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沈嵘前往东庆州巡视时,被一男子当街拦下,男子在车前大喊冤枉。
沈嵘在东庆州停留半月,将整个东庆州的官场翻了过来,彻查之后,还白氏清白。
真正勾结倭人之人,正是东庆州刺史吴铭。
白泓从中察觉有异,正欲向上禀明,却被吴铭栽赃嫁祸。
真相大白后,白芷薇恢复良籍,当初从白家抄走充公之物,尽数归于白芷薇。
白芷薇拿着归还的东西,回到东庆州,与为她喊冤之人喜结连理。
当初沈嵘办理白氏冤案时,顾婵漪亦随之在侧,曾不断感叹白芷薇命途多舛。
白家出事时,白芷薇不足十五岁,小小年纪便入贱籍,却并未因此堕落沉沦,而是不断寻求出路,还父亲清白。
若无此事,白芷薇将无忧无虑地长大,日后白都督定会为女儿觅得佳婿。
二人成婚,儿女成群,白头偕老,与天底下寻常百姓并无不同。
白芷薇扶着桌子缓缓坐下,嘴角紧抿,正色道:“姑娘既知白氏冤屈,定然也知晓我是何人。”
白芷薇打量着顾婵漪,“姑娘并未出阁,兄长虽贵为郑国公,但他此时并不在平邺。并非我看轻姑娘,而是姑娘无依无靠,却说能为我白氏一族洗清冤屈,我如何信你。”
“当初黜陟使从贵府中搜出账本,却迟迟未找到那笔丢失的饷银,朝中人皆言,百万军饷尽数被白都督挥霍一空。然而,抄家之时,却并未从中搜出贵重之物。”
顾婵漪顿了顿,嘴角含笑,慢条斯理道:“这笔饷银,尽数藏在吴铭府中的书房内。”
沈嵘带人查抄吴铭的府邸时,亦未寻到军饷,正愁眉不展之时,突然察觉书房的墙壁似乎比旁处更厚些,当即喊人来砸墙。
墙面敲开,即便顾婵漪是灵体之姿,也险些晃瞎了眼,书房的四面墙,甚至连地板砖下,皆是金灿灿的黄金。
白芷薇闻言,面色大变,既惊又喜,双眼放光,“姑娘此言当真?!”
顾婵漪颔首,“自然是真。”
白芷薇深吸口气,神采飞扬,不似初见时萎靡不振,无欲无求,平淡无波。
“姑娘要我做何事,但说无妨,即便上刀山下火海,只要姑娘能为我族平反,我亦豁出性命为姑娘办事。”
顾婵漪莞尔,“无需豁出性命,只要你明日见我二叔一面。”
白芷薇面露疑惑,顾婵漪继续道:“你告诉我二叔,若他愿意为你赎身,你便嫁予他为妾,但你若为妾,他的院中便不能有旁的妾室,亦不能有妾室所出的子女。”
白芷薇闻言,立即点头,“此事不难,我答应姑娘。”
答应得如此干脆利落,顾婵漪愣了片刻,歪头笑看她,“你不怕日后真的成了我二叔的妾室?”
