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儿,长安城的晨鼓终于敲响了,吉祥从对面的瑞安侯府行过来,到了沈记绮罗,将那方素帕递给了沈熙薇道:“这便是侯爷昨夜让从宫里捎回府中交给娘子的,昨夜太晚了,侯爷担忧娘子睡下了,便让传信的小太监先交给老奴了。”
沈熙薇接过素帕揉在手里,正是谢泠祐素日里用的,上面还泛着他身上的松香味道,她不知为何竟然觉得心被揪着的难过,只勉强平静道:“谢谢吉祥管家。”
她说完这话,抬眸去望吉祥,察觉吉祥正有些心不在焉的望着天,听见沈熙薇与他讲话,才回过神来,赶忙赔罪道:“对不住娘子了,老奴刚才离了魂儿,实在因着每到这个节气,立冬前后,侯爷的旧伤都会复发,老奴这才想着他昨日走得急,身上也没有药。”
吉祥说完这话,一张脸皱成了苦瓜。
沈熙薇也听的心里一咯噔,急着关切道:“侯爷有何旧伤?从前却不曾听闻。”
“嗐,是老奴食言了,这样的事情侯爷不会告诉娘子的,不是徒增娘子的担忧嘛!”他扇了自己一嘴巴:“瞧我这嘴,也没个把门儿的。”
沈熙薇柔声道:“你莫怪自己,我知晓了也是好事,可以照顾侯爷,你说那药在哪呢?府上可有,能否取来给我看看。”
吉祥道:“自然能给娘子看。”
过不多时他便取来一个宝蓝色的瓷瓶来,交给沈熙薇道:“这便是侯爷的药了,其实不过是止疼用的,侯爷从前领兵打仗,中过毒箭,当时九死一生,毒拔出的晚了,虽是捡回条命,但落下了病根,一到冬日便要遭罪,只能用止痛药顶着。”
沈熙薇听了十分心疼道:“那他现下去哪了?可否能快马加鞭把药送去?”
吉祥摇摇头:“那老奴也不知晓了。只是老奴想侯爷一旦方便,可能先和沈娘子通信,倒时娘子可以趁机会把这药寄给侯爷。”
沈熙薇颔首:“若是我得了侯爷的消息,一定第一时间给他寄过去药。”
如此,吉祥便别了沈熙薇,回去了。
沈记这边的朝食也做好了,今日是热汤饼,羊肉汤底的,又放了提味的芫荽以及白胡椒粉,秋末冬初的清晨用着最好,不但美味且能补充体力,驱散寒气。
素日里沈熙薇很是喜欢羊肉汤饼,可她今日却用不进去多少,不过随便用了些,就叫阿奴准备马车,她又漱口更衣之后,往崔府去了。
沈熙薇虽然被封了从五品,却是司衣的女官,与朝堂之事素来没有交集,因此能打探朝廷中事由的人脉,不过就是乐怡郡主武攸岚,以及新封的北门学士崔锦娘。
实质上,若是单论人脉自然是武攸岚消息面更广泛一些,但关于谢泠祐的事,沈熙薇却没有和武攸岚打听,这里面确实有点微妙,按说沈熙薇第一次见到武攸岚,是在七夕节的夜市里,那一日武攸岚对谢泠祐显然是有意思的。
虽然沈熙薇明白武攸岚并非深爱着谢泠祐,但她毕竟曾经托人暗示过谢家有意与谢泠祐结亲,虽然后来谢家拒绝了,但她对谢泠祐还是比对旁人上心一些,也能感觉到有点微妙的心思,沈熙薇现下与谢泠祐两情相悦,但没有定亲,如果贸然去和武攸岚打听谢泠祐的事,恐怕弄巧成拙。
所以她只能碰碰运气,去找崔锦娘商议。
到了崔家的时候,天色尚早,崔锦娘还未出门早朝,但已经要上马车了。
沈熙薇唤住了崔锦娘一揖:“叨扰锦娘,儿有些事情,想托锦娘帮忙。”
崔锦娘能得到做官的机会,甚至能突破自己,全靠沈熙薇帮忙,因此,她很是感激沈熙薇的恩情,如今见到沈熙薇一早来找自己,知道她定然是有急事,便热络道:“锦娘正要去早朝,娘子可以一并上马车,有何事我们路上说。等我到了宫里,再让马车把沈娘子送回来便是。”
沈熙薇道:“如此甚好,儿便不与锦娘客气了。”
“沈娘子说的哪里好,自然不必与锦娘客气。”崔锦娘说着话,掀开车帘,把沈熙薇请上了马车。
沈熙薇坐好之后,马车夫一扬鞭,车便碌碌的前向行去了。
马车内,沈熙薇一五一十的将谢泠祐出门忘记带药之事与崔锦娘说了,又道:“侯爷走的急,也没说办什么差事,儿心下着急,在朝中有无旁人认识,只得斗胆来问锦娘了。”
崔锦娘听闻此言,又见了沈熙薇的神色,自然明白了她与谢泠祐的关系,笑道:“方才我见沈娘子一早忧心忡忡的来寻我,我还当沈记绮罗出了什么事儿,没想到是关心则乱。”
沈熙薇面上一烫,轻声道:“锦娘怎么学会取笑人了。”
崔锦娘还是笑,不过嘴上却说:“锦娘不敢,锦娘不笑。”
过了会儿,她才正了神色道:“沈娘子放心,今日到了朝堂上,我略略打探一下便可以知晓了,只要不是秘密的暗差,自然是有风声的。”
“那便谢过锦娘了。”
“沈娘子不必客气。”锦娘说完这话,又抿了抿唇道:“只是沈娘子,真的决定与谢侯爷...”
