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斐然因崔迟娶了阿霁,心下一直不忿,看到他就满肚子气,总觉得他抢了表弟媳妇。
崔迟解释了两句便欲逃,被阿霁死死拖住了手臂,仰脸笑道:“冯叔叔,把崔阿兄借给我两刻钟好不好?我想同他说会儿话。”
冯希打趣道:“公主有何要事?”
阿霁羞惭道:“没有,没有,就是我晚上睡得早,怕他回来太晚,那可就见不到了。”
冯希少年时常跟父亲去安定王府,和阿霁也算旧相识,难得她开口,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于是摆手道:“去吧,这会儿又没什么事。”
阿霁再三谢过,拉着崔迟一溜烟跑了。
虞斐然怔怔地望着俩人的背影,纳闷道:“难道传闻是真的?”
冯希道:“什么传闻?”
“前段时间,听说永安宫出了刺客要杀驸马,公主舍身相救……”虞斐然皱眉道。
冯希嗤笑道:“这一听就是谣言,永安宫若真出了刺客,那行刺谁也轮不到安徐呀,何况以他的身手,哪里用得着公主去救?”
“那是不是谣言不重要,”虞斐然暗忖道:“重要的是公主好像真对那小子一往情深。”
“这不好吗?”冯希失笑道:“于国于家大有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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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边熙熙攘攘,商贩们的叫卖声和着行人的说笑声此起彼伏。
阿霁兴奋地钻来钻去,左瞧瞧,又看看,崔迟生怕挤到她,只得举起胳膊随时相护。
有一条街上专卖小玩意,有黄蜡铸成彩画金缕的‘水上浮’,有木板上置土种粟苗的‘谷板’,还有各色花瓜、奇巧果实以及憨态可掬的磨喝乐。
阿霁知道崔迟想尽早回到岗位上,便也没多逛,选了只五色缕编织成的同心结,给他挂在腰带上道:“这是我的礼物。”
崔迟懊悔不已,忽地想起去年今日纳彩,恰逢程云轩在阿霁闺阁外徘徊,当时还狠狠酸了一场。
这么重要的日子,他竟忘了该准备礼物……
阿霁见他抓耳挠腮,还以为他怕耽误了公事,于是笑着催道:“好了,你快去忙吧,我也得走了,还约了人去玩呢!”
她这般通情达理,倒让崔迟不好意思起来,而且她也没有讨要礼物,他心里很过意不去,思量着下午一定得抽空补上。
已是午后,街上行人越来越多,大都是服饰鲜丽语笑嫣然的少年男女。
崔迟护着阿霁到了主街,将她交到了般般和罗罗手中,嘱咐她们早点回去,过会儿有花车巡游,街上肯定人山人海,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阿霁挽着他的手臂,微红着脸小声道:“你要早点回来啊!”
崔迟望着她不胜娇羞的模样,心底滚过一阵热浪烫,定了定神道:“那你等我,可别真睡着了。”
阿霁咬着唇,含情脉脉道:“郑姑姑说……咱们现在可以同房了,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
天意弄人,快熬满一个月时葵水来了……
崔迟有些心猿意马,抬手掖了掖灼烫的脸颊,苦笑道:“真希望现在就天黑……”
第七十一章
好在今夕风平浪静, 崔迟这才得以早些交接。
可紧赶慢赶,回到家却已是亥时二刻。
他跳下马背,心急火燎地奔上台阶, 正欲跨过门槛时,却听长赢吩咐小厮卸鞍。
他忙顿住脚步, 回头喝止:“先不要急,我待会儿还要去春风里。”
长赢忍着笑没有做声,小厮望着崔迟闪电般消失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道:“卸还是不卸?”
