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明白了为什么,他一开始会避而不谈。
……换谁都会难堪的吧。
在唱片店二手出售的货架上,程宿屿过去的心意,被贱卖了五百不到,甚至这张cd的价钱,也只是其中的几分之一。
而在今天之前,她根本不知道,他送过她一张《燕尾蝶》。
“多少钱买的啊?”她低着声音问。
程宿屿淡淡地撇开眼,“忘了。”
薄诗猜他应该没忘,他的记性一直很好。
真正忘记的人,应该是她。
她和程宿屿两个人之间,就像刻舟求剑。
一个早已驶离,一个被丢在原地。
很久以前,薄诗以为那个被丢下的人是她。可直到现在才惊觉,在原地等了她很久的人,好像是程宿屿。
薄诗当年走的时候,以为自己把一切都放下了。
可她其实熟悉这个家的角角落落,连一张《情书》的海报都没忘掉。
她没再说什么,红着眼睛低下头,继续翻看。
保险箱里那些纸质票据,有新鲜也有陈旧。
近到每一场他们交往时看的电影,远到很多年以前,来往A市和S市的车票,薄诗不知道具体有多远,但也许是长嘉私立到S市附中那么远。
这些泛黄的票据,他都收起来了。
他的爱不是寡淡,是在每一个她看不到的细节,窒息到浓烈。
程宿屿只是不会表达,但他什么都做了。
可他不明白,从小缺失的童年使得没有人告诉程宿屿,像他这样光做不说,是很吃亏的。
他的热烈没有人看到。
就像后来程宿屿拥有了很多橙子,他剥开后从没有吃过,但他亲手种下的那棵橙树,却开了一载又一载。
“程宿屿,你喜欢我吗?”
薄诗现在看到了。
可她还是执拗地,想要从他口中问出一个答案。
“……”
恍惚中,程宿屿在过去记忆里青石砖瓦的后院,闻到了橙香。
在青灯古佛下长跪,香火缭缭,是否就能得偿所愿?
冬天到了,他该去还愿。
“喜欢你的。”
他顿了顿,“程宿屿喜欢你的。”
过了这么多年,他漆黑的眸子盯着她,终于承认。
“可以再说一遍吗?”
“程宿屿爱你。”
他的公主哭了。
第55章
◎他原来也会哭。◎
程宿屿给薄诗煮了面, 因为她说想吃番茄炒蛋,又外送叫了食材过来,进厨房给她做了吃的。
一碗简单的素面,面汤里加了葱, 还有个刚煎好的荷包蛋。
程宿屿端出来的时候, 薄诗已经有点饿了。
他给薄诗递了筷子, 等薄诗接过, 收回手的时候, 他又垂眸, 轻轻说了两个字。
“瘦了。”
薄诗刚才哭过,眼圈还有点红, 她闷声低头吃面,没说话。
和程宿屿分手那阵, 她瘦得更厉害,只是他不知道。
程宿屿在她身旁坐下, 安静地看她吃面。
“你不吃点吗?”
“我不饿。”
“……哦。”
薄诗于是也就不管他, 自顾自吃起了独食。
等薄诗吃完了, 程宿屿起身挽起袖子,正准备收拾的时候, 薄诗拦住他:“我来吧,面都是你煮的。”
“我来就行。”程宿屿婉拒了,“你不用做这些。”
“……好吧。”
薄诗其实也没有做家务的经验, 怕摔碎了他的碗,便没再推让, 跟程宿屿走到厨房, 看他动作熟练地洗碗时, 忍不住问:“冰箱里连食材都没有, 你平常都吃什么?”
“在外面随便吃点。”
“不做饭吗?”
