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吧行吧,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喊就不喊了。”卢雪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那等会来我房里喝酒吗?云出弟弟?”
“不喝、不喝!”谢岫恼羞成怒,“多少年前的旧事了,怎么还记着呢?”
“记性好也很让人感觉无可奈何的!”卢雪站直了走上前来,比了比两人的身高,“我怎么感觉你后来就没长高了?你不会一直没长高吧?那你两个妹妹岂不是比你还高了?”
“不要胡说八道!是你长太高了!”谢岫怒了,“我怎么可能被我妹妹超过!”顿了顿,他抿了下嘴唇,声音压低了些,“我小妹进宫现在是贵嫔和张贵人关系尚可,但琅王现在是张贵人之子,你少提宫里的事。”
“噢是这样吗?”卢雪伸手拍了下谢岫的肩膀,“那说定了,晚上来我房里喝酒。”
作者有话说:
第114章
陈耀躺在床榻上让王泰给他按摩僵硬的后背。
温城的驿馆比之前的驿馆都要宽敞一些,里面的布置也显然更加怡人。
缓缓吐出一口长气,陈耀忍不住又想了想卢雪,回头看向了王泰:“我觉得这个卢大人好像特别不一样——特别年轻。”
王泰慢慢地给陈耀松骨,口中不紧不慢道:“这位卢大人的确很年轻,不过卢家家学渊源,这位卢大人的哥哥当初也是很年轻就出仕了。”
“那这么看来,卢家比梁家谢家如何?”陈耀思索了一会问道。
王泰道:“若论渊源,三家都是一样深远,只不过大将军向来是主战一派,故而前几年一直沉寂。”
“原来如此。”陈耀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又看了王泰一眼,忽然有些忐忑起来,“我会不会问得太多了些?”
“奴婢能说给殿下听的,自然就是殿下需要知道的。”王泰沉稳地笑道,“就算殿下不问,奴婢也是要说给殿下听的。”
陈耀听着这话倒是突然明白了,一时间又觉得有些没意思起来。
他现在倒是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了,再没有之前出京时候还想着要做一番事业弄一番功劳的想法,他已经很明白自己封了琅王又到北方来不过就是作为一个象征,具体什么都不需要他做,并且最好他也毫无想法什么也不做。
但现在再次从王泰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他仍然感觉有那么一些灰心。
他感觉到在陈瑄眼中,他事实上是不重要的。
别的不提,就只说从前的太子陈麟,陈瑄对陈麟就不是这样。
不过死人是比不过活人的。
他努力打起精神来。
陈瑄膝下就只有他这么一个皇子,将来再如何也绕不过他。
就算他这回只是个象征,到时候北方四州之事平定,功劳仍然还是要算到他的身上,他半点不吃亏。
“说起来,我觉得卢大人和谢大人关系似乎不错。”陈耀又看向了王泰,“刚才我们走的时候,还听见卢大人喊谢大人了。”
“两家同是世家,关系怎么会差呢?”王泰笑道,“若是见面不打招呼,才是稀罕事情。”
“也有道理。”陈耀捧着脸想了一会儿,“若两家关系好,多半已经有姻亲,我记得谢家好像也没和卢家有这层关系——诶我突然想起来贵嫔的姐姐那事情,所以谢家和韦家当年其实关系不错是么?”
“殿下,这事情便不好多说了,姻亲之事除了当事两家,旁人哪里说得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王泰委婉地说道,“殿下就姑且当做韦家和谢家曾经关系不错吧!”
陈耀倒是也明白了王泰的意思,他叹了口气,趴在了枕头上:“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你等会记得赏那个慕容危,她一路上也辛苦了。”
“奴婢记下了。”王泰应了下来。
陈耀趴在枕头上朦朦胧胧睡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一路奔波又实在辛劳,他做了个凌乱的梦。
梦里面他似乎回到了皇宫里面,他就在承香殿外偷偷听着殿中王婕妤与陈瑄的对话,他听见陈瑄和他的生母都在说违心的、冠冕堂皇的话语——可他记不住到底说了一些什么。
梦的最后,他似乎去到了甘露宫与谢贵嫔对答。
谢贵嫔似乎问了他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他抓耳挠腮都不知从何说起。
为难之际,他突然感觉背后一阵冷风,他醒了过来。
他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在温城的驿馆中,窗外天光完全黯淡,已经是夜晚——只是不知到了几更。
入夜了,谢岫换了一身常服,才往卢雪那边过去。
温城十分热闹,驿馆外的街坊中,有莺歌燕舞声声传来——大约也是因为其中许多酒肆花楼的缘故。
卢雪房间外面有亲兵把守,见到谢岫,还特地进去通传了一声,才请了他进去。
“来,喝琅州特产的贡酒。”卢雪朝着他打了招呼,“七十年没往康都进贡的贡酒。”
谢岫在一旁坐下了,看着他倒酒,不由得笑了一声,道:“七十年没进贡了,还能继续叫贡酒么?”