白芷薇苦笑,抬手指向四周。
“我乃千姝阁的人,即便姑娘骗我,无法为我族平反,我也无怨。若我真成了他的妾室,好歹是良籍之身,不再困于这阁楼之中,那我自会有旁的法子为我族鸣冤。”
坦然自若,落落大方,并未因一时之苦而怨天尤人,更不会因一时之难而放弃自身。
这样的人,即便锁于囚牢也能挣脱锁链寻到出路,即便处于暗室也仍能撕扯出一抹亮光。
她不是生于温室的娇花,而是荒漠中的荆棘。
顾婵漪喜欢这样的人,敬佩这样的人。
顾婵漪丝毫不掩饰她对白芷薇的赞赏,她点点头,语气诚恳地允若。
“你若真成了我二叔的妾室,那也太委屈你了。你放心,你只需按我说的做,我不会让你嫁给我二叔的,他那种渣滓,不配。”
天色不早,虫鸣渐稀。
顾婵漪起身告辞,白芷薇送至院门口,她也只能送到此处。
顾婵漪回身,看向院门边,提着一盏小灯笼的女郎。
她弯唇浅笑,“你且安心,你所牵挂之事,我亦会为你办妥当。”
白芷薇莞尔,放下灯笼,朝着顾婵漪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灯下美人,风姿绰约,甚是赏心悦目,顾婵漪看了片刻,这才转身离开。
行至前院,遇上早早等候在旁的鸨儿。
顾婵漪嗤笑,随手将小金锭抛过去,冷声道:“今日之事,莫要多言。”
鸨儿忙不迭地收好金锭,笑得见牙不见眼。
“公子放心,奴家懂规矩,自会管好自己的嘴,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会往外蹦。”
踏出千姝阁的大门,空气清新,顾婵漪浑身轻松,不自觉地扬起笑意,抬脚便要往前走,快些离开这脂粉之地,却被宵练扯住了衣袖。
天光幽微,宵练抬手指了指小巷另一侧,浅笑道:“姑娘,且往那处看。”
顾婵漪闻言,顺势转头看过去,登时心下一惊。
小巷深处,不知何时停了辆马车,并不扎眼,与街上的寻常马车无异,但顾婵漪仅凭车前悬挂的灯笼,便一眼认了出来。
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躲在宵练的身后,宛若做坏事被长辈抓个正着的孩童,慌张不已,连说话都带着颤音。
“他、他怎的来了?!”
第三十五章
幽深小巷, 仅有马车上的一盏琉璃灯,照亮盈尺之地。
夜风清凉, 幽幽琴声随风飘来, 如泣如诉。
顾婵漪轻咬下唇,踟蹰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湛泸自觉地后退半步, 顾婵漪见状,再次踟蹰不前。
“上来。”嗓音低沉, 既有无奈还有淡淡的宠溺。
不像生气的模样,顾婵漪心中大定,踏上马车。
车内点着灯,亮亮堂堂的, 沈嵘坐于左侧, 手捧书卷,瞧见她进来, 方将书卷放置一旁。
顾婵漪乖乖在右侧坐好, 垂首低眉,双手紧紧地攥着折扇,不敢直视沈嵘。
马车缓缓行驶,蹄声哒哒。
沈嵘侧身,提起身旁的食盒, 放在二人之间的小案几上,打开食盒,里面是八块精致小巧的糕点, 或是菊花或是桂花或是柿子或是石榴。
“听母妃说, 你爱吃府中做的八色糕, 便给你带了些。”
并未质问她为何会去千姝阁, 顾婵漪心下一松,她抬眸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沈嵘,这才伸手捏起糕点。
来时仅在家中吃了些茶点,在千姝阁时,她根本不敢碰里面的茶水点心,是以眼下腹中空空。
“为何会去千姝阁?”沈嵘骤然出声。
顾婵漪动作顿住,突然觉得手中的糕点都无甚味道了,她垂下头,老老实实交待清楚。
“东庆州前都督白泓的女儿,在千姝阁中,我二叔对她情根深种,我欲借她之手,将二叔的妾室及庶出子女送出府。”
沈嵘闻言诧然,他前世从未在她的坟前说过白泓贪污军饷的冤案,她怎会知晓白泓的女儿在千姝阁。
“白泓之女文武双全,她不会轻易答应你。”
顾婵漪捏着手中的糕点,抬起头来,眉眼之间透着一丝得意,双眸神采奕奕。
“初时确实如此,但我承诺会帮她洗清白氏的冤屈。”
沈嵘闻言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探究且好奇。
“你打算如何帮她?”
