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的是,那举子与他一道住在鹿霖书院。
之后不久,京城便发生了两桩举子被杀案,他知道,凶手正是这位方举子。
江知颐怀疑方系舟所行之事或与宁FB及《异香录》有关,他试图阻止过方系舟杀人,但都没有成功。
甚至到后来,方系舟将手伸到了鹿霖书院内。
赵举子赵孟垠被杀的那一日。
江知颐在书院遇到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一个是曾经顾家的至交,他幼时的挚友,武安侯府的二公子,孟松洵。
然他已不是从前那个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他戍边多年归来,如今已被封为武安侯,举手投足间尽是难以掩盖的矜贵与威仪。
但见到孟松洵还不足以令江知颐激动难抑,他险些失态是在翌日看到那个住在他屋内的小姑娘写的字时。
他不可能认不出这字来,因为这是他当年一笔一划亲手教她的,那独特的字形,天底下当不会有人再写得出来。
他深深看了眼前瘦削的小姑娘一眼,强按住心头掀起的惊涛骇浪。
江知颐头一回在心里骂自己愚蠢,早在发现小姑娘的嗅觉比旁人更灵敏,同时还姓柳时,就应该有所察觉。
这不是他那时时在心头暗暗惦念的妹妹,又是谁。
他很想将他的念念抱在怀里与她相认,像幼时那样摸着她的脑袋,告诉她他一直很想她。
他也很想问问,这些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成为那位刑部郎中沈韫玉的妾,他们是不是对她不好,以至于她那么瘦小,做什么都束手束脚,小心翼翼。
可他不能,他尚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的身边太过危险,他并未有足够的能力护她周全。
他只能笑着同她玩笑,告诉她后山药庐闹鬼,让她不要去那厢。
他自然是吓她的,但药庐虽没有鬼,却是方系舟用来保存脑髓的地方,他不愿让她接近那里。
对于方系舟要做的事,江知颐其实多多少少能猜到一些,他这调皮的妹妹幼时曾偷了《异香录》来看,还告诉他,《异香录》上有一种香叫文髓香,以世上顶顶聪明四人的脑髓入香,用之,便可文思泉涌,才华横溢。
方系舟已杀了三人,还需一人。
打方系舟让他去药庐取药时,江知颐便知晓,方系舟要杀的第四个人是他。
他自不可能让自己出事,前往药庐前,他给自己那位幼时好友,如今的武安侯留了消息。
入药庐后,他任由方系舟迷晕了自己,拖去了地室,可方系舟不知道的是,他跟随游医多年,因着长期为他试药,普通迷香用在他身上,起效并不快。
下了地室,他故意打翻了方系舟用来盛放脑髓的容器,使得他一时无法杀他取髓,保住了自己的命。
但他没有想到,方系舟暴露后,为了逃跑,竟劫持了他的念念。
他更没想到的是,他视如珍宝的妹妹如今嫁得的夫君却是彻头彻尾的混蛋,为了自己的官位和前程,竟不顾念念的安危,下令命射手放箭。
看着他那被方系舟挟持,恐随时丧了性命的妹妹,他忍无可忍,隐在远处高楼,用完好的左臂,强行拉弓,将方系舟一箭毙命。
江知颐清楚,他的念念再不能继续留在沈家受苦了。不然,她怕不是早晚要被沈韫玉这个混蛋折磨死。
可他不能将她留在身边,唯一的希望便只能寄托在那位武安侯身上。
说来,这位武安侯还曾与他那妹妹有过婚约。且他看得出来,孟松洵仍对顾家的人与事仍念念不忘。
正当他试图提醒孟松洵,柳萋萋真正的身份时,孟松洵似乎快他一步,认出了念念。
故而鹿鸣宴那日,当孟松洵借着酒醉向沈韫玉提出换妾时,他才会推波助澜,逼得沈韫玉不得不将人乖乖奉上。
看着沈韫玉被迫点头的那一刻,江知颐觉得宴席上的酒都醇香了几分。
他的念念,那般美好的姑娘,又怎能任他沈韫玉随意糟践。
如今人到了孟松洵身边,他自也可以安心继续他未完成的大事。
一举高中,成了新科状元郎,面对这般旁人艳羡不来的好事,江知缺颐却并未多么激动,因着这一切于他而言不过只是开始罢了。
他有意无意在同僚上级面前提起胡钊壁,大赞其理政之才,话里行间流露出敬仰之意,很快便被急切想培养心腹的胡钊壁请到了府邸做客。
胡钊壁此人做事谨慎,江知颐始终投其所好,但不得寸进尺,保持着合宜的态度,不出多少时日,就得到了胡钊壁的信任。
江知颐趁势循蛛丝马迹去查当年先皇后之死一案,却惊诧地发现胡钊壁的确有玩忽职守,甚至联合顾长奕故意为顾家和云妃定罪之嫌,但他似乎与《异香录》毫无关系,甚至全然不知《异香录》为何物。
当年与宁FB一道害死他父母亲的,另有其人!
