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谢岑儿穿越之前的时代,科举制度虽然在最后发展得畸形并且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阻碍,但在最初却是打破这种世家贵族垄断地位的一个重要的工具。
她几乎能肯定,就算她不提,在之后也一定会有类似科举的东西出现。
“但现在仍然也还不是最好的时机。”陈瑄又笑了笑,“且等着,等到天下大定,至少要在琳琅玛瑙四州都完全归顺之后,才能把这事情提一提。”
“时机,是因为这样更改之后,会有人反对吗?”谢岑儿问。
“反对应当也不至于,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不仅仅是一道政令就能完全推行的事情。”陈瑄道。
作者有话说:
第120章
欲速则不达这个成语,谢岑儿在穿越回了这个古代时空之后体会得更深一些。
在她穿越之前,人们对于效率和结果的追求都十分急迫,但回到了这个时空,大约是因为生产力的限制和制约,以及她所处的身份地位发生了改变,她能深刻地感觉到这个成语在这个时空的意义。
没有什么能一蹴而就的事情。
想要做的事情永远需要非常有耐心地缓慢推进。
时间线被拉得长而远,于是中间环节可能产生的变故也更多。
结果会和最初的设想不太一样,但若是慢慢推进,大约百分百的目标能达成百分之八十,并且在百分之八十的基础上还能延续下去不至于太变形。
但如若很急地想在短时间内达成一个目标,如果只是简单的事情倒是罢了,如果是复杂的事情想在短时间内立刻达成,那么多半就只是表面上看上去相似,但实际上已经完全错位并且毫无延续可能。
当然谢岑儿很能理解这一切。
在这个时代,一切仰赖于人,甚至比现代更仰赖于人。
而人则是最多变最复杂的存在。
就算是现在等级最森严的封建社会,这个世上的每一个人也都有他自己的想法,他也许会表面听从,但内心另有打算——无论他是朝中大臣亦或者是最普通的黎民百姓。
在每一道政令下达的过程中,从朝廷到地方,每一次政令的传递与重复,都会因为传达消息的这个人的偏重,产生微妙的变形。
原因很明显,这时代的文化水平有限,有很大一部分人无法从官府抄录张贴的文书中直接获得有效信息,这样一来便只能依靠口口相传二次传播,二次传播三次传播再多次传播,消息还是不是与官方文书一致就未可知了。
所以陈瑄每每说起政令,都十分谨慎。
这应当是他的习惯,这不仅仅是他在告诉旁听的人需要谨慎,也是在提醒他自己,万事不能太急。
谢岑儿听得多了,也想得多了,倒是慢慢把自己的心思又放平了一些。
就算这是最后一个回目,她现在身体年龄才十八,就算按照古代平均年龄五十五来算她也还能再活个几十年不止,没什么可急,也不需要太慌忙。
按部就班即可。
第二天张淮果然把谢岫的奏疏送到了甘露宫来。
从裴嬛怀孕开始,张淮往甘露宫来的时候少了一些,每每承香殿那边有东西送来,都是另一个名为于司的内侍来得多一些。
常秩是知道承香殿中那些内侍的事情,他对谢岑儿说过现在张淮替了从前王泰的位置,于司便就是张淮从前的地位,不过张淮自己显然没有王泰那么八面玲珑,加上陈瑄身边内侍众多,他如今是就等着裴嬛能生个一儿半女再晋位然后能捞他一把了。
谢岑儿倒是不怎么意外张淮有这心思,毕竟前头的王泰可就是当年借着张贵人走了一模一样的路,才在陈瑄身边站稳了脚跟。
只是她倒是十分好奇,张淮便就那么肯定认为她谢岑儿将来比不过裴嬛么?
王泰选择张贵人,那自然是因为张贵人那时候必定能压得过梁皇后,才有了这么个投机。
反观张淮,他的选择便看起来不太明智了。
当然了这些话她也就是与常秩私底下聊上一两句,在面对张淮时候,她还是一切如常。
张淮行了礼,口中恭敬道:“陛下说,贵嫔娘娘可以把谢大人这奏疏当家信留下。”
谢岑儿让玉茉接了那奏疏,随手放在一旁的书案上,然后看向了张淮,道:“替我谢陛下恩典。”
张淮应下,见谢岑儿再没有别的吩咐,便依礼告退了。
谢岑儿打开奏疏看了一看,谢岫那手熟悉的字映入眼帘,她简单看了看,倒是果真在说他在兰郡先遇到了梁家人的事情。
梁家的文兴公当初护送元皇帝到康都,也的确带着梁家的嫡支与大部分子弟,但留在兰郡的其实也并不算太旁支,若是认真往上追溯,还能追溯到文兴公自己嫡亲的兄弟身上。
这种复杂的亲戚关系让谢岑儿停下来顿了顿,然后才继续往下看。
谢岫在奏疏中一边说了江栗治理琅州的才能一边在说当地士族的态度以及他对于是否应当答应江栗要求爵位的请求的看法。
他倒是没有陈耀那么焦虑,只是提了提其中利弊。
看着这么一封奏疏,再把陈耀的书信拿出来比较了一番,谢岑儿倒是能很明显得出两个结论。
第一,陈耀对于大局的判断并不太敏锐,他从他所见的事情中提炼出结论和观点的能力比较弱,但好处是虽然弱了一点,但还忠于事实,不至于太偏颇。
第二,谢岫在奏疏中所说的事情能从陈耀的书信中得到验证,他对局面的判断是准确的,但他并没有用出全力来处理这件事情。
他上面有一个琅王陈耀,再上面还有康都的陈瑄,一旁还有卢雪,他的观点重要但也没那么重要,所以他藏一半露一半,也没有说太多的实话。
这能再次证明这个时代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考量,站在他的立场,他就有基于他自己的利益得失的判断。
没有人能完全大公无私地开着上帝视角来只选择做一个完全正确的事情而不去计较自己的利益。
这两个结论结合起来,便能得出第三个也是最重要的结论,那就是北方四州的情形就在掌握之中,只要胡人不来侵扰,最后就能得到一个大家都满意的结局。
那么胡人会来侵扰么?
