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刘老太太只能吩咐下人道:“带沈娘子去库房,她需要什么就给沈娘子拿什么,都要好的。”
沈熙薇一笑:“除了这个,儿还需要一间房,总不能各位掌柜还没付银子,就要看儿的制作方式。”
众人啧啧,却也无言以对。
刘老太太只道了声:“好。”便安排下人准备空屋了。
不多时候沈熙薇带着蓝草与燕支回来了,又要了些器具,拿好了东西后,对众人道:“各位只需吃一杯茶,儿便提色完毕。”
众人听了皆思量不语,心中犯起了嘀咕:燕支虽在晋朝便有,但在最近才又流行了起来,只因本朝商贸繁华,西域货品极多,燕支随着西域商人的驼铃回到了长安城,因着其红色比朱砂更为温润,且长安城本就是普天之下经济政治的中心,自然有一番奇妙的日新月异,朱砂已经被使用许久,若是能有新材料问世,必然会被广泛抢购,沈熙薇的管状口脂便是最好的例子,因此各家妆束行便又动了再用的燕支心思,可过去须臾百年不能解决的问题,现下自然也没有智慧超凡的能人来破解,因此虽颇为惦记却束手无策。
这姓沈的小娘子,真就有办法?
她有,因为她是千年以后来的。当然,各位掌柜并不知这一切。
话说沈熙薇进入屋内,关好门窗开始提色,其实燕支这材料她倒是倾慕已久,她最开始制作口脂之时便想过用燕支。
因为本朝惯用的朱砂汞含量到底是有些高,沈熙薇担忧过后世说的“化妆品金属含量超标。”
可朱砂作为中药材亦是可以外用甚至内服的,《本草纲目》中记载朱砂:治惊痫,解胎毒痘毒,驱邪疟,能发汗。有清心镇惊,安神,明目,解毒之功效。
东汉之后,为寻求长生不老药而兴起的炼丹术,古人逐渐开始运用化学方法生产朱砂。古人认为,朱砂“开运祈福,镇静安神”①,即便沈熙薇上辈子生活的后世里很多中成药也有这个成分。
朱砂受热升华后,对人体会造成一定损害。但只有在温度386℃以上才升华,时而人的正常体温才36.8℃,连可能受威胁的零头都不到,当然也有说法是180度以上就有危害,但无论是哪种,人体显然都达不到②,且口脂里朱砂含量极小极小,到不了威胁生病的程度,而燕支提取需要成本过高,沈熙薇做口脂初期实在没钱,权衡之后她还是决定使用惯常用的朱砂。
但现下众家对新材料的热情显然高涨,若是能趁此机会将纯植物的燕支推广出去,岂不是对健康给为有宜,况且只要有人大量进货,必然有机巧之人会去研制燕支的种植方法,到时候成本也会降下来。
而这方法后世早有记载,破解燕支难题的诀窍在于本朝盛产的蓝草,是可制取靛青的植物,后世著名的“解毒神药”百蓝根,用的便是此物的根茎入药。蓝草一般在小暑前后、白露前后两期采集。易得,且价格便宜,提取靛蓝和燕支的方法也十分简单,只需将其浸入水中,其汁自来③。
两种植物混合以后,而能将其混合成膏者便是英粉,虽混合之后还需晾干效果更佳,但现下沈熙薇呈给外面的诸人看个样子,只要提炼出来,便已然足够了。
沈熙薇拿起这白瓷小盒子,推开屋门,外头众人的目光齐齐而来,对上沈熙薇胸有成竹的神色,尽皆有种不详的预感,心道:难不成她有高才,能在短时间之内寻到绝招?!
带着彷徨恐慌以及泛着隐隐期待的心情,众人聚集在了沈熙薇身边。
沈熙薇将那白瓷瓶对着日光打开,正午的光晕反射在那瓷瓶中,迸溅出前所未有的、美妙绝伦的暇子红来!其色泽浓艳,亮丽而不妩媚,凝重而不失自信,沈熙薇取了一点儿匀在手面上给众人细看。
“啊!这?”众人尽皆惊讶的无言以对!
一时间只觉得灵魂受到了激荡,头脑一片空白!好半天竟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过了好一会儿,人群中不知谁发出了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啊!老朽自愧不如。”
沈熙薇闻声望去见说话之人竟是刘家老太太,此时她面上神色复杂,眼中有崇敬、有落寞、还有一种见证了奇迹的满足之感。
好似现下逝去,也再无遗憾,若是从前她还觉得沈熙薇不过是心机玲珑、颇有手段,现下已然认可她是鹤立鸡群、卓尔不凡的人才,须臾百年的难题,竟然被她破解的不费吹灰之力,这样的云泥之别还有什么可不服气的呢!
