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遥遥看了霍幼央一眼便离开。
傅丞很沉得住气，不合时机的挑明容易适得其反，他只静静地等。
如此过了大半个月，霍存昊初为人父的心情平缓了些，看见傅丞又来接若若，主动邀他去了书房。
霍存昊开门见山：“王爷有什么事要说？”
傅丞也不拐弯抹角：“我已经知道了她回来的事。”
“我知道，”霍存昊点头，又问了他一句很关键的话，“王爷现在以什么身份说这些？”
“若儿的父亲。”傅丞说。
霍存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傅丞有很多机会去追问霍幼央，只要他想，但是他没有。
霍幼央重新回来，傅丞不想放手。即使在他的心里，霍幼央对他并不喜欢，所以在王府除去莫名被影响的时候，其余时间他也诸多克制，但他仍然不想放手。
霍家不希望霍幼央与他接触，傅丞就不会越过霍家，让霍幼央在兄长面前为难。
霍存昊明白他的意思，不禁问：“纵使你娶赵安安是迫不得已，但你原先对央儿也不过尔尔，何必现在再来？”
傅丞看着他，言语间表明态度：“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她再回来已是幸事，我不会逼迫她。”
霍存昊微微皱眉，随着霍家知道的事情更多，傅丞一些作为有了解释，他也表现得并不像是那般无情的人，可他和霍幼央的纠葛到底又是为何，也归咎于他们逐渐察觉到的“异样”吗？
真是孽缘。但这份感情终究是傅丞与霍幼央之间的事，旁人插不了手。
霍存昊叹了口气。
傅丞问出自己最想问的：“她从羌疆回来？”他还不清楚霍幼央死而复生有怎样的际遇。
霍存昊点头。
“我对羌疆还算熟悉，大概能查一查相关的事。”傅丞说。
霍家身为人臣，势力无需，也不应该伸到羌疆去，所以进展不是很明朗，傅丞确实可以。
霍存昊轻叩着桌子，把霍幼央在羌疆醒来的始末告诉他。
-
“呦，你来了。”
傅丞去请安，在凤藻宫外碰到了扶华公主傅欢。
淡淡地应了一声：“皇姐。”
傅欢眼角带笑：“听闻你前儿受了伤，如今可是好些了？我那老参第一时间往你府上送去了，得好好补补才行。呀，瞧我这记性，你那时没来得及回府呢。”
她显然不是在关心。
“劳皇姐挂念。”傅丞面容冷淡看不出什么。
傅欢也不自讨没趣，寒暄两句后目送他离开。
傅丞生母早逝，自幼养在皇后身边，十三岁就进了军中，这些年手握军权战功显赫，又与东宫亲近，是太子的重要臂膀。
她的胞弟傅晋也有势力在军中，但远不及他。
先前傅丞王妃遇刺，紧接着就迎娶赵相家的女儿已经够令人侧目，如今与霍家的关系竟又修好，傅欢蹙蹙眉，抬脚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进了凤藻宫，永安帝也在，见他来了，招呼他坐下。
自傅丞传来受伤的消息，皇后还是第一次见他，拉过他查看一番，心疼道：“可还有事？”
“母后放心，已无大碍了。”
一面嗔怪他不小心，一面又叫宫人往他府里送了诸多补品。
永安帝放下书瞧他：“功力也恢复了两成？”
傅丞点头。
永安帝嘱咐他：“倒是因祸得福，只是下回可小心些。”
皇后见他气色尚可，也没再就此事念叨他，而是又问：“若儿已经能开口说话了？”
傅丞道：“是，已经能说话了，只是不能太久发声，还需要细心调养。”
“好好好，”皇后又高兴起来，“那你快带若儿来给母后瞧瞧，母后都多久没见她了，怎么她也不闹着要来？”
看着皇后期待的目光，傅丞心想若若恐怕已经忘记了世上还有这么一个地方，只能道：“最近儿臣太忙，改日便带她进宫。”
“我和你父皇膝下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女，你可时常记着。”
儿子就是粗糙，一点也不能体谅母亲的慈爱之情。
说到底还是府里没有妥当的人，皇后又道：“过几天承恩公府有宴，母后要去，你也得去。”
承恩公府是皇后的娘家，老太太六十大寿，自然是热闹的。
傅丞应下来：“是。”
出了凤藻宫，傅宁从旁边冲出来，叫他：“兄长！”
笑眯眯跳到他身前：“出宫吗？带我一起？”
傅丞摇头。
傅宁高兴地叫了声：“好！我们走吧。”
傅丞：“……”
“我是出宫去看若儿的，我还要听她叫我小姑姑呢，还有霍大哥家的平哥儿和安哥儿，”傅宁摸摸荷包，不知道她的礼物带够了没，搓搓手指，目光打量到傅丞身上，“兄长？”