卢雪穿着便服,随意坐在书案后面,看着自己父兄送来的书信。
他认真看过之后,合上书信,露出了一个思索的神色。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他听见了谢岫的声音传进来。
“琼英,你在不在?”谢岫问。
“在这边。”卢雪把书信放下了,然后站了起来。
脚步声顺着回廊朝着书房这边过来,卢雪看到谢岫一手拿着一只冒着热气的碗,飞快地蹿进来,把碗放在了小几上。
“是什么东西?”卢雪好奇看了过去,只见是两碗馄饨,不由得抬头看向了谢岫,“哪里弄了这个来?”
“出去玩正好碰到个挑担子的卖这个,快趁热吃!”谢岫毫不客气地就在茶几旁边坐下了,“特地想着你才给你带了一碗。”
卢雪走过去坐下来,好笑地看向了谢岫:“买了馄饨带着碗没拿勺子?”
“在这呢!”谢岫从袖袋里面掏出两只用丝帕包着的勺子递了一支给他,“怎么可能没有勺子!”
卢雪接了勺子,先尝了一口汤,是十分鲜美的味道。
谢岫吃了一枚大馄饨,满足地喝了口汤,然后看向了卢雪,道:“听说琅州人会用海里面的鲜品来调味,味道格外鲜美,果然是这样啊!”
卢雪点头表示了赞同:“的确与珠州还有康都都不同。”
“你今天在屋子里面做什么呢?”这会儿没有外人在,谢岫也没讲太讲究,一边吃馄饨一边闲聊了起来。
“父亲与大哥的书信送来,我应当最近几日会先回珠州一趟。”卢雪说道。
“我听说北燕之前分出去的那一支,又重新归顺了?”谢岫问。
卢雪点了头:“原本自立为帝的大将军利涉,重新归顺了北燕的朝廷,仍然被封了大将军。”
“这些胡人分分合合仿佛儿戏一样。”谢岫摇了摇头,“说不定过几个月又重新自立了。”
卢雪不置可否,只看向了谢岫:“所以陛下的旨意如何?”
“应当会给江栗封爵,但会在亲王之下。”谢岫说道,“等明旨来了,就知道了,算着时日应当在你去珠州之前就会来。”
第121章
北边的琳琅玛瑙四州,以琅州为首。
其原因当然是琅州最大,并且最为富庶的缘故。
琅州对康都的态度也几乎能等同于这四州的态度——当然了,其中也不可能完全无异议,只是持有不同意见的人手中的权利有限,起不了太多作用。
胡人对这四州自然也是觊觎的,之前北燕没有一分为三的时候,那时的皇帝也想过要把这北方四州纳入自己的领土。
只是限于地理条件,星芒山脉斜着把中原大地给分开,这四州位于星芒山东边,要直接越过山脉来攻打这四州,是一件相当耗费兵力人力的事情,若是能有必胜的结果,就这么翻山越岭过来倒是也不难,但这四州显然也没那么束手待毙,恶战之后是什么结果也是未知。
于是北燕的皇帝研究了去往这四州的最佳路线,从玉州北上往这四州是最便利的,首先是少了关隘和塞口,其次从玉州北上最先到的是最弱的瑙州,最弱最容易拿下,虽然琅州最强,但要是把其他三州拿下再全力攻打琅州,胜算便多了。
北燕皇帝思来想去,又看到了就在天河边的康都。
他自然知道这个被胡人从晶城赶走最后逃亡到了康都的魏朝,他目光落在康都上,于是便有了更多的心思——若是能拿下康都,魏朝彻底覆灭,北燕把庞大的南方都收入囊中,那么北方四州到时候就只有投降的份,都不必再费什么心思去攻打了,不是么?