“卸了吧, ”长赢拍拍他肩,“带下去好生照料, 咱们飞燕奔波一日可是累坏了。”
崔迟进了仪门, 抬头就见过檐下灯烛辉煌,亮如白昼,十多名婢女环伺在交杌旁, 或打扇,或凭栏,或倚柱, 或回首,仪态万千,风姿绰约, 打眼望去好似一副闺阁仕女画。
忽听得一声欢呼,就见中间那少女陡然跳起, 随手丢开团扇,提着裙角小雀般蹦下来投入了崔迟怀中。
崔迟如坠云雾, 下意识地搂住她, 一时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阿霁已经卸了妆, 挽着家常髻,着窄袖素罗衫,系百褶碧绫裙,鬓边簪了朵娇艳欲滴的山茶花。
原是想教他看花美还是人美,可刚才跑得太急,这会儿只觉鬓角一轻,抬手去摸,果然空空如也。
正沮丧之际,崔迟却突然从怀中取出一支碧玉钗,低下头仔细地帮她插在了发上。
阿霁双颊粉热,气息咻咻,怀中像揣了只兔子,‘扑通扑通’直跳个不停。
“你……你不是说……要在那边等我吗?”崔迟结结巴巴道。
“我想给你个惊喜嘛!”阿霁声如蚊蚋,有些紧张地问道:“你高兴不?”
崔迟心花怒放,兴奋地揽住她高高举起,阿霁双足离地,吓得连声尖叫,扑腾着四肢又捶又踢。
他却不以为然,抡圆转了好几圈才放下。
阿霁早就晕头转向,浑身虚软,只得依在他臂弯里叫嚣。
婢女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嬉笑着看二人在庭前打闹。
蛮蛮问道:“香案都备好了吧?”
负责此事的促织回道:“姐姐放心,葡萄架下的果品和芭蕉树旁的香案都置办好了。”
“还有大虎的新家也安排好了。”旁边的飞奴禀报道。
蜻蜻记挂着重伤的崔大寒,整日里心不在焉,阿霁只得向姑母求情,将她送去长生观陪护,如今身边琐事皆由蛮蛮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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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去更衣,”总算将气到炸毛的阿霁安抚好,崔迟将她抱到檐下交杌上放好,“你等着。”
阿霁却拽着他不放手,撒娇道:“我也要去。”
崔迟无奈,只得由着她,反正以前又不是没这样过。
仆人早打了两桶水,整整齐齐地摆在窗外,崔迟进去更衣卸甲,阿霁便蹲在那里鞠水玩。
夜空倒映在水面,可惜太小了没找着牵牛织女星。
她牵起衣袖,用指尖拨弄着朗月疏星,看着一圈圈漾起的涟漪,想到日间崔迟跟在身后屁颠屁颠的样子,忍不住窃笑出声。
“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崔迟闻声探出头来。
阿霁摇头似拨浪鼓,余光不经意间扫过,见他刚宽了外袍,正在解内衫束带,衣领下露出紧实的胸肌,年轻矫健的身体在摇曳的烛影下格外诱人,她的眼睛不由得有些发直。
这辈子大约只能有一个男人了,原本是很遗憾的事,可若是崔阿兄这般的,倒也不枉此生,阿霁有些痴痴地想。
当是时,她早把程小舅舅抛到脑后了。
崔迟却没留意到她的旖旎心思,自顾自走出来,拿起水瓢往身上浇水。
阿霁望着溅落的水花,胸中一阵阵发紧。
檐下灯光与天上月光交织,晕出一种清浅朦胧的微芒,在这样的夜色中,阿霁恨不得化身跳跃的水珠,顺着那匀称的肌骨、流畅的线条滑落。
以前都是崔迟咬她,她只管享受,可这会儿竟有些蠢蠢欲动,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今晚她也该回报一二,可是该咬哪里呢?