-
傅宁到了满香楼，霍幼央惊讶：“又是自己偷跑出来的？”
傅宁闻言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跟着皇兄出来的，母后发现了皇兄背黑锅。”
那敢情好。
傅宁有些兴奋：“我来看若儿，听说她都会说话啦！怎么不在这？”
“在府里呢，她最近爱看弟弟们，都不往这儿跑了。”霍幼央说。
“我也想看，”傅宁晃着霍幼央的胳膊，“姐姐什么时候回去？我给双胞胎带了礼物。”
出来时还去王府顺了好东西。
满香楼这边不忙，霍幼央只是照例过来看看，倒是傅宁对这些账本菜品之类的东西很感兴趣，霍幼央由着她上下折腾了一番。
“这单笼金乳酥看起来好好吃。”傅宁馋得要流口水。
“你来的不巧，下次来就可以吃到了。”
傅宁连连点头，她一定多来。
两人准备回霍府，下楼的时候遇到了一众人，傅宁奇道：“二皇兄？”
被簇拥在中间的正是傅晋和他的侧妃薛音。
傅晋看起来脸色不太好，但见是傅宁，点头道：“你怎么在这？”
傅宁：“我来找霍姐姐。”
霍幼央行礼：“见过王爷。”
薛音已经显怀了，宫宴那时候她就有孕在身，傅宁看看她的肚子，笑着问：“嫂嫂最近如何，听母后说，肚子里可是个调皮鬼。”
薛音温婉一笑：“劳公主挂念，还好。”
听几人说笑两句，傅晋开口，看着霍幼央：“你便是满香楼的新东家，听闻这里药膳甚补？”
霍幼央心思一转，猜到了他们的来意：“满香楼的药膳确实于身体有益，王爷里边请。”
众人上了三楼的逸仙阁。
薛音怀孕到这个阶段变了胃口，原先爱吃的如今吃不下，原先不爱吃的更闻着就反胃。今天傅晋陪她出门散心，逛到满香楼，知道这里药膳不错便进来看看。
怀孕的女子口味多变，万卿前期也是遭了很多罪，后来胃口才变好的。
霍幼央叫来了管药膳的允婆婆，她年轻时是医女，对妇科也颇有经验。
照着薛音平时的胃口，允婆婆推荐了几道清淡又不失滋味的药膳。
里面不乏有万卿吃过也赞不绝口的，霍幼央提了两句，薛音一副很相信的样子，温温柔柔地谢过她，点了几个来尝。
看薛音吃得不错，霍幼央也松了口气，她知道怀孕的辛苦，自然希望别人能少受一点。
“谢谢你。”薛音抬起头，又谢了她一遍，弯着菱唇浅浅地笑。
第四十章 进宫
为薛音安排好专送去王府的膳食后，霍幼央同傅宁一起回霍府。
绵春不知从何处过来，在霍幼央耳边低语了几句，霍幼央微蹙着眉上了马车。
“怎么了？”傅宁好奇地问。
“是王爷，”霍幼央回答，“刚遇到时看他面色不太好，以为是楼里有不周全的地方，所以让绵春去问了一句。”
傅宁回忆了一下：“好像是，二哥有什么不喜都写在脸上。”
又凑到霍幼央眼前：“出了什么事？”
“食客们随口传些流言罢了，被王爷听到后训斥了一番。”
“流言？”傅宁一直在宫里，并不知道外边的事，“什么样的流言能让二哥发火？”
这事说起来还有关霍幼央，她也是刚刚听说。
黎山的事情不知怎么被人宣扬出去，再加上傅丞近来频繁出入满香楼，坊间都在传傅丞与满香楼的东家关系不同寻常，霍幼央又与霍家有关，各种猜测层出不穷。
今日傅晋一进满香楼，就听到有人在饭桌上编排些匪夷所思的情节，吊足了同桌食客的胃口，当场冷下脸来将人斥责了一通。
食客混杂，霍存昊与傅丞都不希望这样的话传到霍幼央的耳朵里，但即使有心防范也难免会有疏忽。
流言传得难听又离谱，背后自然少不了有心人推波助澜，只是他们今天撞到了傅晋这块铁板上，傅晋在斥责过后，还命人将带头的几个押送至东城兵马司，各领了二十军棍。
霍幼央倒是没想到傅晋会如此行事，他与傅丞并不亲近，竟会当众理会这些流言。
“二哥就是这样的人，他最不喜欢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傅晋向来不屑私下里搞小动作，他在这些方面出奇得正直，即使流言与他没什么直接的关系，但事关皇家颜面，他就不会当作没有听到。
霍幼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霍府。
“咕咕咕咕。”
见没有人应答，若若嘟着嘴又重复了一遍：“咕咕咕咕？”
“这……”
傅宁瞪着眼睛，惊讶地问霍幼央：“若儿是只小鸟儿吗？”
“她叫‘舅舅’不就是‘啾啾啾啾’？”被叫“咕咕”的傅宁哭笑不得。
霍幼央低头纠正：“叫‘姑姑’。”
“咕咕咕。”
“调皮。”霍幼央刮了刮若若的鼻子。