在北燕皇帝眼中,魏朝是弱小不堪一击的。
他们的皇帝能轻易被俘虏,他们的大臣投降起来丝毫不犹豫,逃去康都的这一支不过是丧家之犬,只不过是仗着天河滔滔乃是天堑所以才苟活至今。
于是在经过了一番争论之后,北燕皇帝决定了攻打康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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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现在看来,北燕皇帝的决定是十分不明智的。
北燕大军南下到珠水时候,遭遇了北燕史上最为惨烈的败仗,直接导致了军政动乱皇帝身死与再之后的北燕分裂。
但在当时却并不能完全算一个错误不明智的决定。
珠水之战事实上只是北燕南下的其中一个有关键作用的战役,在进攻珠水之前,北燕事实上已经占领了天河上游瑶州的一部分,当时韦榷尚在,他为了保存实力后撤了一段路,于是檀郡就被北燕占下。
在占下檀郡之后,天河的中上游地区就已经在北燕的掌控之中。
与此同时,北燕大军越过環河到达珠水之畔。
前面所有的胜利,都在鼓舞着北燕的皇帝继续往南。
对于魏朝来说,珠水这一仗多少有些冒险,也有着背水一战的慨然。
毕竟若是让北燕真的渡过了珠水,那康都便必定会被破,魏朝逃不了一个灭亡的结果。
有这样破釜沉舟的心,再有谢应等人的神勇,珠水一战最终是胜了,并且对北燕皇帝有了结结实实的当头一击。
这一次辉煌的胜利,让魏朝收回了珠州,也把战线推到了北边,让康都不再备受各种战事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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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也就只是如今的回顾,若还是把视线放到当时的魏朝,珠水之战的胜利所换来的却也不是立刻的重振旗鼓,之后韦榷重新收回了檀郡,再北上数次,有了篡朝之心。
解决掉了韦榷,再又处理好了朝内各方势力和世家,又再平定南边的各种矛盾,这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就能完成的事情。
到如今,能重新拿回琉州,再完全让琳琅玛瑙四州归顺,便不得不再看这过去的十余年,一切种种在当初看起来荒谬不敢想的未来到现在都成了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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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燕的都城晶城中,丞相刘阿池看着归顺的曾经的国舅利涉,两人曾为同僚也有过反目,如今再重新站在同一个朝堂中,心思不是不复杂的。
刘阿池原本也是中原人,但从他名字便能知道,他出身并非世家大族,原不过是贫家子弟。
他出生时候,正是胡人把魏朝赶到康都之后,他家乡已经被胡人占据。
他幼年在寺庙长大,之后去往南方求学,发现南方的魏朝并非他所想那样,于是便又折回了北方,与之前北燕皇帝一见如故,并得到了皇帝重用一路做官成为了丞相。
对魏朝,刘阿池向来感觉十分复杂,作为一个中原人,他当然更认同魏朝的正统,但当年他去往的魏朝却是黑暗不堪的,现在再看,他是不走运没能遇到现在的魏朝皇帝陈瑄。
陈瑄与他那昏聩的父亲是不同的——早在珠水之战魏朝胜利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
但既然已经效忠了北燕,并且曾经北燕皇帝还对他有知遇之恩,他是不会再回到魏朝的。
至少他得护着自己效忠过的帝王的子嗣,在他尚在时候,不可绝嗣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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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涉看向了刘阿池,道:“如今魏朝已经把琳琅玛瑙四州收入囊中,接下来就是要调兵往西朝着晶城来,丞相,如今我们重新在一起,绝不可让魏朝人攻入琮州。”
刘阿池收回茫茫思绪,也看向了利涉:“你的兵马已经在琮州布置好了?”
“已经布置妥当。”利涉说道,“但还需要丞相的支持,毕竟……去年……”
后面的话他没往下说,但刘阿池也明白。
利涉当初带着大皇子自立为帝的时候,在琮州与朝廷的军队有过恶战,双方都有损耗。
若不是去年魏朝瞄准的就是琉州而不是琮州,说不定利涉已经没可能站在这里了。
“朝廷会在恰当的时候派人去支援。”刘阿池说道,“毕竟这是我们约定过的事情。”
利涉咬了咬牙,道:“有丞相这句话就行!”
刘阿池多看了利涉一眼,倒是觉得他比之前要沉稳了许多,若是从前,说不定早就已经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了。
“大殿下留下的子嗣可以接到宫中来。”刘阿池思索了一会,看向了利涉,“放在宫外,说不定又有人挑拨着走了歧途。”
利涉抿了下嘴唇,面色有些灰暗,还是应了下来。
他这次重新归顺了刘阿池的一个重要原因,便就是大皇子成了皇帝之后与他闹翻,这样还不算,之后大皇子还被枕边人毒杀。
想到这些事情,利涉忽然想起什么一样看向了刘阿池。
“魏朝那位皇帝身边女人也颇多。”他说道。
刘阿池顿了一下,眉头皱了皱:“你的意思是?”
“并且魏朝那位皇帝膝下只有一个不中用的皇子。”利涉忽然思路清晰了起来,“若是那个不中用的皇子登基继位,我们便能重新拿回琉州珠州,甚至可以如先帝时候那样,重新往南去攻打康都!”一边说着,他显而易见兴奋了起来,“只要有那么一个女人能动手,枕边人动手最让人没有提防,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