在事实面前,方才趾高气扬的陆有风此时也甘拜下风,一拱手道:“方才是老夫武断了,娘子大人大量莫怪罪老夫,老夫如今对娘子心悦诚服,并为鄙店日后能卖带着沈记字样的产品而深感荣幸。”
这段肉麻话,因着陆有风的真心,被说的真挚无比,就好似信徒对神明倾诉衷肠。要说,他倒只是性格武断,倒从没起过盗版占有的心思。此时是知错就改了。
眼见领头的尽皆臣服,后面的自然也无话可说,尤其是那些本来打算看风向,此时觉得无端端得罪了郡主的人,后悔的肠子都青了,不知谁急中生智,说了一句:“这沈娘子若不是上天司妆束的仙女下凡吧!”
呵,都有台阶了。
这样一句鬼扯之言,竟然瞬间激起了大家高涨的热情,连方才落寞的刘家太太亦双眸放光,跟着七嘴八舌起来:“若依着老身看,当真可能,你们瞧沈娘子风华绝代、姿容过人、气度不凡,又有常人在此年纪难以比拟的成熟风致,且才高气华,心思巧妙....”
得!这彩虹屁吹得连沈熙薇自己都听不下去了,只想着刘家老太太若生在后世,绝对是当粉丝后援会会长得材料。
实质上,沈熙薇跨越千年而来,本就有了站在巨人肩头的起点,现下赶紧打住话头儿:“各位前辈谬赞了。”
因着方才已经签好了契据,沈熙薇便将方子写在纸上一一告知,又将沈记的标识分发给各人一份儿,若说从前刘家这样的大店给沈熙薇当加盟商,心气上多少有些不服,此时确实眉开眼笑,商人不会和银子过不去,现下都明白了这位沈娘子年纪虽小,却不可小觑,跟着沈娘子干有利可图!
沈熙薇今日本来想签下一家代理,刘记家大业大,做她的代理商,算是为自己买上了一份保险,只要刘记不倒,自己便细水长流,一辈子不愁营生。可没想到竟还有意外收获,保险一下子签成了十份儿,往后产品开始售卖,每月的固定收益也是狠狠一笔。
又商量好每月一日,沈熙薇和各家结款,至于他们使诈沈熙薇却不担心,一来是有温仪郡主的面子压着;二来这几位现下心悦诚服还想着日后和沈熙薇长期合作,都是二十年以上的老店,知道轻重,不会和银子过不去了。
况且对于沈熙薇妆束仙女之说,他们好像还自我催眠成功,深信不疑了。
沈熙薇无奈的努努嘴:仙女便仙女吧!当时什么海中螺贝变化而来的波斯螺子黛不是售价10金嘛!可能本朝人喜欢这种带有神秘传说色彩的故事,说不定自己有了仙女光环的加持,身价倍增呢。
于是心道:好吧!赶紧传出去,本人面皮够厚,只要广告有效果。
一应事由结束以后,刘记还要留沈熙薇用糕点,沈熙薇却告辞了,明日便是盂兰盆节,能不能立地飞升成仙,还得看盂兰盆节这一步棋走不走得准!
因此,她礼貌告辞,现下一日过半,最后半日她也还有紧要之事!
沈熙薇离开正堂去寻阿罗时,阿罗正和刘家的小丫鬟打成一片,在人家果园子里摘果果,沈熙薇唤了她两声也没听见。
沈熙薇摊手:从前怕我吃亏寸步不离的跟着我,现下竟已乐不思蜀。
好在阿罗及时察觉了沈熙薇怨念的目光,提着一篮子吃食返身奔来,沈熙薇瞧着她是自己也用了不少,脸盘子明显都圆了。
也成,近日多忙碌,就让她好好放松放松吧。
回程自然还是刘家的马车相送,坐在车内阿罗才想起问沈熙薇,今日的契据,签的顺不顺。
沈熙薇便简单讲了方才发生之事,阿罗不禁感叹道:“想不到竟有这样的曲折,早知如此,阿罗应该跟在娘子身边。”
沈熙薇心道:你方才不是吃的巨欢快无比嘛!