这小丫头明明会叫人却不好好叫，每天把霍存炎和祁天气得够呛，现在又加上了傅宁，真成了学舌的小鸟儿了。
“鱼，鱼。”学完了鸟叫，若若拉着霍幼央的手朝老爷子的松苑走。
一行人来到老爷子房中，一推门，药香缭绕。
老爷子依旧沉睡着，若若把霍幼央带到外间一口陶瓷鱼缸前。
霍幼央往里一看，里面游着七八尾品相极佳的金鱼。
这是霍存炎最近不知从哪里得来的，仔细瞧了瞧，霍幼央就发现里面又多了两尾眼珠上转，通体银白的望天金鱼。
一旁的傅宁认出来：“这不是朝天龙吗？”
霍幼央点点头：“是朝天龙。”
傅宁啧啧称奇：“霍二哥可真厉害，许久不曾见过这眼珠上转的小金鱼了。”
望天金鱼又叫朝天龙，相传是从前宫中将其饲养在黑暗环境里，只在上方开一小孔透出光亮，久而久之鱼便眼球上转。因为有仰望天子之意，这鱼曾经很是受宫人喜爱。
除了两尾朝天龙，还有几尾鹤顶红金鱼，全身洁白，头顶红色肉瘤或圆或方，尾鳍与身同长，在水中灵动飘逸似仙鹤起舞。
若若近来很喜爱这小鱼，她自己房间里还养着几尾呆胖可爱的鹅头红。
傅宁一拍手：“宫中莲池里最近有好多漂亮的锦鲤，若儿见了一定喜欢，对了，听母后说，她催着皇兄带若儿进宫呢，整天念叨皇兄不体贴她想念孙儿的心。”
进宫？霍幼央还未听说这件事。
听说自她死后，皇后担心若若的情况，曾催了傅丞很多次要他将若若送进宫去抚养，但是傅丞都拒绝了。
看着正在逗弄小鱼儿的若若，霍幼央心里担心起另外一件事。
-
傅丞来接若若的那天，霍幼央忧心忡忡。
“若儿，记住告诉你的话了吗？”
霍幼央怀抱着若若再次确认，若若脆生生地回答记住了，小手一挥，又探着脑袋在霍幼央耳边小小声地说：“不叫娘。”
“还有呢？”
若若眨着眼睛看她，没有接出下一句来，霍幼央提醒：“我是谁呀？”
若若懂了，唇角弯下去，有些不乐意的样子，也不回答霍幼央，霍幼央又耐心地告诉她：“我是姨姨。”
若若摇头，反驳道：“不是姨姨。”
“那我是谁？”
若若“娘”的口型已经做出来了，对上霍幼央的眼睛，又懵懵懂懂地顿住，有些无措地转头看向傅丞。
傅丞靠过来，略弯了点腰，问霍幼央：“怎么了？”
霍幼央觉得自己有点急切了，连忙软声哄了几句，直到若若又露出笑脸才放下心。
傅丞还看着她，霍幼央本不想告诉他，此时话说到这，只好解释道：“自上次之后，若若有时会叫我娘亲。”
傅丞长眉一挑：“哪次？”
霍幼央：“……”
好似确实不会有人与傅丞提到当时在悬崖上的事情，后来若若也一直在霍府，傅丞更无从知道了。
霍幼央简单提了一下，傅丞听完后，露出一种淡淡的落寞表情。
这些事，他总像外人一样，不被告知和分享。
霍幼央避开他的眼神，继续往下说道：“若儿在皇后娘娘那里这样说总归是不妥，我便多嘱咐她几句。”
若若自能说话后什么都敢说，童言无忌，其他话倒无碍，只是叫她娘这件事若传出去，难免再生波澜。
京中有关霍幼央与傅丞的流言在傅晋出面过后迅速平息下去，霍幼央知道是傅丞借了傅晋的势，利落地处理了这些人，要是再生流言，又该是件麻烦的事。
原以为傅丞也是这样想的，哪知他听了之后却说无妨。
无妨吗？霍幼央为这事烦恼了许久，抬眼去看傅丞，只见他眼神温和。
“无妨，若儿太小，她理解不了这些，不要强迫她。凤藻宫治宫严格，你是知道的，即便若儿说了也不会传出来。”
霍幼央依旧蹙着眉：“若被皇后娘娘知道了也不妥。”
她以霍府表姑娘的身份住在这里，却被若若叫娘亲，即使不往坏处想，但也是坏了规矩。
傅丞见她当真苦恼，也正色安慰：“童言无忌，母后只会觉得你是真心待若儿，若儿才也如此待你，不会追究的。”
“况且，”傅丞顿了顿，“你也曾叫过母后，与她亲近，知道她的脾气，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话这样说是没错，但有种在提旧事套近乎的感觉，霍幼央狐疑地看了傅丞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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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承恩公府大宴。
傅丞不喜欢这种场合，但先前答应了皇后，只得出面。临到这一天，又借口有事，拖到极晚才去，在承恩公府外遇到了祁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