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婵漪闻言,脸颊微红,瞧着马儿的眼神甚是柔和,很是喜爱。
宵练见状,将手中的小竹筐递上前,轻声问道:“姑娘是否要试试喂它?”
顾婵漪接过苹果,放在手心,伸手向前。
小马驹眨眨眼,伸头咬住苹果,一边吃着,一边歪头在顾婵漪的手心蹭了蹭。
顾婵漪当即喜形于色,扭头看向身旁的宵练,宵练微微颔首,顾婵漪这才大着胆子顺势抚摸小马驹的头,鬃毛顺滑。
小马驹微微抬眼,看了她一眼,吭哧吭哧继续吃苹果。
顾婵漪欢喜不已,她仍记得幼年时,父亲坐于马背,她则坐在父亲身前,父亲扬鞭,骏马奔驰,疾风中是哒哒的马蹄声与欢笑声。
后来,她附在长命缕中,可随长命缕去往各地,却再也无法感受到疾风。
喂小马驹吃了苹果,顾婵漪又陪它玩了许久,一人一马相处甚是融洽。
眼见日头渐高,姨母身边的女婢寻来,顾婵漪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马厩。
陪姨母用过午膳,顾婵漪回到自己的屋子,心情极好地坐在窗边,手捧杂记,品茗看书。
秋日午后的轻风吹拂,廊下悬挂的铜铃清脆。
小荷快步穿过院子至屋内,环顾四周,径直走到窗前,在顾婵漪的身后,微微弯腰。
“姑娘,去江南书院的小厮,已经回来了,现下正在前院。”
顾婵漪挑了下眉,当即放下手中书册,偏头看她,“顾长贵可有回来?”
“那小厮说,约莫日落时分会到定南门外。”小荷道。
顾婵漪以书轻敲手心,如今王氏、王蕴与王嬷嬷皆在牢里关着,连顾砚也被刑部关押,该找谁去接这位顾小公子呢?
顾婵漪沉思片刻,站起身来,“令人去接顾长安与顾玉清,我请他们出城看戏。”
顾婵漪到定南门外时,七叔公家的青布小马车已经到了,远远地停在路边。
纯钧驾车过去,马车停稳后,顾婵漪方才从车上下来。
顾婵漪自是将顾长贵回京之事说了,无需她多言,顾长安便心领神会,明白了她的意思。
秋日西斜,顾长安主动去了城门口,顾婵漪与顾玉清便在马车内等着。
夕阳西下,晚霞漫天,天际一片橙红。
马蹄声由远及近,灰布马车急速驶来,靠近城门口时,才稍稍放缓。
顾婵漪撩开车帘一角,远远地瞧见顾长安走向灰布马车,与车内人说了几句话,便弯腰踏上马车。
马车入城,顾婵漪弯了弯嘴角,转头道:“不知王蕴瞧见自己的心肝肉贸然出现在牢狱之中,是何模样。”
顾玉清抿唇轻笑,“如今这般情形,她能见顾长贵一面,委实是六姐姐心善,让他们母子团圆。”
目送灰布马车走远,顾玉清伸手拉住顾婵漪的衣袖,“来时,祖母便发话了,让我请六姐姐回家用晚膳。”
顾玉清每回见顾婵漪,均会请她家去用膳,奈何前些时日顾婵漪委实忙得很,抽不出空来。
如今诸事已定,且顾玉清再三邀请,顾婵漪自不会再推辞。
纯钧调转马头,驾车回城。
尚未行至城门处,杂乱马蹄声、车轮碾压石子的闷响,以及沉重的脚步声,从车后传来。
顾婵漪微微蹙眉,她似乎听到了镣铐相互碰撞的清脆声响,未等她出声询问,马车轻轻晃动,离开了排队进城的队伍。
晚风吹拂车帘,她看见前方排队的人群亦走向另一侧,让出路来。
顾婵漪不清楚车外的情形,并未贸然掀开车帘,只看了小荷一眼。
坐在车门边的小荷见状,将车门打开一条细缝,低声问纯钧,“出了何事?”