“曾经是贡酒,那就一直能叫做贡酒。”卢雪把倒好的酒盏推到了谢岫面前,“尝尝看,是不是和康都的酒不一样?”
谢岫拿起酒盏喝了一口,清冽浓香,的确是与康都的酒不同。
他点了点头,道:“的确不同,感觉后劲会大,就这一杯足以,再不多饮。”
卢雪笑了一声,伸手拿了个木匣子递给他,道:“你大哥的信。”
谢岫于是放下酒盏,接了木匣子先道谢:“这真是太感谢了,也麻烦你。”
“举手之劳谈什么麻烦?”卢雪给自己也斟了一杯酒慢慢喝着,“你比以前客气多了。”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客气。”谢岫忍不住怼了一句,打开匣子拆了里面的信一目十行看过去。
谢岳的信说了说他的近况以及北边如今用兵的局势,然后问了问京中的情形还有家里人的情况,谢岫忍不住抓了下头发,琢磨起了要怎么回信。
另一边的卢雪喝了口酒看向了他,道:“你大哥这回应当是可以从玉州回康都了吧?”
“如若我跟着琅王从此就在琅州的话——那他应当可以回去。”听着卢雪的话,谢岫先把信纸叠起来重新放回了匣子里面,然后看向了他,“否则……陛下不会那么做的。”顿了顿,他问起了卢雪,“你家呢?大将军准备退?”
“且看吧!”卢雪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若要重回晶城,便还不到退的时候。”
“窦傲这一支投降得快,可不是还有两个——”谢岫皱了皱眉头,“能打么?还是要谈?”
“打是能打。”卢雪放下了酒盏,“但这也不是能打就足够了的,胡人会一直南下,因为北边已经过不下去了。八月就冰天雪地,牛羊活不下去,人更活不下去,他们会一直往南走,否则就要死在北边。”
“……”谢岫蹙起眉头看向了卢雪,“所以你的意思是,胡人就是会一直南下,是源源不绝的?”
“你若活不下去了,难道不换个地方么?”卢雪反问了一句。
谢岫没有回答——答案过于显而易见,甚至让他感觉到,这些事情并不是一两场战役的胜利就可以完全解决的。
“琅州等地虽然这些年仿佛墙头草一样两边摇摆,但有一件事情你得看到。”卢雪慢慢道,“这四州没有过兵乱,胡人进入过这四州,但没有发生过如珠州琮州等地那样烧杀抢掠之事。”
谢岫顿了顿,他拿起酒盏抿了一口,再次看向卢雪:“所以你的意思是?”
“这话不用我说得更明白吧?”卢雪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你不如你大哥了。”顿了顿,他状似无意地又喝了口酒,问道,“说起来你家是怎么回事,我在珠州都听说你家两个妹妹的事情,可都不是什么好话。”
“一言难尽的事情,我就算想和你说,一两句都说不完,你就当我妹妹一个鬼迷心窍结果把家里人全部牵扯了一遍吧!”谢岫摆了摆手,“反正现在木已成舟多说无益。”
“好吧。”卢雪放下了酒盏,目光闪烁了一下,“反正话我已经带到了,到时候你去了琅州要怎么做是你的事情。”
“我得想想。”谢岫道,“我之前也给大将军写过书信说了陛下的意思,陛下的意思就是要一边用武力威慑一边用名声道德压制来让北方四州完全归顺,但你刚才说的话——就算要这么做,但策略也要有所改变,我要好好想一想。”
“不急,这事情也急不来。”卢雪慢悠悠说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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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卢衡在给陈瑄的奏疏中,又针对现在北边的情形,再次进行了论述。
有一些事情只有亲临亲见,才会有最切实际的想法与论述。
与当初——或者说与一贯以来对北边局势的看法略有了不同,卢衡的奏疏是从前朝时候对北边胡人的政策开始说起的。
他在奏疏中说的是如今在北边的胡人部族中的混杂。
中原人强大了数百年,若非北边日益寒冷让这些胡人已经无法立足,他们是不会愿意南下与中原人相碰的,但从前朝末年开始北边的局势发生变化,胡人内的族群也发生变化,之后魏朝内乱中给这些胡人趁机南下的机会,再到如今,已经过了百年。
这一百多年中,中原已然不是当年的中原,魏朝也当然不是曾经的魏朝。
北边自然是要重新攻下的,但政策却不能再沿用之前魏朝曾经用过的那一种,得要更考虑到现在北边的局势了。
一是,胡人在北边就是客观存在的,他们不仅来到了北方,而且与当地人不断交融,这一百余年中,他们已经渐渐开始对这片土地有了归属不再是曾经草原上游牧的思维只想着抢过就跑。
二是,经过了这么一百多年的发展,胡人也学习了中原人,并且他们不遗余力地在学习和自我改造,或者在北边有一些地方的百姓眼中,魏朝与胡人政权之间的关系更像是改朝换代而不是入侵——尤其是在近十几年北边政权的领主们开始任用了中原的大儒先生。
一切交融都有迹可循。
一切交融也都让整个北边天翻地覆一般不同。
卢衡对如今北方琳琅玛瑙四州的谈和并没有意见,这是他乐意看到的局面,但当下一切都是为了将来,若为了将来着想,想要长长久久地对北边进行统治,便要谨慎了。
这奏疏看得陈瑄想了又想。
他对北边的认知自然不是如普通人那样简单。
他知道胡人是如何慢慢入侵到了北边,也知道前朝末年到魏朝初年的事情。
他很明白自己在做的是什么,也早早就想过卢衡所说的那些所谓的发展与交融。
而现在他突然在想的一件事情与这些或者息息相关又或者可以说的并没有太多关系,那也是属于将来,那便是他的继任者。
所有的政策不可能是一日之间就能成的。
尤其是北边的局势,就从魏朝南退到康都算起的七十年,这七十年间多少事情发展,他能用一两年就扭转吗?