顾婵漪咬了下唇,不安地撇开视线,声音细弱蚊呐。
“我知道那笔消失的军饷在吴铭的书房中,有这笔饷银作证,自然能还白都督的清白。”
顾婵漪乃内宅女子,且自幼在平邺城中长大,十岁后更是困在崇莲寺中,至今从未去过东庆州。
如何知晓白泓贪污军饷乃冤案,又从何处得知饷银下落,这些细节,顾婵漪皆无法说清。
她心中忐忑不安,既怕沈嵘不信她,又怕沈嵘信了,再追问她为何知晓。
然而,她等了好一会,却迟迟不见沈嵘出声追问。
她无意识地揪着衣摆,试探地抬眸,对上沈嵘含笑的眸子。
“可是这次的糕点不合你的口味?”
顾婵漪下意识地低头看向右手,那块菊花模样的糕点,已经被她捏碎,碎渣掉在衣摆上,甚是狼狈。
她满脸通红,甚是羞窘,左手慌乱地摸向腰间,奈何她在换衣时,并未带上随身的帕子。
正着急间,眼前却多出一块天青绣竹纹的帕子。
顾婵漪不敢抬头看对面之人的神色,慌不迭地接过帕子,擦干手指和衣摆,左手攥紧帕子,声音细小,“帕子待我洗干净后,再还你。”
沈嵘垂眸,少女攥紧的手中,仅露出锦帕的一角,天青色衬得女子的肌肤越加细嫩白皙。
再抬眸时,能清晰地看见少女红润的耳尖,姣好的面容。
前些时日,母妃说的话,骤然回响在脑海。
到嘴边的那句“这是我贴身用的帕子,我拿回去自去清洗即可”,便换成了另一句,“白家之事,其中牵扯甚广,你莫要插手。”
担心她心急,沈嵘顿了顿,又道:“但你想借她之手,将顾砚的妾室及庶出子女送出去,却不妨事。”
“只是,待你事成之后,莫要再如此莽撞,私下去寻她。”
顾婵漪心中虽疑惑不解,但看向沈嵘的眼神,清澈明亮,好似在说,即便你并未告诉我缘由,我也会乖乖听话。
沈嵘心中一动,不自在地低头,端起面前已然变凉的茶盅,一杯冷茶下腹。
“千姝阁在平邺城中,不仅人员复杂,还是消息集散之处,内里鱼龙混杂。吴铭既知白泓之女在此处,怎会不使人看着她。”
怕自己的语气太过严厉,沈嵘顿了顿,放轻了语调,“你今日贸然前去,已然打草惊蛇,若你事成之后,仍去见她,你猜吴铭会如何?”
顾婵漪顺着他的话想了片刻,猛然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沈嵘的眼睛,既惊又怕。
“斩草除根?!”
沈嵘点了点头,总算想明白了。
“在白氏洗清冤屈之前,我定不会再去寻她了。”顾婵漪满脸真诚,很用力地点了下头,保证道。
乖乖认了错,也老实交待了今日之行,顾婵漪心中甚是轻松,连神情都变得欢欣许多。
沈嵘莞尔,眉眼温柔,“白家之事,且交予我。”
顾婵漪脱口而出,“有你料理此事,我是最安心不过的了。”
言辞之间是对沈嵘满满的信赖,沈嵘心底甚是欣慰,前世那些线香纸钱并未白烧,换得今世她这般信他。
“你的箭伤可痊愈了?老王妃可还好?我这些时日皆不得空,约莫过完忠肃伯府老夫人的寿辰,我应当便有诸多空闲,届时再去看望老王妃。”顾婵漪连声追问。
沈嵘听到前半段,双眉舒展,正欲作答,却听到了后半段话。
沈嵘皱眉,“你要去忠肃伯府拜寿?你又想如何?”
