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爱你了——凉穗【完结】
时间:2023-05-07 14:44:14

  只是那眼神掠过他时,又变成了程宿屿所熟悉的无视。
  以及一丝淡淡的,轻蔑。
  少年并不在意,他习惯了。
  那天之后,女孩每隔一段时间会来福利院看他,给他带书、带话本,讲有趣的故事。
  程宿屿没有告诉她,自己五岁的时候就不听童话了。
  在他的认知里,童话是成年人给孩子编织的谎言,是假的。
  但是看着女孩亮亮的眼神,他还是装出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问她后续如何。
  ……或许也不是装的。
  听着她的声音,确实很容易让人沉浸其中,描绘出故事本来的美好。
  女孩不常来,但她来的时候,程宿屿总是很开心。
  他不知道自己的开心从何而来。
  但和这样一个人呆在一起,总不会失落。
  最后一次见面的中午,他因为时间来不及打扫厨房,被罚没有午饭。
  小姑娘来的时候,把自己随手从家里拿的橙子给他。
  “喏,给你的。”
  程宿屿怔忪接过。
  后院的台阶被他擦得干干净净,两个人并肩坐在上面,女孩有些骄傲地挺胸对他说,她学乐器学得可快了,在哪儿都是第一名,人人都爱她。
  少年看着她,想说。
  你这样好,当然值得被爱。
  但他看了眼手里捧着的橙子,默默把话咽了下去。
  那是薄诗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却也是他最惶惑不堪的时刻。
  在这样一个送他橙子的女孩面前,少年连说“你值得被爱”都有些难以启齿。
  因为他和“爱”这个字,一点儿也不相配。
  “你不吃吗?”
  “什么?”
  “橙子。”女孩指了指他手里拿着的东西。
  “哦……”他迟缓了几秒,开口说,“一会儿吃,不太饿。”
  她弯了弯眸,“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呢。”
  “喜欢的。”他说。
  “那下周我再给你带!”
  他点点头,“好。”
  很快,故事书读到了最后一页:“……最后的最后,王子打败了坏人,和公主幸福快乐地在一起了!”
  女孩合上书本,露出了软乎乎的笑:“我喜欢这个故事。”
  他看着她的侧颜,温吞道:“我也是。”
  “那我今天先回去啦,下个礼拜再来!”
  “嗯,下周见。”
  他们拉完钩,女孩蹦蹦跳跳地朝门口走。
  公主的裙摆在阳光下投射出影子。
  阳光明媚,她也可爱。
  少年忍不住看着地面发呆,直到影子从视野中消失。
  那天她走了,再也没回来过。
  -
  暴雨天,酒吧依旧灯火通明。
  青年坐在吧台角落,面前是空了的酒杯,在喧闹狂欢的男男女女里,他静得像个异类。
  但又因为长相出众,坐在偏僻处也惹眼,一晚上拒绝了无数人的搭讪后,连酒保都忍不住看他。
  一杯杯烈酒灌下去,青年面不改色,像是酒量好到完全不会醉,脸上表情丝毫没变过,连晕都没晕一下。
  只是到了深夜,酒保和他搭话时才发现,这人怕是早就醉了。
  嘴里一直喃喃喊着一个名字,幺幺。
  大概是和女朋友分手了吧,酒保想。
  在酒吧这种场面他见多了,不足为奇。
  不过长这么帅的……倒也确实少见。
  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他推了推程宿屿的肩:“先生,我们店快打烊了,您要回家吗?”
  “……”
  “先生?”
  “我没有家。”
  “……那先生,”酒保试探着问他,“您有朋友可以联系吗?”
  外面的雨已经变小了,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程宿屿应了一声,拿出手机。
  酒保见他至少还能听懂自己在说什么,总算放下了心。
  他转身回了操作台,准备收拾一下残局。
  把调酒工具洗干净放回去,分门别类放好,酒保余光朝青年那儿瞥了眼,却惊讶地发现――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桌上只有被留下来的酒钱。
  “怪人。”
  数了数多出来的小费,酒保吹了声口哨,“不过出手还挺大方。”
  程宿屿是撑着最后一点清醒回到车上的。
  他知道自己不能开车,但又不知道该去哪。
  头好像越来越晕,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街边老旧的路灯一闪一闪,雨水顺着杆子滴落下来,在坑洼处积起一片水潭。
  “……喂?”