脖子吗?他老是怕痒,一碰就逃。
肩膀处皮肤滑腻,肌肉很有弹性,口感应该不错。手臂不行,硬邦邦的硌牙。
锁骨倒是不错,她不由得想起了那两处旧疤,心底忽而泛酸。
可是脑子里不知为何却闪过了不得的东西,她既然能咬她那里,那她是不是也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阿霁砸吧着嘴,眼神开始变得热辣辣。
崔迟浑身一僵,拎起半桶水走到花丛,一股脑浇了下去,可也只得瞬息清凉,阿霁今晚怪怪的,活像只小火炉,离得稍微近些就炙烤的他浑身浮起燥意。
收拾停当后,两人携手去庭前祭拜王嬍。
崔迟望着摆放好的香案和祭品,感动地有些不知所措,阿霁歪头笑睨着他,一副等夸赞的样子。
崔迟捧起她的脸,用掌心轻轻摩挲着,压着嗓音沉声道:“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叫我咬哪我就咬哪。”
阿霁满心雀跃,抱住他的脑袋,凑到耳边悄声道:“今晚换我来咬你。”
崔迟耳根发烫,有些羞赧道:“胡说什么呢?”
阿霁探手过去,隔衣捻了一下,崔迟打了个哆嗦,骇然道:“什么下流手段?你从哪里谁学的?”
阿霁拉他一起跪下,笑吟吟道:“你书房东边架子上,《六韬》后面的暗格里放着许多见不得人的……”
崔迟面红耳赤,一把捂住她的嘴道:“你无耻,乱翻我东西。”
阿霁笑着伸出舌尖,猫儿一般舔他掌心,他受不住只得松开。
“放心好了,我不会因为这些就鄙夷你的。”阿霁做出一副明事理的姿态道:“那是宫里藏品,一看就是别人送的吧?”
崔迟硬着头皮道:“你知道是谁送的吗?”
“郑姑姑?”阿霁好奇地问道,备嫁的时候,隐约听到郑女史和程伯母说起过这些,但程伯母是天下闻名的女儒,比程伯伯还正经,怕是拉不下这个脸。
见他摇头,阿霁便又猜了几个,可还是遭到否决,她一下子来了精神,激动道:“总不会是我姑母或姑丈吧?”
崔迟理了理袖口,俯身拈香,“是你阿兄。”
阿霁瞠目结舌,崔迟小心翼翼觑她一眼,没敢再说话。
这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根刺,提不得,却又不得不提。
因为父亲和姑母的缘故,阿霁始终抱着乐观的心态,认为将来无论谁赢,他们兄妹都不会有性命之忧。
可崔迟旁观者清,心知今时不同往日,雍王和女皇兄妹俩的传奇佳话,未必能再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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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霁的失落只是暂时的,拜祭过王嬍后,她很快便恢复过来,拉着崔迟去正屋后边看她布置的寝台。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①今晚我们睡在外边,让牵牛织女星看我们一宿。”她指着葡萄架下新结的纱幔,兴致勃勃道。
“待一会儿就行了,若真睡在外边会着凉的。”崔迟引她入座,又帮她理好裙裾,这才在对面落座,接过婢女手中银壶亲自斟酒。
阿霁很享受他的服侍,歪头对蛮蛮道:“你们下去吧,有事我再传唤。”
献殷勤的人她见多了,可崔迟不一样,她就喜欢他追着她护着她满心满眼只有她,听说她在飞虹阁昏迷之时,他可吓坏了。
她缠着姮娘讲了一次又一次,直到连最耐心的姮娘也受不了才罢休,真遗憾没亲眼看到。
这就是男女之爱吗?像姑丈对姑母那样?
她不好意思问,想等着他亲口说出来。
反正今日她是感受到了,逛街时他一边护着她不被人挤到踩到,还要狼狈地捡拾她掉落的罗帕、披帛和钗环等,像极了姑丈照顾不羁的姑母。
如果崔迟能像姑丈爱姑母那样爱她,那她也可以考虑一下爱他,不然就只能把他当丈夫了。
其实只当丈夫的话也不错,他除了有些许迂呆,其他方面还是无可指摘的。
几杯酒下肚,阿霁的神思便有些迷乱起来,她烦躁地揪了揪脸,崔迟按住她的手,轻抚着她脸颊问道:“这里很痒吗?”