谁知阿罗转念又道:“不过人说娘子是仙子阿罗倒是真信,从逼迫刘永昌出面面对娘子,借莺歌娘子之力让我们进入刘家,到与刘家老太太的诸多拉扯,借温仪郡主的东风,甚至今日的以一敌十,娘子不急不徐、步步为营,短短几日,便翻云覆雨,逆转了局势,让长安城妆束的大店都当了沈记的代理,这样的事情有岂是常人能做到的。”
“况且从七夕节送口脂结交莺歌娘子开始,娘子便在心中有过诸多盘算,一环扣一环,才得了今日的收获,阿罗跟着娘子深感此生有依。”
她这话说的倒是没错,饶是穿越者在技术层面站在了巨人的肩头,却也不见得能步步都走得这样好,沈熙薇为人处事却是有一套。
可这些赞美沈熙薇却没听进去多少,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阿罗的篮子,许是方才用脑过度,现下她饿的快干巴了。
沈熙薇伸出舌尖儿舔了舔樱唇:“阿罗,你篮子里都装着什么好吃的?且给我吃点儿吧。”
阿罗望着沈熙薇诚挚的样子,竟有几分稚气,或者说傻气,哪里还有叱咤风云的样子,只恨不能将方才说的话再吸回来,但心内又关心娘子的身子,便柔声道:“都是些水果点心,娘子看看可有想用的。”
沈熙薇接过那果篮子,见里面五彩六色、琳琅满目,淡黄色的雪梨、殷红红的李子、金灿灿的杏子,紫黝黝的葡萄,一下子来了兴致。
只是水果虽好,她现下饿得紧,却只想吃些顶饱的,那篮顶放着的一包“巨胜奴”便颇合沈熙薇的心意。
本朝的“巨胜奴”,实质上便和后世的黑芝麻馓子差不多,都是细面条拧劲儿过油,撒上黑芝麻,冷却后也不影响风味④,也是正因如此刘家才给包上油纸带了一包儿。
若说刘家的“巨胜奴”做得是极好的,一口咬下,“嘎嘣”的脆,嚼上几口,黑芝麻的香味便在口中蔓延,又配着酥油炸面这种高卡路里食物带给人的饱足之感,只让饥肠辘辘的沈熙薇瞬间感觉到了天堂。
至于此点心为何会有“巨胜奴”这样的名字,便是唐人的恶趣味儿了,这不是用黑芝麻做得嘛,胡麻黑者名“巨胜。”⑤
沈熙薇想到此处,不由得露出个笑来,又“嘎嘣嘎嘣”的嚼碎了最后一块巨胜奴。
吃完了高热量,瞬间便有能量,沈熙薇想起传说中只喝露水的仙女,不禁摇摇头,这人间烟火气多好,她就爱这人间烟火,可不当仙女,说罢又伸出手去拿雪梨。
吃完了油的就得吃点清新解腻的,不然总感觉少点味儿,可这雪梨才拿到手中,还没咬上一口,刘家的马车便站定了,已然到了崇仁坊沈熙薇的铺面。
没办法,沈熙薇只得把雪梨先放回去,意犹未尽的回到了铺子里,好在与那六名兼职员工约好的是下午见面,现下人还没来,容出了沈熙薇吃梨的时间。
她又拿起方才的已在刘家洗的干干净净的大雪梨,十分欢喜的咬上一大口,雪梨饱满多汁,肉质细腻顺滑,气味清甜适口,吃过油炸食品再大快朵颐一番,只觉味蕾得到了充分的满足,幸福指数狠狠提升了几个段位。
沈熙薇这边刚把雪梨吃完,那边阿罗已从前堂行至她身边:“娘子,约好的那几人来了,在前店等着您呢。”
沈熙薇一听,赶紧咽下最后一口梨,洗了把手,又略略整理了仪容,往前店行去。
行至前店,是见着了昨日的兼职员工,却发现不是那六人。
少了一人儿,便是昨日话多的巧娘,另一唤作芸娘的娘子道:“沈娘子,巧娘托我和您说,盂兰盆节那日她家中有些事情,没法子参与,参与...”
她想了一会儿道:“促销活动。”
昨日还积极的,今日却没来,想来是不了解沈熙薇的实力,对她的为人也不信任,担忧自己卷进乱事去,藏了个心眼儿,想先观望情况。
沈熙薇心道:行吧,也是人之常情,只是白做了一套员工服,阿罗昨夜点灯熬油,紧赶慢赶的,不来应该早点说,又想到昨日巧娘还拿了不少的货,遂问道:“那她拿走的货做都好了吗?”
芸娘答道:“在这儿呢,托我把货带来了。”
看来是沈熙薇昨日扣一半钱的策略起了作用,团队管理嘛,除了有良心,还需要制衡的手段,一味的仁善只能乱了套,亦松亦驰最有效。
如此,一百顶云顶帷帽便准备到位了,促销活动虽然少了一人,还有五人,倒也不耽误太多的事。
沈熙薇点点头,便开始验货。因着之前都留过押金,也建立了完整的考核制度,所以这些人在手工上不偷懒,帷帽品质倒是一直不错,并不用太操心,沈熙薇看好之后,便在每日考核凭据上签了字,五人先去阿罗处结清了酬劳。
领好工费之后,沈熙薇便要开始对这五人进行岗前培训,因着阿奴这几日在紧锣密鼓的做家具,阿罗便借着这个空当,提起竹篮出门买菜去了,想起沈熙薇今日又废了好大的心劲儿,和方才在马车上大快朵颐的样子,阿罗有些内疚和心疼,毕竟自己连吃再玩的,娘子却在为大家的未来努力,因此决定暮食好好做些菜犒劳犒劳沈熙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