程宿屿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偶尔。”
“打扫卫生呢?不请阿姨吗。”
“我习惯一个人了。”
薄诗听到这个回答,忍不住抬眼看他。
水龙头开着,还在哗哗往下流水,程宿屿边洗碗,边淡淡道:“一直以来,也都是这么过的。”
他冷僻得像是这栋没什么人烟气的房子。
孤傲,苍白,寡淡。
薄诗过去很喜欢这样的他,清冷如鹤一般的气质,怎么会不叫人觉得特别。
可是现在,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她终于发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事实,也逐渐有些明白,程宿屿身上挥之不去的疏离感是怎么来的了。
他所经历的那些过去,用言语形容出来未免单薄。
可是落实到细节里,又真的太过残忍。
就像薄诗在几分钟前随口问他,有没有什么比较喜欢吃的东西时,以前都是说没有的程宿屿,现在认真地想了想,给出了一个她意想不到的答案。
“鸡汤吧。”
程宿屿说喜欢喝鸡汤。
“……”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程宿屿的侧脸藏在阴影里,皮肤白得几近透明,表情看不清晰。
水龙头被关掉,他把手上的水珠擦干,骨节修长的掌心处,有轻微的泛红。
薄诗怔忪了几秒,想起来现在是冬天,而他刚才洗碗的时候,好像没戴手套。
一直以来表现得毫无偏好的人,原来只是因为习惯了被随意对待。
他现在才说喜欢鸡汤。
可在很早很早之前,他们的故事还没有开始的时候,薄诗给受伤住院的哥哥送饭,程宿屿说过自己不爱喝这个。
他原来也有过口不对心的时候。
但偏偏薄诗这样一个记性不好的人,喜欢上程宿屿后,把他每句话都记得很牢,交往的五年里给他送过那么多东西,却从未送过一碗鸡汤。
“我好像还有很多事情不知道。”薄诗小声喃喃自语。
程宿屿看着她的表情,忽然心一沉。
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刚要解释,就听到薄诗说:“但我现在没那么在意了。”
薄诗:“你想说也可以,不想说也无所谓。”
他定定看着她。
“你可以慢慢告诉我,如果你愿意的话。”
程宿屿心里的野草疯长,难以忍受地闭了闭眼:“……嗯。”
“你一直戴的这条项链,我可以看一下吗?”
程宿屿没动。
空气很安静,薄诗朝他走近了点,微微踮起脚尖,伸手把那条项链勾出来。
程宿屿垂眼看她,顺着她的力道下意识弯腰,身影覆了下来,两人的距离不自觉拉近。
他的呼吸有点急促,薄诗走神了一瞬。
朴素的银项链上,缀着一只戒指。
程宿屿把它戴在身上,藏在衣领下看不见的位置,日复一日地戴着。
很眼熟,薄诗想。
眼熟到没有办法忘记。
那只戒指,是属于他们俩的。
薄诗的右手还攥着项链,刚才为了看得更清楚一点,她不自觉把戒指往下拽,程宿屿一顿,只能顺着她力道俯身,摩擦间蹭到了他的脖颈,薄诗的手很凉,程宿屿的皮肤却滚烫。
薄诗意识到什么,突然哆嗦了下,抬起头,看到他在看她。
那双清冷的眼睛直勾勾的,眸光中有她看不懂的温度。
薄诗松开了手,咽了下口水。
可还是慢了一拍。
她的手腕被拽住,猝不及防被拉进程宿屿怀里。
程宿屿紧紧抱住了她,低下头,脑袋搁在她肩膀上,呼吸喷洒在她耳尖。薄诗直接僵硬在原地,感受他扑面而来的温度,耳尖烫得吓人。
那是一个几近窒息的拥抱。
薄诗有些茫然失措,屏住了呼吸,难以承受自己快要炸开的心跳,下意识想推开他,下一秒却被抱得更紧了。
“程宿屿……”
“别推开我。”他说,“求你了,薄诗。”
“……”
她不再动弹,力道收敛下来。
四周安静得只余呼吸声。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到她脖颈,又顺着滑落下去,薄诗想伸手擦掉的时候,突然眼皮一颤,发了会儿呆地抬起眼,反应过来刚才那是什么。
是程宿屿的眼泪。
他原来也会哭。
-
时光倒回几年前,某个冬天的角落。
答应好薄诗要去滑雪的前一天,程宿屿因为长时间疲劳工作,病倒了。
葛以珊那天给他打电话,想跟程宿屿约时间见面,说是葛家又推出了个项目,想找他聊一聊合作。
“我最近没空。”
“你没空,我就很有空吗?”葛以珊抱怨了一句,又劝他:“拜托啦程宿屿,我爸妈实在催得紧,看在小时候的份上,你再帮我一次呗。”
每当葛以珊提起这件事,程宿屿都很少会在小事上拒绝她,但这次不一样。
他依旧坚持:“过两天再说。”
“……”
葛以珊被家里的电话连环call,急得上火,去公司找不到程宿屿人,就跑去了他家楼下,蹲在他车旁堵人。
结果在那里,她正巧遇上了要去夏沛那儿复诊的程宿屿。
男人下楼时看到她也是一愣。
葛以珊看了眼阴沉沉的天,了然道:“腿不舒服?”
程宿屿:“嗯。”
“那你别开车了,我来吧。”
葛以珊有事相求,干脆好人送到底,把他送去了诊所。
姓夏的医生应该是程宿屿的熟人,刚一露面,就朝他发了好大一通火。
“程宿屿你是不是有病,啊?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知道吗,以你现在的情况,根本不可能去那种地方滑雪,天气又冷,运动量还大,想什么呢!”