除了他,在查十五年前顾家一案的,还有他幼时的好友,孟松洵和程羿荨
从文髓香到婴香,再到灵犀香,宁FB表面和善近人,背地里却是在用《异香录》上记载的邪香,一次次借旁人之手害死无数性命。
江知颐身为胡钊壁的“亲信”,在他们查案的过程中不能明着相帮,便只能暗中给些提示。
而他的念念也总能聪明得领悟他的意思。
然他的警觉终究不够,宁FB无意间发现了念念的身份,本着宁可错杀的想法,趁着念念在隆恩寺寮房借宿的时机,派人刺杀,几欲要了她的性命。
他心急如焚,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以看手的名义前往香铺提醒程羿莨赜诔汤弦子藏的救命药的事。
他的念念生死未卜,他辗转反侧,也几乎一夜未眠。他希望能等到她苏醒的消息,然最后听到的却是武安侯的妾香消玉殒。
自大理寺少卿苏译徜口中得知此事,他身形摇晃,几乎站不住,可到底不敢相信,明明有了那救命药,他家念念怎么会死呢。
他失魂落魄地和几个同僚去武安侯府悼念,却看见灵堂中棺盖大敞着,孟松洵按着沈韫玉脑袋,怒气冲冲地让他看清楚里头躺的人。
那一刻,所有的恐惧与悲痛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江知颐知道,他的妹妹定然没有死,他了解孟松洵。
若念念真的死了,他不会让任何人碰她,甚至看见她的尸首,他这般做,根本就像是在向谁证明。
柳萋萋已经死了。
是,柳萋萋死了!
江知颐彻底安下一颗心。
当初那群向顾家下手的人,他也该正式让他们一一付出代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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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番外15(有部分正文剧情重叠,慎定)
◎江知颐回忆篇(2)◎
胡钊壁虽不是直接杀害他父亲母亲的凶手, 但他联合顾长弈作伪证,意图陷害顾家,同样罪无可恕。
江知颐私下调查过,可时隔十五年, 当初先皇后被毒杀一案的证据与证人几乎已难以寻到, 就算有, 也无法成为胡钊壁定罪的铁证。
因而想要胡钊壁付出代价, 需得另辟蹊径。
幸运的是, 他寻到了。
身居高位者少能做到真正的清正廉洁, 尤其是在看过高处的繁华后,便更易被世俗之欲迷了眼。
胡钊壁便是如此。
这些年, 从京郊的万亩良田到金银玉器,他私下里默许收受了不少贿赂,可他亦是个极度谨慎之人, 总会小心地命人消去受贿的痕迹。
然这世上哪有真的天衣无缝,只消做过,便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柳萋萋“死”后不久,天弘帝带群臣去京郊围猎,意外发生了太子惊马一事。
而救了太子的功臣正是他江知颐。
因着救驾之功, 他一跃从小小的翰林院编修成了太子洗马。
朝堂上都在传,此事或是四皇子的亲舅,当朝首辅胡钊壁所为,可江知颐一眼便看出,惊马一事根本是太子自己的手笔。
谁也不会想到,这个自小病弱, 恐活不过而立的太子殿下, 实则是头心思深沉, 蛰伏于暗处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狼。
那个被玩弄的人,亦包括他江知颐。
太子好巧不巧,偏在他面前惊了马,因着那人一开始的目标便是他。
不为旁的,因着太子偶然发现了他在暗中调查胡钊壁。
既得对敌一致,便是最好的盟友。
面对这个笑意温润的太子殿下,江知颐暗暗赌了一把,将自己的身份与目的和盘托出。
在听到他是那个原该死在十几年前大火中的顾家大公子顾柏灏,太子的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惊诧。
但太子很快便反应过来,作为被告知这个秘密的交换,亦告诉了他一个令他激动万分的消息。
宁FB背后的人是福王。
福王,原是那个一直在装疯卖傻的福王!
他才是真正为了得到《异香录》而不择手段的人。
亦是杀害了他顾家几十口的人!
虽是恨不得当即冲去福王府邸,为父母亲报仇,可江知颐到底不是冲动之人,忍了那么久,绝不能前功尽弃。
既得要复仇,便一个一个来,谁都别想跑得掉!
