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这份期许,她只得暗下功夫,为将来做准备,谁知道哪天一觉醒来又变成了对方?
“发什么呆呢?看到为夫过来,都不知道迎一下?”额头被人敲了一记,阿霁回过神来,看到崔迟已经到了眼前,正一脸不满地望着她。
她揉了揉额头,踮起脚帮他扶正幞头,扯起一丝笑,戏谑道:“远远望见一位神仙般的郎君走过来,一时看呆了,还想着谁家的呢,原来是我家的。”
崔迟见她虽然语气轻快,可眉目间仍有挥之不去的忧悒,心底百感交集,握住她的手,恳求道:“别恨我阿娘好不好?”
阿霁叹了口气,端详着他道:“那你会记恨我姑母吗?”
崔迟神色微僵,缓了一下,摇头道:“陛下待我向来亲厚,我并非怨天尤人之人,如今也早就想通了。”
阿霁眼巴巴地望着他,有句话在喉头滚了数次,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她有些沮丧地想,他们之间太平淡了,从未有过惊心动魄或刻骨铭心的经历,自然也无法产生更深的感情,有些话太过唐突,还是不提的好。
崔迟看到她欲言又止,不觉留个心,路上一直追问不休,阿霁却始终不肯松口,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有些怪异。
到了安定王府,远远就见廊下灯火通明,阿霁心下一暖,不由牵起了崔迟的手,快步往前奔去。
崔迟抿了抿唇,反握住她的手道:“我最烦做戏了,你要是假装跟我好,我现在就回去。”
阿霁心头有些慌乱,不由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他道:“都到门口了,别赌气,不然姑丈知道了会担心。”
崔迟冷下脸,没好气道:“他想见的是你,又不是我,我去不去有何干系?”
他说着松开了手,转过头道:“我也知道我处处招人嫌,可我就是我,才不会改呢!”
挺有自知之明的嘛,就是这话怎么听上去有点古怪,好像怨气由来已久。
阿霁想起上回他顶着自己的脸过来告状的事,一下子就明白了,阴测测道:“待会儿我姑丈问起和离之事,你最好咬死了别改。”
“什么和……嘶!”崔迟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她用力拧了一把,当即疼得跳了起来,揉着屁股直抽气。
“那不是我说的……”怎么倒打一耙?他真是欲哭无泪,眼见阿霁已经走了,只得快步跟上去,嘟囔道:“再不教你练武了,长了本事只会欺负我。”
阿霁见状窃笑,定了定神回过头去,眼波流转,舌尖似有意似无意地划过粉唇,斜睨他一眼,悠然道:“好,以后可别求我欺负你。”
崔迟胸中一紧,想到她千娇百媚的小妖精样时差点失态。他连忙抬手扇了扇,凉风过处,躁意稍减。
这下子怎么也硬不起来了,他只得讪讪上前,晃着她的手臂低声讨饶:“我说的是气话,你千万别当真,还和从前一样,我怎么对你,你就怎么对我。”
阿霁还没来得及表态,韩遥就带人迎了出来,一直将他们送到了正屋门口,拱手道:“老臣去看看晚膳备好了吗,公主和驸马先请进吧!”
他刚一走,崔迟立刻伏在阿霁耳边道:“和离真不是我提的……”
阿霁忙捂住他的嘴示意他噤声。
庭萱带着两名童仆出来见礼,正自寒暄时,帘后咚咚作响,好像拐杖点地的声音。
“阿霁,安徐……”侍从打起帘子,就见谢珺拄着拐杖匆匆走了出来。
阿霁眼睛一酸,崔迟也有些吃惊。
他却像没事人似的,倚杖而立,解释道:“今儿才醒,腿脚有点麻,你们别见怪。”
阿霁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抱住了他,谢珺笑着拍拍她的背,揽住她道:“进去说话,”又向崔迟招手道:“安徐也快点。”
待进了里间,他才抛下手杖,激动地扶着阿霁问道:“我算着日子,三个月早过了,你如今好点没?胃口怎么样?精神好吗?”
阿霁怔了一下,转头望向崔迟,两人面面相觑,来的路上净顾着斗嘴了,浑然忘了商量应对之策。
“姑……姑丈……”阿霁生怕刺激到他,小心翼翼地扶他坐下道:“有件事我……我们……”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婉转表述时,却见崔迟大步走了过来,直挺挺地跪下道:“是我的错,我没能保住孩子。”
谢珺猛地一震,愕然望向阿霁,这才看清她身材苗条纤细,丝毫不见孕象,原来孩子早就没了?辛辛苦苦怀了那么久,怎么就没了?
他尽量想要做出平静之态,可到底难掩惋惜和伤心,他闭了闭眼睛,哀哀地望着阿霁,又转向面前跪着的崔迟,正待发作,阿霁却一把抱住了他手臂,急慌慌道:“冷静,冷静,您要是气坏了身体,我们的罪过可就大了。”
第七十六章
谢珺眼前阵阵发黑, 后脑突突直跳,有根弦似乎绷到了极点,随时都能爆裂。
他深吸了几口气, 皱眉强忍着不适,抽回手紧紧按着头, 不断告诉自己这样也好,也许这就是天意。
与其担惊受怕等着命运裁决,还不如接受眼下这个现实,至少阿霁一切平安。
可心底的苦闷怨愤却像地底暗流一般, 不受控制地涌动着、奔腾着。
小产对身体的损伤也很大吧?阿霁这个傻丫头为何没事人似的,一点也不觉得委屈?这么大的事, 她都不找自己诉苦?难不成真让崔迟灌了迷魂汤?