  在眼前世界陷入黑暗前,拨出去的电话通了。
  “幺幺……”他本能喃道。
  -
  看到来电人名字时,薄诗本来是不想接的。
  现在可是凌晨三点,程宿屿怎么会这个时间给她打电话。
  睡不着起来作曲的薄诗皱了下眉,把手机静音了倒扣在桌面,她低头继续在纸上写歌曲框架,想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只是薄诗很快就发现,自欺欺人没什么用。
  轻轻哼着曲子的节拍时,她的眼神还是会忍不住看向手机。
  她闭了闭眼,感到心烦意乱,旋律配不上和弦,也继续不下去了。
  所以在电话即将自动挂断的前一秒,薄诗接起了它。
  “喂?”
  如她所料的,电话那头是一阵沉默。
  薄诗有些烦:“有事吗?”
  “……幺幺。”
  那头传来了两个字的音节。
  “……”
  继认错人之后,又打错了电话是吗?
  再次从程宿屿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薄诗已经不会像第一次时那样难受了。
  她扯了扯嘴角,平静道:“下次如果再听到你这样叫我,我会直接挂电话。”
  “――薄诗。”
  他好像很怕薄诗会挂电话,异常听话地改了口。
  “薄诗。”他又叫了一遍。
  “……干什么?”
  程宿屿好像喝醉了。
  说话颠三倒四,语无伦次。
  连开始的话题都莫名其妙。
  “初中毕业典礼,你穿的白色礼裙很好看。”
  什么?薄诗愣了愣。
  程宿屿来过她的毕业典礼吗?
  “那天……我给你准备了礼物的。但你好像没看到我,从我身边走了。”
  哦……他是在说幺幺吧。
  薄诗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想。
  如果是她,从程宿屿身边经过怎么可能看不到他。
  “我把礼物塞到你课桌里了,后来问你的同班同学,他说你把东西都带走了。”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我送的礼物……但你说过你喜欢拆礼物的感觉,因为会让你有一种期待感。”
  “所以我用了淡粉色的包装纸,你小时候最喜欢的颜色。”
  程宿屿平静地陈述,偶尔会有停顿,像是在思考措辞。
  “虽然我后来才知道……你现在喜欢绿色了,粉色是小时候的你才喜欢的。”
  薄诗微微一怔。
  这么巧吗,她喜欢的也是绿色。
  “我没有经历你长大的这段时间,有很多事已经和记忆里不一样了。”
  “如果不喜欢礼物的话……我很抱歉。”
  “高中毕业典礼,你穿的是浅绿色的裙子,很衬你,也很好看。”
  “很像你喜欢的夏天。”
  “……”
  大概是因为喝了酒,他好像变得有些困乏,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来:“我种了一棵橙树,在你十七岁生日那天。”
  “也是我们重逢的日子。”
  ……为什么。
  程宿屿现在在说的。
  她一个字、一句话,都听不明白。
  薄诗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你把我忘记了。”
  程宿屿的声音,好像有点难过。
  “十岁那年,我在后院的墙上划了个‘一’,后来每过一年,烟花在天空炸开的时候,我都会偷偷在墙上画一笔。”
  “每年我会长高一些。”
  “从垫着脚在墙上写字,到比墙上的字还高。”
  “画满一个‘正’字的时候,我决定来找你。”
  “我一开始只是想见你。”
  “想陪在你身边,看你一眼。”
  “可是后来,你说喜欢我。”
  “我也喜欢你。”
  一开始薄诗还能欺骗自己,说这是他对幺幺说的话。
  可直到程宿屿说:“我每周都会去求平安符。”
  “会放在你的枕头下面,每周都有,你不知道。”
  她指尖像是被烫到般蜷缩起来,“……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知道就不灵了。”
  “还有……”他深呼吸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要不要说。
  但最终在沉沉醉意,以及薄诗的询问下,他终于开口:“珑桦寺那个不是平安符,是姻缘符。”
  薄诗感觉心脏被狠狠揪了一下。
  “你问我许了什么愿望,我当时没有说……”
  “薄诗,我想和你结婚。”
  薄诗茫然地看着面前的曲谱,觉得世界好像变得有些陌生。
  程宿屿口中的幺幺……是她吗?
  薄诗沉默许久,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现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明明也挽回不了什么。
  而且,为什么现在才说?