纯钧探身回头,马车后是一支长长的队伍,前方是头戴枷脚戴镣的重犯,后方则是载有木箱的大车。
无论是前方的犯人,还是后方的大车,均是由兵士看押,并非寻常捕快衙役。
纯钧定睛细瞧,竟在队伍中看见了熟人,他眼珠一转,手持缰绳,正身坐好。
“回姑娘,是前往东庆州查案的官员回京了。”
顾玉清闻言,在心底算了算时日,脱口道:“他们竟回得这般早?!”
白泓旧案乃大案,这些时日京中百姓在茶余饭后皆会谈及此案,即便七叔公家无人在朝中,顾玉清亦有所耳闻。
顾婵漪闻言,垂下眼睑,心中甚是惊讶。
月初忠肃伯府寿宴,她无意撞见沈嵘、曹大人与白芷薇三人密谈,后曹大人在朝会中翻出白泓旧案,这才几日,他们便回来了。
若是沈嵘察觉到她欲借白芷薇之手,以顾砚为引,除去顾砚一房时,便立即派人前往东庆州,暗查白泓一案。
沈嵘有前世的记忆,今世又占了先机,打吴铭一个措手不及,这般迅速地查清此案,便说得过去了。
顾婵漪微不可察地扬起唇角,以帕掩唇,轻咳一声。
“此案重大,若查到实据,自然速战速决。我们且等等,让他们先进城。”
涉案人员众多,外加护送的兵士,以及寻回的那些军饷,整支队伍甚长。
约莫一个时辰,这支队伍才全部进了城,此时已是华灯初上,暮色四合。
顾婵漪到七叔公家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两位长辈不见顾长安,却并未多言。
顾婵漪陪长辈们用过晚膳,顾长安方回到家中,风尘仆仆,饥肠辘辘,瞧着甚是可怜。
顾长安吃过晚膳,换了身衣裳,稍稍修整,这才在书房内见两位妹妹。
茶香袅袅,顾长安沉稳端坐,然而面上却不掩笑意,“王蕴在狱中看到顾长贵,整个人都呆傻了。”
“连向来事不关己的顾二爷也慌了神。”
顾长安嗤笑一声,难掩轻蔑,“他自以为顾长贵远在江南,牵扯不到他的嫡子,他即便获罪,也有血脉传嗣。”
“多亏六妹妹机敏,早早地派人去了江南。”
顾长安抬眸看向顾婵漪,眼底满是欣赏敬佩,“我今日方知,王蕴在被赶出国公府后,便私下寻了人,想为顾长贵换个户籍,隐姓埋名匿于江南。”
“王蕴这些年来,借国公府之势,结交不少权贵。
若不是六妹妹在他们搬出国公府时,令人在府门口敲锣打鼓,大肆宣扬王蕴所做恶事,王蕴所谋说不定便真的成了。”
“王蕴成为阶下囚,顾长贵是她的亲子,日后科举之路断绝。”
顾长安眼睛微眯,面露不虞,“若换了户籍身份,顾长贵老老实实听从王蕴的安排,藏匿在江南,等过几年,他便能参加科举。”
“顾长贵性子骄纵易怒,今日回城,见到王蕴等人,他定不会安生。”
顾婵漪端起茶盅,轻抿一口,神情轻松,并未将顾长贵放在心上,“十二兄且等着,无需我们出手,他自己便会犯下错处。”
作者有话说:
之前准备重要考试去了,没有弃坑。
今天开始恢复更新,日更。
第七十章
顾长贵来得很快, 且行事并不隐秘,他刚进入西城, 顾婵漪便收到了消息。
是以, 小荷说顾长贵在府门外时,顾婵漪只点了点头,实乃意料之中。
顾长贵乃王蕴好不容易得来的嫡子, 望子成龙,王蕴一心想让他走科举之道。
顾长贵自幼便被王蕴送去了江南求学, 奈何顾长贵并非聪慧之人,且被王蕴娇惯养大,性子委实顽劣骄纵,无法静心读书。
顾婵漪垂眸看着坐在下首的顾长贵, 身穿锦袍, 长着与王蕴如出一辙的三角眼。
他微抬下巴,明明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却不得不伏低做小, 整个人看起来甚是别扭。
顾婵漪气定神闲地端起茶盅,冷眼看着顾长贵宛若跳蚤般,在椅子上坐立难安。
用过一盏茶,顾长贵才掀了掀嘴皮子,“你要如何才会放过我阿娘?”
