出自梁家,所以格外容忍?
她皱了皱眉头,这虽然有极大的可能,但却又让她觉得这不会是谢岑儿对裴嬛宽容最根本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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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到宣华宫中,便有宫人上前来说了下午王婕妤与二皇子陈耀来过的事情。
张贵人一边更衣一边听着宫人说这些事情,把放在裴嬛身上的那些心思勉强挪了一半到王婕妤和陈耀身上来。
“明天请王婕妤来一趟吧!”张贵人皱着眉头说道。
她想起来如今还在灵安宫中的废太子陈麟,又想到如今梁熙送进宫的裴嬛。
梁熙也许还想着把废太子陈麟重新扶起来?
裴嬛进宫或者就是这么一个作用?
想到这里,她忽然释怀了。
或者她不够了解梁熙也不够了解谢岑儿甚至对时下正得宠的裴嬛也知之甚少,但她了解陈麟,若王婕妤真的让陈耀把那些话都带到了陈麟那边,那陈麟就是梁熙不得不放弃的那个人了。
她略安心了一些,便叫人摆了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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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王婕妤便往宣华宫来了。
她细细说了陈耀几次去灵安宫见陈麟时候的情形,她面上还是有些惴惴的。
“这事情,我就想着若是圣上真的认真追究起来……恐怕也还是不太稳妥呢!”王婕妤说道,“娘娘,我思来想去都有些不安。”
“每每让你做点事情便是不安,这么不安,何必要做?”张贵人嗤了一声,“我可是为着耀儿着想,为着他打算,才给你出的主意。”她一边说着一边烦躁地看了王婕妤一眼,道,“我看耀儿比你清醒,他自己都知道这时候兄友弟恭的好处,否则你以为他不明白他自己在做什么?”
王婕妤顿了顿,许多话想说又咽了下去。
依附着张贵人这么多年,她倒是也了解张贵人。
她虽然出身低,但大约是从低处爬起来的人,手段却比许多人都强。
前面枫山的事情虽然冒险,但却是有惊无险有了个她们想要的结果——陈麟被废,还从东宫迁到了灵安宫。
中间虽然有一些人手上的折损,可与结果相比,那一丁点的折损都可以忽略不计。
当然了,太子只是被废对他们来说也不算是最好的结果,故而才有了这一回的谋算。
王婕妤一心一意希望这一回也与之前一样,能有个稳妥又合心意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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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香殿中,陈瑄面色古怪地翻着王泰送来的奏疏,翻到最后,他直接把这奏疏放在面前几案上,然后看向了王泰:“是谁与陈麟说了北边的战事?”
王泰忙道:“应当是二殿下,最近二殿下常常往灵安殿去与大殿下说话。”
“陈耀?”陈瑄嗤了一声,又拿起奏疏看了一眼,接着看了眼外面,“朕记得安王不是有些话想让陈耀来上奏么,陈耀自己不敢上奏,就去找陈麟了?”
王泰哪里敢答话,只默默低着头不吭声。
“让他闭嘴。”陈瑄把手中的奏疏丢回给了王泰,语气中带着嘲讽,“再告诉陈耀,若有什么事情往承香殿来与朕说,不许再去灵安殿。”
“是……”王泰接了奏疏,又抬头看了眼陈瑄面上神色,见他脸上没多少愤怒之意,才松了口气,急忙往外退出去。
陈瑄翻了翻几案上堆着的各种奏疏,想起来陈麟的那封对卢衡父子三人的弹劾,心中感觉到荒谬和复杂。
卢雪带着兵马奇袭得胜了,卢衡借着这样机会继续在琉州境内往北推进,他们没有只等着朝廷的粮草,而是在北齐境内转而用以战养战的方式来扩张,这样一来手段自然变得不那么怀柔。
身为皇帝,他是只恨自己手下这样的将军实在太少。
但有一些朝臣们似乎不这么想,他们总会在这种时候突然开始关心和魏朝无关的那些北齐胡人的死活,并且指指点点开始用极高的道德来要求带兵的将军。他们之中有一些人,在水患的时候想不到自己魏朝百姓流民失所求生无能,这时候却为了北边的胡人变成了圣人。
真是奇也怪哉。
正打算让人把这些奏疏都抬出去,陈瑄一抬眼看到张淮从外面进来了。
“陛下,前线战报,北齐皇帝窦傲差使臣到了康都,送来了议和的国书。”张淮声音中洋溢着喜气,“北齐使臣正在宫外候着,陛下这会儿要见吗?”