那不可能。
他有生之年能把北边一切都安排妥当,并且让继任者也完完全全按照他的想法行事吗?
他并不能确定。
显而易见,他并没有听从他的父皇的吩咐去做事情,他可不能保证他的继任者就一定能按照他的想法行事。
当然他也可以自我安慰说那时候他两眼一闭不用再想人间种种。
可——殚精竭虑一辈子的事情,真的能放下吗?
陈瑄放下了卢衡的奏疏,有些自嘲地笑了一笑,他现在倒是理解那些种种不甘。
不过想将来也没有太多意义,不过是给现在平添一些不必要的焦虑。
他靠在凭几上闭着眼睛想了想,然后睁开眼睛看向了门口的张淮,淡淡开了口:“明日朝议北边局势,去与丞相说一声,让丞相主持。”
张淮忙应了下来。
陈瑄起了身,往外看了一眼,此时此刻正是阳光明媚的午后,康都的春天已经悄无声息地来了。
甘露宫中,谢岑儿午睡起来,看到了新送来的陈耀的书信。
她如今是把陈耀的书信当游记连载来看——总归都是沿途所见,虽然可能不像小说话本那样存在故事的连续性,并且语言过于平实琐碎没有起伏,但由于内容比较新鲜,看起来还是有颇多趣味的。
兴致勃勃地拆开来,她先感慨了一番这次的信格外厚一些,然后一目十行扫过去,呆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拿起信封多看了一眼——的确是陈耀送到京中来的。
再多翻两页,谢岑儿简直惊呆了,她第一次知道陈耀其实抒发起来也可以用词很花哨繁复,并且,竟然也可以这么啰嗦?
他足足用了四页在描写他见到了卢雪时候的惊奇感慨然后反复描写了卢雪的高大年轻俊朗和气度!
和之前那流水账的所见所闻相比,这简直是感情丰沛并且感想迸发啊!
翻到最后,谢岑儿看到陈耀提了一嘴他在温城去看了上巳节,然后准备去琅州。
和前面那长篇大论的对卢雪的描写相比,最后那应当很重要的事情,却只一笔带过……谢岑儿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时,陈瑄从外面进来了。
“在对着什么摇头?”他一边免了她行礼,一边好奇问道,“陈耀的信送到你这里来了?”
“正是。”谢岑儿还是起了身迎了几步,“方才看了他的书信,陛下一定想不到他写了什么的。”
“是吗?”陈瑄好奇地扫了一眼谢岑儿手里那厚厚的一沓信纸,有些诧异,“写了这么多?他平日里具是流水账一般毫无重点的,能写什么写了这么多?”
“写了珠州刺史卢雪卢大人的美貌英俊和年轻气度。”谢岑儿把手中信纸递给了陈瑄,忍不住笑起来,“妾身从前觉得二殿下文字工夫平平不算太出众,但今日看看,功底还是有的,只是从前不太想抒发而已。”
陈瑄带着十二万分的惊奇接了这书信看了一看,最后也没忍住笑着摇头了。
“最关键的事情一笔带过,前头写了这么多没用的。”他摆了摆手,“看了也浪费时间。”
“也不算浪费,总算是让人知道珠州刺史是怎么个风华绝代了。”谢岑儿笑着说。
“这么一说这封信是值得留下来了,等将来若有人考古文字,可作为卢雪此人相貌上面的力证。”陈瑄靠着凭几,又想起来卢衡,陈耀这乱糟糟的一封信倒是让他也放松许多,他又道,“不过上回朕就说过,卢家人相貌都好,朕的公主年纪太小,否则朕就要嫁公主给卢雪了。”
这的确是陈瑄第二次说起来想嫁公主给卢雪了。
魏朝这个时代与谢岑儿穿越之前了解过的有一些古代并不太一样,魏朝有许多公主都嫁给了重臣:比如她亲哥谢岳的妻子是公主,再比如梁熙的祖母也是公主;相应的,世家大族之中也有许多贵女成为了皇后、贵嫔之类:比如她自己,再比如梁皇后。所以要是认真算起来,皇室宗亲与世家大族之间是有姻亲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