他缓缓睁开眼睛, 望着崔迟愧悔交加的样子,一股无明业火陡地窜了上来,该不会是……
他这一激动, 便觉得一阵强烈的晕眩袭来,挣扎都来不及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就看到阿霁哭得梨花带雨, 小鸟依人般靠在崔迟怀中。他面上满是不忿,正欲开口却对上了一双满含愠怒的眼睛。
他顿时泄了气,转向她讪笑着道:“让你担心了, 我没事的……”
女皇转向崔迟和阿霁,语气和蔼道:“听见了吧?他没事。你们别记挂了, 先回去歇着,明儿再来。”
“姑丈……”阿霁还想说点什么, 崔迟却拉起她谢恩, 不等谢珺发话便逃也似地溜了出去。
“哎……”谢珺有些无奈, 揉着脑袋道:“我话还没问呢!”
“想知道什么?你问我。”女皇缓步走过来,在榻沿落座。
离得近了,谢珺才看到她眼睑下隐现乌青,想必夙兴夜寐,难得安歇。
他忙撑起身,有些愧疚道:“忙成这样,还来回折腾什么?我本来打算缓一缓,等精神好了过去看你。”
“看来你只欢迎阿霁,那我还是走吧!”她掸了掸袍袖,作势要起,谢珺忙揽住她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心疼你来回奔忙……”
她伸了个懒腰,就势躺倒在他怀中,抱怨道:“他们怎么还不动手?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谢珺神色一黯,环住她道:“大概是在等我的末日。”
女皇欲言又止,索性闭上眼睛不去看他。
“泱泱,你做好准备了吗?”他将手指探入发缝,帮她按揉头皮。
她舒服地呻.吟了一声,翻身搂住了他的腰,把脸埋在他怀中深深叹了口气道:“年轻时读史,我一直想不通,为何千古明君在晚年都无可避免地迷信方士,想求长生之术。如今轮到了自己,我才切身体会到,对于帝王而言,寿数有多重要。我也不奢望长生,只要能给我两百年……”
她苦笑了一下,喃喃道:“一百年也行,我定能让这世间格局大变。至少朝堂之上举目望去,该有一半巾帼。”
“二十年太短了,我辛苦构建的一切,很可能会被后世全盘否决,在我去后,凤始一朝还能留下什么呢?”她半是感慨半是玩味道。
哪怕在这种时候,他在她身上也看不出丝毫脆弱,可他清楚得感觉到自己的脆弱和惶恐。
“帝王将相没有千秋功业,”她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百姓才是世间的主宰。”
他有些莫名其妙,皱眉道:“谬论!”
“袁相公说的,我颇为认同。”她无意和他聊政事,坐起身道:“跟你说件匪夷所思的事吧,你知道阿霁的孩子怎么没的吗?”
谢珺见她神情古怪,脸色不由一僵,支支吾吾道:“该不会是安徐那小子不知节制……酿成了大祸?”
女皇哑然失笑,推了他一把道:“一百岁的人了,还这么老不正经?他们是孩子,又不是傻子。”
谢珺窘迫不已,这才意识到自己猜错了,别过头道:“你那副样子,一看就不正经,还怪我乱猜。”
女皇忍俊不禁,起身走到外间,吩咐御前女官到廊下候着,然后关上门窗放下帷幔,神秘兮兮地走了过来。
谢珺兴奋地跳下榻接住她,有些忸怩道:“泱泱,我沐浴过了。”
女皇望着他跃跃欲试的样子,强忍笑意摇头道:“别多想,我不敢,万一你走了崔二的老路,将来的野史艳.闻里我可就成主角了。”
谢珺悻悻道:“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崔昱死于马上风,初闻这个消息时,两人都震惊不已。
她不仅为她的表姐董飞銮鸣不平,更为局势的变化而烦忧,当时没少发脾气,可骂归骂,转头还得让人吊唁、拟谥号、风光大葬。
她挽着他走回去,拍了拍他的肩道:“我如今是真没那兴致,你就别疑神疑鬼的了。”
他交握着双手,撇了撇嘴道:“你就是嫌我老了,看着我没有兴致。”
这话她都听过不下百回了,以前那是真的怨气冲天,酸味逼人,如今倒是平和了许多,能从容自嘲。
“我跟你说不清楚,”她伸将手搭在他的肩上,兴冲冲道:“这世间所有的乐趣加在一起都比不上做皇帝。”
见他无动于衷,她不由玩兴大发,打趣道:“下辈子要是还能遇到,你试试做皇帝就懂了。”
他转过脸端详着她,皱眉道:“那你做什么?”以他对她的了解,她肯定不想做皇后。
“我做宰相,或者大将军。”她神采飞扬道。
他意兴阑珊道:“那我做皇帝多没劲儿?还是做宰相夫人或将军夫人吧,最好皇帝是个女的,这样满朝文武都得惧内,我也就能扬眉吐气了。”
她有些哭笑不得,扯了扯他的手臂道:“言归正传,阿霁和小迟身上发生了一件怪事,比我们的经历还要离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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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德殿。
晚膳后,阿霁正抱着手炉发呆,崔迟走进来挨着她坐下。
他散了髻,顶着一头马鬃似的乱发,在她身上蹭了蹭,重拾话头道:“那会儿在路上,你到底想问什么?你如果不说我睡不着。”
阿霁垂头道:“问了又何如?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还是拭目以待吧!”