陈瑄眼睛微微一亮,坐直了身子,道:“让他进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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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卢雪攻破过一次云郡,还射杀了窦傲的次子窦凉,整个北齐上下已经陷入了混乱之中。
一开始窦缮把冒头对准了窦傲的长子,认为是窦傲的长子窦常谋反动兵,窦常因此也真的起了兵,但这还没打出个结果来,平郡那边卢衡趁着这机会开始再往北推进。
窦傲也是大将军出身,在军事上颇有造诣,哪里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于是立刻弹压住了窦缮,在直接许给窦常太子之位命他带兵准备与魏朝交战,在与卢雪在衡郡外交战并大败而归之后,窦傲迅速估量了如今自己与魏朝之间的差异,决定了要与魏朝议和。
与其被魏朝完全打败自己落荒而逃一点地盘也不剩,不如就把先议和把琉州给魏朝。
反正琉州与魏朝相隔甚远,魏朝又没几个能守得住的武将,只要等卢家这几个走了,他们重新把琉州占回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窦傲迅速拿定了主意,就让使臣带着书信往康都来。
“必要时候可以提一提和亲。”他这样叮嘱了使臣,“无论是让我们的公主嫁去魏朝还是魏朝的公主嫁到我们这儿来,都是可以的,不必太拘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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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陈瑄面色莫测地听着北齐的使臣说完了议和的建议和条件的最后说起了和亲的事情,他看了眼这侃侃而谈的使臣,淡淡打断了他的话:“和亲是不可能的,这一点朕不可能同意。”
被打断的使臣愣了愣,迅速道:“我们也可以把公主送给陛下!”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这不是第一次有人在陈瑄面前提出和亲。
早在北燕还没有一分为三的时候,就曾经与魏朝提过和亲之事。
那是在珠水之战获胜之后,韦榷几次北伐,于是便如如今的北齐一样,北燕让人前来议和并提出送公主给陈瑄作和亲之事。
在陈瑄拒绝了一系列议和中离谱的要求,再之后北燕便不死心地在北边开始用兵。
后来韦榷死在了北伐路上,卢衡接过了兵权,北燕内部又发生了一系列的政权更迭,珠州被魏朝彻底占下,那所谓的议和与和亲才彻底不了了之。
和亲曾经是两个国家之间表达友善和向往和平的一种方式和手段,但自从魏朝难退到康都,北边胡人开始作为统治者建立政权之后,胡人政权之间的和亲,大约还是维持这从前的那一种相互之间表达友好和结盟的意义,但和魏朝之间和亲就已经变了一种意味。
这自然是关乎强弱。
北方胡人兵强马壮能把魏朝从晶城赶走,他们眼里的魏朝不堪一击,他们提出的和亲等同于让魏朝投降,乃是以和亲这个名义,让魏朝上贡钱粮美女,换一个所谓的和平的假象。
他们会在这个所谓的和亲之后不久就立刻翻脸以另一个理由重新南下来骚扰。
在珠水之战获胜之前,在康都的魏朝历代皇帝们为和亲这件事情已经付出了许多代价,但由于双方强弱的确差异明显,魏朝并没有真正可行的反制手段,故而许多时候也只能被动地接受。
陈瑄在登基之前便已经深刻体会过这些事情,在他登基之后,便已经下定过决心,在他活着的时候,是不可能再与北边这些出尔反尔的胡人有任何所谓和亲这样行为产生的。
他自登基后就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重新回到属于魏朝的晶城,把这些在北边肆虐的胡人重新赶回大漠以北,让他们永远没有南下的可能。
此时此刻,陈瑄看着面前北齐的使臣,面色漠然。
“和亲大可不必,朕也不想要你们的什么公主。”他如此说道,“议和之事,朕还要与朕的朝臣们再商议一二,使臣可在使馆耐心等候。”
自己的都城云郡都被攻破过,这位使臣显然没有从前那些胡人使臣那样趾高气昂。
虽然和亲的请求被拒绝,议和的请求似是而非,但他也无法多说什么,于是只好退回去使馆中,去等待陈瑄与朝臣们商议之后再给他一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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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露宫中,谢岑儿从谢岫口中听说了前朝的事情。
北齐请求和亲这件事情,谢岑儿重生了十几次,倒还是第一次遇到。
对于陈瑄的拒绝她倒是不怎么感觉意外,毕竟陈瑄这么坚定要北伐的人,让他去同意和亲,那简直和他一贯的作风不相符。
但她却实在有些在意这件之前从来没遇到过的事情,她现在都开始怀疑,她之前那十几次重生的原因是剧情线开得太少,路线走得实在太雷同,所以才反复读档重生。
否则的话,为什么这一次开了这么多之前从来没见过的剧情线呢?
倘若是因为剧情线开得太少导致了反复读档,那么她在上一次重生之前认定的罪魁祸首卢雪那就是有待商榷了。
思索了一秒没能从中抓出什么头绪,她拿起面前茶盏喝了口水,决定暂且不去找共同点,先听听谢岫说话。
谢岫在说珠水之战之后的那一次北燕请求和亲的事情。
他道:“我听人说了上回北燕请求和亲的事情,也是送公主到我们魏朝来,陛下也是拒绝得很彻底。那会儿皇后还在,据说因为这事情与陛下闹了许久。”
谢岑儿顿了顿,倒是依稀记起来陈瑄也说过一次北燕想送公主给他,但梁皇后与他意见相左的事情。不过那会儿听陈瑄说的时候她也没有往深处想,现在听着谢岫再次提起来,她倒是有几分好奇了。
她问道:“所以那时候皇后竟然是赞同和亲的么?”