  “分手那天。”他突然开口,“要是我不说‘好’就好了。”
  薄诗哑然。
  “你不是要和我分手。”他用艰涩而颤抖的声音,继续轻道,“你是把我流放了。”
  “……”
  薄诗再也说不出话来。
  过了片刻,程宿屿也安静下来。
  薄诗稍稍松了口气,以为他是说累了。但几秒过后,她突然惊愕地睁大了眼。
  第一次听到,这个人也会小声啜泣。
  他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每一个字都很艰难,从喉咙里挤出来,喃喃朝她问:“薄诗,我那么爱你,你为什么不爱我了?”
  “……程宿屿,”她瑟缩了下,狼狈地说,“你醉了。”
  “我没醉。”
  程宿屿顿了顿,声音带点哽咽,说:“是你食言了。”
  好像有模糊的印象从脑子里闪过。
  但薄诗绞尽脑汁也还是想不起来,自己和程宿屿小时候能有什么交集。
  “……我不记得答应过你什么。”
  无论薄诗再怎么感到荒谬,但和一个喝醉的人是讲不了道理的。
  他只不断执拗地、重复着说同一句话:
  “薄诗,我那么爱你,你为什么不爱我了?”
  “……”
  薄诗不明白,事情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程宿屿说他是爱她的。
  可薄诗曾千万次怀疑过,程宿屿真的有“爱”这种东西吗?
  明明在那五年里,他什么也不说。
  他说爱她,却只践踏她的真心。
  ……多荒唐啊。
  “为什么不说呢?”
  程宿屿,为什么不说呢?
第49章
  ◎后来,程宿屿从不吃橙子。◎
  程宿屿做了个梦。
  梦里, 他仿佛又回到儿时,回到在福利院的日子。
  很熟悉,也很无力。
  从七岁到十五岁,人生中有八年是在那个地方度过。
  他的人生是一出彻头彻尾的荒诞剧。
  出生就不被母亲期待, 后来又被无视, 被冷落, 被遗忘, 被丢弃。
  被踢皮球一样丢到了福利院, 避之不及。
  孩子都会哭, 程宿屿一开始也会。
  但等哭够了,哭累了, 他又默默地接受了这一切。
  因为程宿屿很快就明白,自己如果感到难过的话, 是没有人会安慰他的。
  只有爱你的人,才会在乎你难不难过。
  被母亲丢在福利院后, 程宿屿曾偷偷跑出去三次, 最后都因为找不到回家的路, 无功而返地回来了。
  他不知道要怎么回家。
  所幸没有人发现他离开过,也没有人关心他要离开这件事。
  灰溜溜地回到福利院, 院长妈妈看到他后,也只敲了敲汤勺:“来晚了,没饭了。”
  那天晚上他饿着肚子, 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天花板,没有睡着。
  七岁时的程宿屿, 还不是那么擅长遮掩情绪, 也不习惯这样的苦难。他不知道横跨了半座城市的距离, 是自己哪怕知道了回家的路, 光凭走也走不回去的。
  他仅仅只是明白了一点,妈妈不要他了。
  自己也没有家了。
  在福利院的日子很枯燥,孩子们整日里都围着一个胖胖的女人转。
  他们叫她“院长妈妈”,但她却不像大家的“妈妈”,她只对自己的孩子好。
  程宿屿知道一个好的妈妈是怎样的。
  是俞霏对程弈阳那样的。
  院长有个亲生的儿子,大家私底下叫他“小霸王”。
  小霸王喝鸡汤的时候,大家只能闻着香气扑鼻的鸡汤,在旁边眼巴巴看着,等小霸王喝不下了,或是嫌汤汁腻味不想喝了,他的小跟班们才能分到很小的一碗。
  没有肉,只有汤。
  比主人赏狗吃骨头还吝啬,小霸王总是仰着头看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却又小气得很,连一块肉也不分给他的“朋友”吃。
  程宿屿的待遇比这差,他连汤也喝不到。
  小时候福利院里的大家伙吃完了,他才能吃到剩饭。
  院长妈妈不太喜欢他,说他是吃白饭的,多出来的那个,所以总在饭菜上对他减量。
  后来程宿屿因此得了胃病,吃什么都得注意着,薄砚还笑他大少爷金贵,吃东西挑剔得很,连自己都没他这么矫情。
  其实他一点也不金贵。
  程宿屿七岁那年唯一的愿望,是不想再饿肚子。
  从家里住的独立房间,到福利院拥挤的八人一间,程宿屿起初是不习惯的。
  少年从小就发育快,人高,睡在福利院小小的木板床上,腿伸不直,旁边的孩子抱怨他总翻身,晚上睡觉吵,于是院长就让程宿屿搬到阁楼上,叮嘱他要蜷起来睡,说这样才能不占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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