顾婵漪眨眨眼, 委实忍不住笑出了声。
看来今世顾长贵在江南求学两年,并无丝毫长进,归来仍是行径莽撞, 天真愚昧。
王蕴害死她的阿娘, 作恶多端, 他竟还妄想她会放过王蕴, 委实可笑。
“噔”的一声轻响,茶盅重重地放在桌面上,顾婵漪皮笑肉不笑地盯着顾长贵。
“顾小公子此话何意?我朝有律例,无论是平头百姓,还是皇亲国戚,皆按律行事。”
顾婵漪抬眸,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你阿娘所作所为,皆有律法定夺,与我何干?”
“你是郑国公的胞妹,我阿娘是你的婶娘,若你去刑部说句话,我阿娘定能留下一命。”
顾长贵直接站起身,快步走到顾婵漪的身前,若不是宵练伸手拦住,恐怕他还要更近一步。
顾婵漪敛笑,眸光幽深地盯着他。
顾长贵被她盯得脊背发凉,正欲出声追问,却听到顾婵漪悠悠出声,“顾小公子在江南张狂惯了,恐怕忘了自个眼下在都城吧?”
前世顾长贵在江南时,闯下大祸,被江南书院扫地出门。
然而,他却并未回平邺,而是拿着王蕴送去的银钱,在江南为非作歹。
王蕴担心顾长贵独自在江南求学,会受委屈,是以每年会往江南送不少银钱,为顾长贵打点吃穿用度与人情往来,深怕自个的心肝肉过得不舒心。
顾长贵离开江南书院后,却并未告知王蕴此事,每年冬日回平邺过年,均摆出一副好好求学的模样。
不仅如此,他每回写给王蕴的家书,皆会附上请人写好的文章,在家书中却明言此文章乃他所作。
如此欺瞒,直至沈嵘带人抄家,并将顾长贵押回都城,王蕴方知自个的心肝肉在江南犯下不少大罪。
王蕴还想着顾长贵日后能考取功名,有她在都城的多年经营,但凡顾长贵有了功名,日后谋取一官半职并非难事。
谁知顾长贵竟演了一出欺上瞒下的好戏,王蕴当时万念俱灰,顾婵漪虽是灵体之姿,却仍觉畅快。
然而,今世此时顾长贵还未被江南书院驱逐,有江南书院的夫子们管教,顾长贵尚未犯下大错。
顾婵漪轻轻抚摸腕间长命缕,眼珠一转,莞尔道:“顾小公子久未归京,恐怕不知京中时移世易。”
宵练按住顾长贵的肩,半推半押地按着顾长贵在椅子上坐下。
顾长贵娇生惯养,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当即大叫出声,怒目瞪圆,转头便要训斥宵练。
宵练面无表情,眸光狠厉。
顾长贵对上她的眸子,无意识地瑟缩一下,到底是老老实实地端坐好。
顾婵漪弯了弯嘴角,缓缓道:“顾小公子不知,早在七月末,顾砚顾大爷便另立宗谱,你们这一支不仅与我国公府再无亲缘,而且与漳安顾氏亦非同宗同族。”
“顾小公子昨日得见父母时,他们并未告知此事吗?”顾婵漪笑眯眯地看向他。
顾长贵骇然,耷拉着脑袋,不敢直视顾婵漪的眼睛。
他在江南收到消息时,心急如焚,快马加鞭赶回都城。
昨日他抵京时,时辰已晚,但顾长安说他有路子可以让他潜入狱中,他便迫不及待跟去了。
匆匆相聚,阿娘惊慌失措,让他赶紧出城,来不及细说其他。
他目睹阿娘浑身是伤,躺在乱糟糟的牢房里,他如何能孤身离开。