二人身份上有差别,恐怕谢家那边不好认可,崔锦娘怕沈熙薇情路坎坷,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沈熙薇闻言,抿了抿唇,坚定道:“我明白锦娘的关怀,但儿心意已属,绝不后退。”
崔锦娘点了点头,心中竟生出些许感动来,马车已经行到了大明宫,崔锦娘下车,又对沈熙薇道:“沈娘子大可放心,今日一有消息,锦娘马上派人传话到沈记。”
沈熙薇别了崔锦娘,崔家的马车又将她送回了崔府门口,沈熙薇下车,自家的马车还在那里等着,阿奴见了沈熙薇道:“娘子,我们要回沈记吗?”
“回吧。”昨日沈记绮罗刚接下了朝廷那笔订单,要忙的事情且有很多,沈熙薇无暇休息。
果然她才进门,阿罗便迎了上来,关切道:“娘子的事情办完了吗?”
沈熙薇摆摆手:“没妨碍,店里有何事,你只管说便是。”
阿罗点点头:“方才我与那些布料商人联络过了,原材料一事应该没有问题的。”
沈熙薇颔首,这次的货是给宫里做的,虽不过只是给低品级的宫女做些过冬的衣裳,但宫里也有专门指派的布料商人,这样倒没有从前担忧原材料被垄断的麻烦,商贾们自然也没有傻到不良竞争敢波及宫里的做派,那可是钱赚不到,命也丢的事情,因此,原材料这块已经绝对不用有任何忧虑了。
思量至此,沈熙薇开口道:“你是担忧工坊的人手不够,不能按时交工吗?”
阿罗点点头:“我方才和月娘沟通过,若是只做宫里的货,是一定能做完的,但是我们的秋装还在卖,每天都要做出来不少,眼下冬装也要开始筹备了,这样一来,便有些忙不开了。”
沈熙薇道:“你说的是,本来今日我也想要去解决这事儿,你先让月娘她们不必担心,只管继续做现下要卖的秋装,再叫巧娘几个得空也帮帮手,让她们做宫里的订单,宫里的订单左右还有些时间,店里要卖的却不能断货,这几日我筹谋好了,不会耽误宫里的活计的。”
阿罗听了眼眸一亮:“娘子竟然早有打算吗?”
沈熙薇点点头:“心里是有数的。但还要与你算算账目,恐怕又要花笔银子了。”
阿罗于是搬来了账本,沈熙薇查过了账目,倒是有一笔可观的结余,本来是剩不下这许多的,前个月找谢泠祐买房扩大铺面时候,他说可以分期付款,因此保住了店里的流水,让沈熙薇大概可以应付现下的局面。
她一边看着账目,阿罗一边道:“马上初一了,那十家脂粉店很快会和我们结清代理费,便又有一笔银子入账了,可是娘子每月都要给悲田院那边送些财物,还是要花上一些的。”
沈熙薇最近一直忙碌,没有得空总回去悲田园看去,但一直每月按时让阿奴回去,给悲田园送银子送东西,现下马上入冬,她也会再给孩子们送去一批棉衣过冬。
这笔开支不能节省的。
沈熙薇正拨拉着算盘,门口却进来一个人。
沈熙薇抬眸原来是赵五娘,见了老朋友沈熙薇很高兴,立即让阿罗给赵五娘泡茶,并且端上来水果点心。
赵五娘随着沈熙薇来到了雅间,饮了一口桂花茶,顿时觉得身上暖融融的,便道:“沈娘子这茶真好喝。”
沈熙薇不禁又想起这是谢泠祐把院子里的桂花摘了,晒干成茶的,又想到他现下不知身在何处,心中一时竟然酸楚起来,她只得赶紧转移话题道:“要说我和五娘真是心有灵犀,我正想去寻五娘办事,没想到五娘就来了呢!”
赵五娘吃了一块软糯适口的玉露团子道:“沈娘子要找我有何事啊?我这次来是来给沈娘子送银子的。”
沈熙薇一听,迷惑道:“五娘此话何意啊?”