程宿屿一声不吭。
葛以珊冷眼旁观了会儿,也忍不住开口问他:“G,你什么情况啊?非要去滑雪。”
吃完药,程宿屿的脸色好了些,但还是没什么血色。
“跟你无关。”
“好吧。”葛以珊耸肩,“随便你。”
过了会儿,她在程宿屿冷得快要能杀死人的眼神中,笑了笑又说:“对了,你知不知道,薄家想和易家联姻啊?”
程宿屿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听说是薄小姐的母亲很钟意对方,很想要促成他俩来着。”
“虽然也是小道消息,没法保真……”葛以珊歪头,朝程宿屿的腿指了指:“不过既然你身体不好的话,要是不想让女朋友担心,最好还是别去滑雪了吧。”
“就是。”
夏沛在旁边附议,“你累成这个样子,一天也不知道有没有睡几个小时,还滑雪?腿要是被你整废了,你看你女朋友还要不要你!”
葛以珊笑得一脸明媚,在旁边看完好戏,又从包里拿出张画廊邀请函,递给他。
“我的画最近在这儿展出,有空可以来看看。”
程宿屿没拿,葛以珊微笑着放在他旁边。
“不会让你失望的。”她意味深长道,“前两天易家那位少爷还联系过我,说想要买我的画,送给一个朋友呢。”
葛以珊说:“你猜,他的朋友会是谁?”
一直到她离开,程宿屿坐在诊所里,把手里那张邀请函抓皱了,都没再说话。
-
薄诗上午才抵达A市,也才下了飞机几小时。
易珩不知道哪来的消息,得知薄诗回国了,火速给她打来电话。
“biubiu~”他用口型模仿枪的声音,含着笑意道,“听说学妹回来了,要不要见一面?”
“不要。”她一口回绝。
“这么绝情。”易珩挑挑眉,“你现在在哪?”
“有你什么事。”薄诗压低了声音,看了眼不远处的程宿屿。
他刚才接了一个紧急电话,好像是公司里的事情,现在正在开线上会议。
可能是发现薄诗的视线了,程宿屿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清凌凌的一眼,薄诗有些仓促地挪开眼。
电话里,易珩还在不满地说着。
“什么嘛……当初走得这么匆忙,招呼也不打一声,现在回来了也不让我接风,张口闭口就是不见,学妹是真不把我当朋友啊?”
薄诗也不客气,嗯了一声。
易珩嘴角一瘪,拖长了声音,懒懒抱怨:“亏蒋阿姨还说让我约你吃饭呢,谁知道学妹这么不给面子。”
“我妈……?”薄诗皱了下眉。
“下次吧。”碍于蒋宜宁的面子,她最后还是说,“我这两天有事。”
“行吧。”
挂电话之前,易珩突然问她:“有人跟你说什么了吗?”
薄诗:“说什么?”
易珩顿了下,笑笑说:“没事。”
程宿屿看上去一时半会忙不完,薄诗挂了电话,轻轻咳嗽一声,朝他指了指门口比划两下,意思是自己准备回家了。
正好她有些东西想去问清楚。
程宿屿见她要走,沉默了一瞬,朝会议那头说了句稍等,按下静音后,朝薄诗走过来。
不知为何,薄诗感到了些压力。
“你要走了?”
“嗯……嗯。”
“回家?”
薄诗捏了捏衣角,下意识解释:“对,我刚回国,还没来得及去家里,正好我妈最近这段时间在家,好几年没见她了,回去住几天。”
程宿屿嗯了一声,又问她:“还会来见我吗?”
心跳的频率变得有些奇怪,薄诗不自觉放缓了呼吸。
过了几秒。
她别过脸,有些不好意思,轻声道:“……应该会吧。”
程宿屿乌黑的瞳孔里倒映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从衣架上替她把外套拿过来,给薄诗披上,低头一颗一颗给她拧扣子:“我送你。”
他垂着眼的时候很安静,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像弥漫了一层雾气。
薄诗忽然觉得,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的,好像也挺好。
第56章
◎我在你家门口。◎
搬回家住了没几天, 薄诗有些无奈地发现,蒋宜宁好像真的很喜欢易珩。
光是听她提易珩的名字,她就听得快腻了。
中间易珩还来过她家,嘴上说是来拜访, 实则就是变相相亲。
蒋宜宁还贴心地出了门, 给他俩留下相处空间。
薄诗在客厅打游戏的时候, 管家引着人过来了。
易珩给她带了花, 还有一只qoqo的娃娃。
他走过来, 笑着把东西递给她, “喏,礼物。”
薄诗只看了一眼, 转头继续玩星露谷:“不要,那只娃娃我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