崔迟托腮,回忆着前后语境,约摸猜出她想问什么了,不外乎就是对女皇表忠。
可承诺要是有用,这世间还有纷争吗?她应是想明白了这点才没再逼问。
他伸出手,揉了揉阿霁紧锁的眉头,见她没有反应,便凑过去亲她。
她不耐地闪躲,挣扎道:“别烦我。”
他越发来了劲,夺过手炉掷到一旁,在阿霁怔忪的目光中攥住她手腕,将她一把扑.倒在席间。
“好重……”阿霁被他压得心烦意燥,奋力推拒道:“快起来。”
他捉住她的手塞进了衣襟,腆着脸道:“这下不冷了吧?”
哪有人才八月份就抱手炉的,他实在是看不过去。
阿霁还欲反驳,刚启唇便遭他突袭,被噙住舌尖吮地浑身软麻,盏茶功夫就再也神气不起来,只剩下喘气求饶了。
“痒……”她带着哭腔,拼命扳着胸前那颗毛茸茸的大脑袋,他的发梢到处乱钻,无孔不入。
他头也不抬,坏笑道:“你这样吃我时,我也痒得要命,可你理会过吗?”
好像非但没理会,还变本加厉呢,报应来得好快。
阿霁哭得凄凄惨惨,抬起头想咬他,可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她还没够着他已经动口了,她只得咬住手背,将那不体面的声音咽了回去。
也许是正值血气方刚,崔迟对此事极其热衷,如果阿霁不反对,他可以没日没夜地抱着她求索。
有次在书房习字,不知怎的就滚到了一起,窗外秋雨婆娑,室内却春意绵长,整整一日不曾分开,等到深夜饥肠辘辘时,她才发现腿软到无法合拢。
而书房更是一片狼藉,宣纸、书册散落满地,除了压痕,还糊了一身汗渍、墨迹和白浆。
太疯狂了,简直比春.宫图册还荒唐。
可是比起在自家书房颠鸾倒凤,更荒唐的应该是在她昔日闺中吧?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已经晚了,凉意侵袭着光溜溜的脚踝,她才意识到被剥干净了,“这里不行……”她尖叫着扑腾,支起膝盖想要隔开他的腰。
他如今进步神速,多了好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小把戏,再不像前几次只知闷头蛮干。
当然,这些技巧都是在交流与成长的过程中摸索来的。
“为什么不行?”他握住一只柔滑的玉足踝,稍稍用力她便败下阵来.
“这是我的闺房,”阿霁气喘吁吁道,“真的不能乱来。”
他俯下身吻她鼻尖上亮晶晶的细汗,低笑道:“那不是更刺激?上回在我房里弄的时候,大虎还蹲在窗外偷看,也没见你觉得不妥。”说话间猛一沉.腰。
“呀——”熟悉的触感让她惊叫出声,抬手便往他脸上抓去。
正扭打之际,崔迟突然颤了一下,抱着阿霁单脚跳了起来。
阿霁以为他又在玩什么花样,惊怒之下只得搂紧他脖颈不让自己掉下来。
“什么味?好像有东西烧糊了……”她皱了皱鼻子疑惑道。
“是我的脚。”崔迟惨兮兮道。
阿霁想起了被他夺走的手炉,趴在他肩上乐不可支。
崔迟依依不舍地撤出,将她抱到榻上放好,转身苦着脸去收拾打翻的手炉。
阿霁伏在枕上,望着他行走时的滑稽样笑得直揉肚子。
崔迟回头瞪她一眼,凶巴巴道:“再笑我让你不止肚子疼。”
第七十七章
阿霁虽无择铺的习惯, 但在自己的卧榻上肯定比别处要睡得香,可这回却是例外,遭他揉圆捏扁一整宿, 好容易脱身时却失眠了。
上次失眠,好像是在长安时撞见李匡翼和薛妍幽会……
想到他二人, 她更睡不着了,薛妍那样的女子,别说是做大家妇,就算做王妃也游刃有余, 怎么真就出家了呢?
她心下郁愤,用足尖勾了勾崔迟, 还没开口他就翻身过来, 迷迷糊糊地问:“还要?”
阿霁无语,将他按回去道:“睡吧!”
崔迟笑着躺了回去,阿霁趴伏在他背上, 手臂圈过无疑是地捏着他的胸肌,闷声道:“哪天若是换回去,我一定要狠狠报复。”
他在梦里咕哝了一句什么, 接着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