阿霁捧住他的手掌,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表情虽然很凶狠,可是并没有真的用力。
崔迟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笑着任由她闹。
阿霁微仰着脸,近乎痛苦地哀叹道:“崔阿兄,你太坏了。”
崔迟疑惑道:“我又哪里招惹你了?”
阿霁就势伏在他掌上蹭了蹭,懊恼道:“你这么好,以后我们要是不在一起了,我上哪里找比你更好的?这还不够坏吗?”
崔迟酒量不如她,被这么一绕,便觉得头脑有些晕乎,茫然道:“我到底好还是坏?”
阿霁推开玉盏,懒懒地趴在案上,抓扯着他的袍袖道:“你笨!”
这样呆头呆脑的大笨蛋,难怪小姨姨不喜欢。
转念一想,若他真的知情知趣十全十美,怕是早成了别人裙下之臣。
崔迟正自一头雾水,她却放开他的手,矮身钻到了案几下,像一条美女蛇,沿着他的腿游了过来,趴在他怀中叫嚷道:“我的裙子湿了。”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杜牧《秋夕》。
第七十二章
阿霁方才打翻酒盏泼脏了衣裙, 袖口和膝盖潮乎乎的。
可她懒怠动弹,便倚在崔迟怀中,扭了扭身子撒娇:“崔阿兄, 帮我宽衣,好难受。”
她的眸中倒映着万千星辉和帐顶灯影, 晶莹璀璨如琉璃。
崔迟有些痴迷地伸出手,指尖轻抚过她纤柔细致的眉眼,低头在两边各啄了一下。
阿霁调皮地眨了眨,嘟着唇哼哼唧唧, 明示他这里也要。
他这才笑着吻了上来,这是他一整日来最想做的事。
阿霁唇齿间溢满了醇酿的甘芳, 清甜如荔枝, 他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酒香,还是独属于她的味道。
崔迟自小不喜甜食,尝到一点就会皱眉, 以前他对阿霁的印象也如此,觉得她浑身都散发着甜美气息,与苦涩的人间格格不入。可当他忘乎所以得沉醉其中时, 才发现曾经嗤之以鼻的东西有多迷人。
阿霁微阖着双眸,极柔顺地配合着,小巧的鼻尖上因紧张和期待沁出了薄汗。
“崔阿兄……”凉意爬上背心时, 她打了个哆嗦,有些无措道。
崔迟用敞开的衣袍裹住了曼妙的少女, 食指按在她唇上,轻嘘了一声, 将她抱了起来。阿霁的脸颊偎在他胸膛, 舒惬地叹了口气道:“待会儿要轻点, 我怕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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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竹席上杳无人迹,独留下染了酒渍的素罗衫和碧绫裙,还有散落的丝帕锦袜等。
金风细细,余香袅袅。
碎月从簌簌摇动的藤蔓间洒下,穿过飘舞的纱幔,无限温柔地抚触着帷幕深处交/缠的身影。
永宁寺塔顶的金铎为夜风所激,清泠的音符直撞入心扉,在阿霁听来有几分如泣如诉的意味。
帐中春意盎然,阿霁青丝铺满玉枕,正偏头咬着手背,掌中碧钗早就握到发烫。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钗身镌刻的鸿雁衔草纹,努力抑制着本能的吟哦。
说来惭愧,婚后这么久,今晚还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共度良宵。
可她没想到自己竟是叶公,没见过龙时望眼欲穿,真龙到了面前却变成了怂包。
眼前糊满了汗水和泪水,视野一片模糊,崔迟不再是崔迟,早已变身为月宫玉兔,周而复始不知疲倦地捣着仙药。
而她自然是这世上最美最娇的花,经过千锤万碾,最终成了琼浆玉液。
起先她本能地呼救求饶,可她很快就发现不仅于事无补,反倒愈发助长了他的气焰。这里可是崔家,谁敢在这个当口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