“应当就是吧,若是皇后与圣上意见一致,那也不会有什么话好说了。”谢岫对已经死了许多年的梁皇后没什么尊敬的话语了,“所以只从前一次看,也知道这一次陛下是不会同意的。朝中大臣们都没敢出来开口说个‘不’字。”
“舅舅是什么态度?”谢岑儿又问。
“当然是完全不赞同议和与和亲的行为。”谢岫说着话,又感慨起来,“说起来舅舅看起来也不赞同一直北伐,但是在对北边胡人的态度,倒是比有一些人还坚决一些。”
“那是因为舅舅经历得多,也看得多吧?”谢岑儿对梁熙其实没什么恶感,若只从梁熙本人作为丞相的尽职尽责来说,他也是无可挑剔的,但在这之外就是另外的评价了,“既然都是这样了,那么陛下就要想办法调动粮草去助大将军继续用兵了吧?”
“有这么件事情,你在宫里听说了没有?”谢岫往前倾身,声音也压低了一些,“听说大殿下上书陛下,劝谏陛下停止对北边用兵,说是劳民伤财,并且痛斥了卢雪在北齐境内劫掠粮草的行为。”
谢岑儿愣了一下,这倒是她真的没留意——她没让人盯着灵安殿,最近一直关注的是北边卢衡父子三人用兵的情形,哪里想到宫里面已经被废的陈麟还能上书说这个?
只是……陈麟虽然不怎么聪明,但这事情做得实在是蠢了一些?真的是出自陈麟本意?
带着几分诧异,她看向了谢岫,问道:“这是被人撺掇了?”
“这就说不清了。”谢岫低声道,“据说二殿下最近是常与大殿下一起,这事情若你之前没留意,便多留意一些。”
“我知道了。”谢岑儿点了点头。
“另外还有件事,韦家似乎与大殿下最近书信频繁。”谢岫又道,“韦苍自从韦萤去世之后,似乎一直在谋划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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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岑儿眉头皱了皱,突然感觉她对陈麟的了解其实不够全面了。
她觉得陈麟性情凉薄并且是由于过于年轻所以想法过于简单武断,但现在这么两件事情摆在面前,再想想从前那些,陈麟的想法必定是无法简单的。
但……把事情想得复杂,再做出一个愚蠢的决定?
谢岑儿甚至有些怀疑陈麟到底是不是陈瑄亲生的了,哪里有当爹的脑子转得快还决定做得果断,当儿子的悉心培养十几年结果是个蠢蛋?
她摇晃了下脑袋,又迅速把这个可能给否决了,陈瑄应当不至于连这种事情都觉察不出来。
所以陈麟长成这样,那原因就是多重的,一边也许是梁皇后的言传身教,一边应当是东宫那些掾属官员们一味的吹捧,一边又可能是陈瑄对他态度的变化,总之就是各种原因叠加之下,让陈麟变成了现在的陈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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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事情,舅舅知道么?”收回了那些思绪,谢岑儿看向了谢岫,“大殿下的事情,还是少沾染为好,毕竟大殿下身份敏感。”
谢岫笑了一声,看向了谢岑儿,道:“这事情正是舅舅那边透给我的,否则我怎么可能去关注大殿下的事情?大哥在珠州带兵的事情我都要看不过来了。”
“舅舅透给你?那舅舅还说了什么?”谢岑儿挑眉。
“不知道。”谢岫摊手,“我也琢磨不出来,索性就先告诉你,免得你在宫里面两眼一抹黑,被牵连了还不知道为什么。”
“你没问问舅舅?”谢岑儿问。
谢岫道:“没那机会,最近大家都忙,丞相府更是通宵达旦,我倒是让人带了话,舅舅只回了一句多加注意。”
“注意什么?韦家?”谢岑儿眉头皱了皱,心里迅速把梁熙可能的动机都想了一遍,“韦苍会因为韦萤的事情对我们家有所动作?并且这些事情牵扯到大殿下?”
谢岫听着这话精神一凛,认真起来:“你觉得是这个原因吗?”
“否则还能注意什么?”谢岑儿垂着眼睑想了想,然后又看向了谢岫,“母亲最近还好?还在为云霁的事情伤心?可有往梁家去?”
“仿佛是去过。”谢岫想了想这么回答道,“听家里人说好像去了几趟,但都是当天就回来了。但看起来也没有再为云霁有多伤怀,云霁去世后,母亲一直都没有太伤心。”
“应当只是没表现出来而已。”谢岑儿已经差不多把这一连串事情给连起来了,“我猜母亲去梁家多半是与舅舅说了韦家的事情,她原也不赞同云霁与韦家二郎的亲事,说不定就又与舅舅说了些话,舅舅才提醒了这一句。”
谢岫扶着额头想了一会儿,也明白过来,顿时眉头皱起来,道:“这事情……现在大哥也不在玉州,母亲在康都,有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