第56章 收购岳记
赵五娘笑道:“嗐, 前些时候,沈娘子不是写了一批话本子嘛, 还找五娘寻了些抄书人, 抄好以后,将那些话本子拿去卖了。”
沈熙薇一听,才思量起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月余之前, 自己做出了齐胸裙那阵子,莫名其妙的被一些酸腐书生, 追着骂来过一次, 骂得十分难听,自己当下愤怒,写了许多小故事回击,谁知写完之后, 那“官司”已经被谢泠祐揽在了身上,倒是无人骂她了。
也是那一回,在流言蜚语中, 他和谢泠祐小别之后, 坚定了对彼此的心意。
只是她骂人的话本子都写了, 自然不能白写,那时候确实拖过五娘找人“出版”, 只是后来风波过去,沈熙薇又一直忙着,倒是把这个事情抛在脑后了,没想到现下还能得到收益。
赵五娘拿出一叠银票递过来:“要说沈娘子真是高才, 那些话本子竟然卖的十分不错,这便结清了款子, 抄书人那边还问我呢,娘子还写不写了,想要长期合作呢!”
沈熙薇接过银票,乐了,没想到还能在骂战中狠狠的赚上一笔,于是道:“多谢那掌柜抬爱,只是儿现下主业过于忙碌,若是得了空,有机会再合作。”
五娘有点遗憾,又想起沈熙薇方才说正要去找自己的话,便问道:“对了,沈娘子方才不是说正要去寻我?所谓何事啊?”
沈熙薇神秘一笑:“我想和五娘打听打听,岳记现下如何了?”
五娘一撇嘴:“你不说这个,我也想和你唠叨这事儿呢,上次你不是和我说岳鸠山为了挤兑你的生意,当时花了大价钱垄断了彩云丝和二色绫的市场,因为本金不够还抵押了铺面,结果八月十五乐怡郡主接风礼上,把维帽一摘掉,圣人又大肆夸赞了一番,不过短短俩月的功夫,现下莫说长安城中,这普天之下的女郎还哪有戴维帽的!”
赵五娘说到此处,还颇为神秘的贴近了沈熙薇道:“咱就是说,现下就是我这种市井小民,也能察觉到这天下的风向是变了的,咱们小娘子的日子同以往不同了,你看现下街头巷尾的铺面,多了多少女掌柜,各个都穿着沈记的圆领缺胯袍,精神着嘞!郎君们的态度也不一样,不敢小瞧我们了。我虽是一个普通娘子,也觉得欣慰。”
她说这话,又拿起一片杏脯来吃,吃完一口道:“这杏脯还真好吃,酸酸甜甜的,我看你总吃这个,顶爱这东西的。”
沈熙薇笑道:“杏脯杏脯,幸幸福福。”
“是了,真是个好寓意,赶明儿我也多备点这个,你看你的日子便是越过越好了。”
沈熙薇淡笑着没有言语,心里却想着:是比过去强多了,要是能和谢泠祐好好的在一处,安稳的过日子那便真真是过上了顶好的梦想生活。
沈熙薇现下还并不知晓谢泠祐是去九死一生的征战沙场了,只当他是去办寻常的公差,没有带着药,因此还没有十分担忧,还能沉下心去做自己的事情,便又问道:“所以现下岳记到底怎么样了?”
五娘一拍大腿:“嗐!你瞧瞧我,说来说去都没说到点子上,这岳记啊,可是真完了!
他们一下子屯了这么多货,结果害你不成,反而把自己害了,那彩云丝和二色绫哪里是好出手的东西,一下子银钱便周转不过来了,岳鸠山急火攻心,中风了,他这边一中风,从前他身边有个得宠的小妾,叫什么花蕊的,连夜就卷了银子和他府上的管家跑了。
这一下子岳家乱成了一团子,都忙着卷钱分家,更是无心打理岳记,又赶上今年宫里的活计分派的时间在这几日,自然就没有了他家的,如此便恶性循环,更是周转不过来了,岳记在东市的豪华铺面还有那大工坊,都拿出来卖呢!欠了钱庄不少的银子,不倾家荡产怕是还不上了。”
赵五娘说到此处,心里感叹道:“要不说,人不能存着害别人的心思呢,他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想着害你,却把自己害苦了。真真是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楼塌了。”
沈熙薇也抿了一口茶,心里颇有几分唏嘘道:“他不是和有个妹妹在武家做小妾,没管他吗?”
“嗐,你也说了,不过是个小妾,又不是正妻,本来他这边能赚钱,他妹子在武家才有些地位,你也明白,那些达官贵人在外与人结交,少不得用些银子,光靠这朝廷的俸禄哪里够用,因此好多都娶个商贾家的做小妾,为了也是这分财富,现下岳记倒了,武攸肆又能对个小妾有几分真心,左不过再娶个能赚钱的商贾女子做妾罢了,商贾人家想嫁到武家的可大有人在,我看他妹子,以后在武家的日子也不见得好过了。”
确实是这个道理,可沈熙薇并不认识岳鸠山的妹妹,对于她日后的处境兴趣不大,她有兴趣的只是岳家从前的产业,因此便道:“五娘可否知晓岳家卖的那铺子和工坊,现下要卖要多少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