他“偶然”成为太子心腹后,胡钊壁虽有不悦,但很快便转怒为喜,切切嘱咐他趁此机会,好生看紧太子,若太子有什么异动,及时向他禀报。
江知颐恭敬地称是,看着面前自以为安排稳妥的胡钊壁,却是暗暗勾了勾唇。
他的猎物上钩了。
及至六月,南方大旱,太子惊马后“伤情未愈”,念及受苦的百姓,自请南下赈灾,他亦一道前往。
临行前,胡钊壁私下将他叫到跟前,委婉地告诉他切莫让太子查到关于赈灾款被侵吞一事。
江知颐信誓旦旦,言定不辱命,也确实未辱命,太子南下赈灾期间,风平浪静是,什么都没发生。
这当然是归功于他江知颐,不过表面的风平浪静终究是假象,私下里,他以胡钊壁心腹的身份,南下顺利搜集了不少这位首辅大人侵吞赈灾款的证据。
返回京城后,因此事办得漂亮,胡钊壁愈发深信于他,甚至同他许诺,待将来四皇子继承大统,定会予他高官厚禄。
江知颐当即激动跪谢。
他的确激动,因为离他胡钊壁的死期不远了。
当年十月,武安侯孟松洵自澜州带回来一位苏家姑娘。得知这个消息后,他偷偷去武安侯府门前看过。
看着那个笑意明媚,端庄温婉的女子,他亦忍不住笑起来。
他知道,这是他的妹妹。
顾家姑娘顾缃绯,回来了。
她和他一样,都没有忘记当年的血海深仇,为了还顾家清白而拼命努力着。
他虽不能站在阳光灿烂的苍穹下同他们并肩作战,却可以在阴影里为他们递去最锋利的刀。
那些他辛苦搜寻的证据,终被送到了那位武安侯,即大理寺卿孟松洵手上。
由侵吞赈灾款为伊始,高高在上的首辅大人这些年做的恶,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尽数赤・裸裸地展露在世人面前。
在经过大理寺的调查审理后,顾长弈遭流放,胡钊壁则被判了秋后问斩,他被关在刑部大狱的日子,江知颐曾去看了他一回,胡钊壁似乎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根本就是栽在了这个毛头小子手上。
看着他仰天大笑,跟疯了一般,江知颐满意地含笑离开了。
半月后,武安侯大婚。
新妇便是那位苏家姑娘。
江知颐隐在不远处,望着自澜州赶来的苏老爷子一家和“苏家姑娘”其乐融融的模样,手不禁攥紧成拳。
快了,就快了。
很快,他便能光明正大地回到他们身边。
正当他与太子筹谋如何对付福王一党时,发生了意想不到之事。
武安侯大婚日,当众揭穿了宁FB的真面目,将其下了大狱,然因着福王在天弘帝面前挑拨,天弘帝不仅将宁FB提出了刑部大狱,将他封为了冶香官,甚至将柳萋萋囚在了宫中。
设了几十年局的福王终于要开始动手了。
祭冬前,太子早已察觉到福王暗地里布置的一切,却是不动声色,只命他去见了孟松洵。
孟松洵亦已查到了福王头上,江知颐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告知了其太子的计划,才让福王在祭冬那日如愿捏造了“武安侯造反挟持太子”之事。
太子假死后,他偷偷潜回了皇宫,在孟松洵率勤王之师捉拿福王时,开城门接应。
不过,他与这位武安侯的默契远不止于此,在他面对被福王劫持的柳萋萋说出冷漠的话时,他便在不远处高楼上提起了弓箭。
那锋利的箭矢穿透福王脖颈的一刻,江知颐好似卸下了一副沉重的担子,身心都变得通透轻盈起来。
十六年,一切终于结束了。
江知颐坐在檀香木雕花书案前,望着窗外停在石榴树上的东张西望的画眉鸟,似是被人声惊扰,鸟儿蓦然展翅而去,留枝叶微微摇晃着。
听到“咚咚”两下扣门声,江知颐自那些遥远的记忆中回笼,道了声“进来”。
随着“吱呀”声,隔扇门被缓缓推开,先入目的是一副搁着碗筷的食案,而后是一个挽着发髻,笑意明媚的女子。
看见来人,江知颐愣了一瞬,旋即勾唇道:“怎的不说一声便来了。”
“说了,怎的能给你惊喜呢。”柳萋萋提步上前,将食案搁在江知颐面前,“哥哥是不是忘了,今儿是什么日子?”
江知颐往食案内瞅了一眼,里头是一碗清淡的面,顶上窝着个蛋,思忖片刻,无奈地笑了笑,“最近公事忙,的确是忘了。”
柳萋萋端出面碗,将筷子递到江知颐手上,“我知你向来不喜大操大办,可这面还是要吃的,就是我这手艺,到底比不上娘。”
从前,他们二人的母亲苏氏还在时,每逢他们生辰,苏氏都会亲自下厨煮面给他们吃。
兄妹俩重聚后,柳萋萋延续了幼时这个习惯,每年都会来为江知颐煮上一碗面。
江知颐捞起面吃了几口,笑道:“娘煮的面自有她的味道,你的自有你的滋味,哪有谁好谁坏的。”
他顿了顿,往门外看了一眼,问:“岚儿今日没有缠你?那孩子不是一刻也离不开你吗?”
岚儿是柳萋萋与孟松洵的第二个孩子,如今一岁有余,对柳萋萋实在粘的紧。
“可别说了。”柳萋萋闻言颇有些头疼,“鱼儿像岚儿这么大时,也不见这么粘我的,我今日是趁着他睡熟了,才偷着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