他从牢狱离开后,便想回国公府,但顾长安直言他不能回国公府,他这才知晓顾家大房与自家彻底分家。
顾长安带他去了离牢狱不远的客栈,将他安顿在客栈之中,客栈简陋,却是探听消息的好地方。
今晨在客栈用早膳,他听闻北疆大捷,再过些时日,顾长策便会回京,他便想来国公府试试。
“长兄不日归京,他有战功在身,又是国公爷,若是他开口求情,圣上……”
“砰!”顾长贵的话未说完,便听到一声重响,他的身子一抖,抬起头来。
小荷亦是一惊,却很快回过神来,快步走到顾婵漪身边,握住她的右手细瞧。
“姑娘若有气,让小钧直接将人轰出去便是,这好不容易养细嫩的手,这一拍,可都红了。”
小荷手忙脚乱地去寻药膏,捧着顾婵漪的手,小心翼翼地上药。
顾婵漪任由小荷折腾,眼睛斜斜地看着顾长贵,嘴角微微勾起,噙着一抹极淡的笑。
“想来顾小公子旅途劳累,双耳有损,并未听清我刚刚说的话。”
顾婵漪收起脸上的笑意,嘴角紧绷,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语速缓慢,“我们国公府与你们这一支,已经毫无瓜葛。”
“我阿兄在战场上拼命得来的军功,岂是浪费在你们这些吸血虫身上的?”
顾婵漪冷嗤,左手紧握成拳,“王蕴所犯罪案,已经移交至刑部,她的所作所为自有律法决断。”
顾长贵闻言,急得直接站起身,却被宵练一把按下,他抖了抖肩膀,用力挣扎,却挣脱不开。
他涨红着脸,深秋时节,却是满脑门的汗,咬牙道:“你自幼丧母,是我阿娘怜你惜你,妥帖照顾你长大,你竟这般狼心狗肺,见死不救!”
话音落下,连上药的小荷都停下了动作,难以言喻地看向顾长贵。
一时之间,厅内安静异常,甚至能听到窗外秋风扫落叶的簌簌声。
顾婵漪微微眯眼,既如此,那便无需再耗费时间了。
“顾小公子昨日入狱,应当并未见到顾玉娇吧。”顾婵漪轻笑,“恐怕顾小公子不知,顾玉娇做了件了不得的大事,若顾小公子有心,可去城中旧友处探听一二。”
顾婵漪故意停顿片刻,意味深长,“或许,顾小公子所谋之事,可心想事成。”
顾长贵闻言,面露狐疑,直白问道:“具体是何事?”
顾婵漪抿唇轻笑,轻轻摇头,“此事不该出自我之口,当初虽不是闹得满城皆知,但城中略微消息灵通些的权贵,皆有所耳闻。”
“若顾小公子此行顺利,得贵人相助,何止是王蕴的性命安然无虞,说不定还有泼天的富贵在等着顾小公子。”
顾长贵的眼珠骨碌碌直转,坐了片刻,见顾婵漪端起茶盅,他这才起身告辞。
宵练唯恐此人心怀不轨,别有企图,特意亲自送他出府。
小荷为顾婵漪抹好药膏,面露不解,“姑娘为何要为顾长贵指一条明路?”
顾婵漪抬起手,看着泛红的手心,笑眯眯地偏头看她,“你怎知这是‘明路’而不是‘冥路’?”
小荷仍旧不懂,顾婵漪笑了笑,点点她的额间。
“且等着吧,日后你便明白了。”
当初顾玉娇与瑞王扰了忠肃伯府的寿宴,虽涉及皇子,并未传播至民间,但城中权贵之家,皆知晓此事。
圣上动怒,瑞王被禁于府中,而顾玉娇却被赏赐鸩酒,香消玉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