顾婵漪垂眸,小心翼翼地往车门边挪了挪,她想的计策太过阴险,不好说与沈嵘听。
沈嵘见她这般模样,便知她打定主意闭口不言了,他无声轻叹,既如此,待到了那日,他与母妃亦去忠肃伯府,若出了事,尚且能护一护她。
“箭伤已然痊愈,母妃一切安好,只是时常念叨你。”
沈嵘犹豫片刻,仍放心不下,语气轻缓,叮嘱道:“忠肃伯府老夫人寿辰,不仅朝中权贵皆会去,而且沈谦亦会去。”
沈嵘想起前些日子,在平邺城中盛传的流言,顿时眉头紧皱,面露不虞,言辞之间不掩嫌恶。
“沈谦此人举止轻浮,你若遇见他,远远躲着便是,切莫让他伤着你。”
顾婵漪乖乖点头,“我日后见到他,定躲出三丈远。”
沈嵘闻言,轻笑一声,“有我在,倒也无需如此。”
马车缓缓停下,湛泸在车边轻声道:“爷,到国公府后门了。”
顾婵漪从马车上下来,转身正欲向沈嵘道别,却见沈嵘亦从车上下来,手上还提着两个食盒。
一个是她刚刚吃了却还未吃完的八色糕,另一个却不知装的是何物。
顾婵漪伸手去接,沈嵘却直接避过她,将食盒递给她身后的纯钧。
“进去吧,夜色深了,早些歇息。”
已是月末,空中无月,仅有清浅星光,即便如此,礼亲王府的少年亲王,依旧眉眼如画,俊雅清隽。
即便前世日日伴在他的身侧,此时顾婵漪依然呆了片刻。
沈嵘不自然地轻咳一声,顾婵漪猛地回过神来,涨红着脸,连送别之言都未说,慌慌张张地跑进府中。
一路疾走,晚风拂面,直至回头时,再看不见后院大门,顾婵漪才定住脚步,抬手摸向脸颊。
微烫,顾婵漪深吸口气,缓步走回听荷轩。
盛嬷嬷早在院中急得团团转,骤然听到脚步声,迅速回头走向院门口。
远远地瞧见自家姑娘回来,盛嬷嬷轻松口气,及至姑娘走到近前,无需深吸气,她便闻到浓浓的脂粉味。
“姑娘,你去了何处,身上的味道怎的……”
盛嬷嬷的话还未说话,顾婵漪便心虚地打断她,边往里走,边问道:“嬷嬷,七叔公可有回信?”
“自是有的。”二人走进屋中,盛嬷嬷不仅拿出了七叔公的回信,还拿出了一张房契。
“七叔公东侧的两进院子,屋主生意上银钱不凑手,急着出售,老奴仔细瞧过,屋子干净,便做主买了下来。”
顾婵漪展开书信,细细地看完,眉开眼笑,再见盛嬷嬷买下的宅院,心中越加欢喜,当即便要起身去东篱轩。
但身上的味道委实不太好闻,她只好让盛嬷嬷帮忙准备热水,沐浴后再过去。
宵练提着两个食盒走进屋中,放在桌上。
顾婵漪打开尚未见过的食盒,上面一层放的是寻常糕点,底下一层放的却是她在老王妃车中吃过的那八款糕点。
顾婵漪心中一暖,将那盒未动过的八色糕拿出来,转手递给身旁的小荷。
“答应给你带的糕点,拿去吃吧。”
这一盒八色糕,她在老王妃车上便吃过了,但小荷还未吃过。
当初小荷亦在车上,她走到近前,瞧见盒中的糕点,心中甚是诧异,但碍于宵练尚在屋内,她便未多问,而是喜滋滋地接过盒子,“婢子多谢姑娘。”
洗漱沐浴,将身上的脂粉香气彻底洗净,顾婵漪这才趁夜去了东篱轩。
无月之夜,夜色浓郁,只能借助微弱星光,看清脚下路。
顾婵漪到东篱轩时,院门已关,除院门口挂着两盏灯笼外,不见其他光亮。
宵练轻轻叩门,过了好一会,才听到屋内有响动。
不多时,刘氏与苗氏各提一盏灯笼,结伴走到院门边,蹑手蹑脚地打开院门。
瞧见外面站着的人,苗氏面露喜色,“门一响,奴家便知是三姑娘来了,快请进。”
顾婵漪走进院中,环顾四周,低声询问,“此院说话,是否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