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昨夜停红烛——清欢慢【完结】
时间:2023-05-08 23:11:41

  “他背信弃义了!”后来的事阿霁还是知道些的。
  “是,他想空手套白狼。我们千里迢迢绕到北地,才知洛阳沦陷,家国已失。可那厮不仅当众掳走你姑母,还……”王妃振衣而起,满面怒容道:“想到那些我就饱了。”
  阿霁也胃口不佳,起身随她步出偏厅。
  “那人死不足惜,该死一万次!”王妃定了定神,回头望着阿霁赞许道:“你倒是提醒了我,我得去敲打敲打崔显。他以前是崔晏的死党,这些年一直留守定阳,前些天才回来奔丧。”
  “这人又是谁?”阿霁听得一头雾水。
  王妃掩口轻笑,“贞吉的堂叔,也是东海郡主前夫。”
  东海郡主即崔迟生母王嬍,在嫁给大将军崔易前,曾是他的堂嫂。崔家早年脱离帝室后,便将子侄分派各地镇守,崔显和王嬍去了定阳。
  后来朝廷派出的和亲队到了冀州,女皇为站稳脚跟,也为泄愤,便带了支军队去攻打崔家。
  定阳因分兵支援世子崔晏,以至城中空虚,首当其冲受到了女皇的眷顾,很快落入她彀中。
  女皇钦佩王嬍的胆识才学,在她家‘做客’期间与她交往密切。
  在女皇的感召和鼓励下,王嬍最终挣脱了夫家和母族的枷锁,追随女皇而去。而在此之前,崔易已经叛出家族……
  王妃说到往事异常兴奋,阿霁也听得心潮起伏。
  因怕夜长梦多,葬礼决定提前举办,就定在两日后。
  王妃母子忙着准备各项事宜,阿霁则趁隙恶补了一番崔氏族谱。
  **
  上一代庆阳王有四子,长子崔晏、次子崔昱、三子崔旻、四子崔易。
  只有长子为王妃阮氏所生,次子和三子皆为妾生,而四子是胡姬所生,并未列入族谱,也难怪他会叛逃。
  长子殒身后,缠绵病榻的老王也跟着一命呜呼。
  按理说在当时的情境下,实力雄厚的次子袭爵算是众望所归。
  可王妃阮氏不同意,她的父族阮家和母族王家也看不上凶悍强势的崔昱,他们更想扶植根基不如崔昱稳固、性情也不如他刚毅的老三。
  崔昱自幼带兵,武德充沛,在他看来乱世用重典,于是以雷霆手段残忍镇压境内反对者,叔伯兄弟们但凡有违逆者,便会被他杀个干净。
  虽说短期内成效显著,但却也埋下了祸根,等到老三羽翼丰满杀回来时,他几不能敌,只得向朝廷求援……
  后来崔家虽然回归帝室,但十五年来,崔昱本人从未入朝谒见过女皇,一直都是王妃和世子在周旋。
  “崔昱并非真心臣服,”萧祁道:“他的嫡系部队中仅有一半愿效忠世子,另一半则各怀鬼胎,少不得要做老三的内应。”
  阿霁扳着手指头道:“这边最少有五个派系,王家的人、崔三的人、我们的人、阿姨和表兄的人以及中立派。”
  “王妃和世子的人分为两派,”萧祁纠正道:“有一派和他们同心,想归顺朝廷。另一派虽忠于他们,却想脱离帝室,永久自治。”
  “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占。”阿霁沮丧道:“我们胜算不大。”
  “都怪那个崔昱,”萧祁愤愤道:“但凡他悠着点,也不会死的这么突然。”
  阿霁好奇道:“我听这仆人们悄悄说他死于什么马什么风,这是何意?骑马时中风了?”
  萧祁摸了摸鼻子,神色尴尬道:“不是……不是什么好话,小孩子家别乱打听。”
  阿霁撇嘴,“很多事你们不说清楚,难道等我长大自然就知晓了?”
  萧祁作为长辈,实在不好接话,他再不正经,也不能当着小女孩的面讲何谓马上风吧?
  望着阿霁单纯的样子,他忍不住腹谤:谢珺这养父怎么当的?孩子都及笄了,怎么什么都不教?
  女孩子家太天真将来是要吃亏的,等回京一定要在女皇面前告他一状。
第十二章
  崔家墓园位于郁致城北,山环水绕藏风聚气。
  出殡那日,哀声动地。
  阿霁跟在王妃身边,冷眼瞧着崔迟装孝子,和贞吉一起扶灵出府。
  宗亲们披麻戴孝,尾随在棺椁后。
  送葬队伍极其庞大,除崔氏亲族外,还有门客属官、僧侣道士、看热闹的百姓等,一眼望不到边。
  趁着人多眼杂,阿霁隔着纷飞的纸钱用唇语问萧祈:“都安排好了吗?”
  萧祁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安心。
  诚如姑母所言,郁致城比她想象的还要热闹。
  哪怕女皇授意王妃将崔昱遗体藏在冰棺,暂缓发丧,可争取来的时间还是不够应付各方变数。
  崔家老三的势力早就渗入城中,王家也派出奸细浑水摸鱼,而朝廷的冷灶起新烟,将火烧地更旺。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到了墓园后,阿霁下车,和众人一起举哀。
  她的侍婢们皆环绕在侧,满面警觉。
  可直至墓门封闭,也未见有意外。
  阿霁不禁暗想,这个崔旻还挺讲道义。知道若破坏了兄长的葬礼会遭人唾骂吧?
  事实上,她高估了崔昱的道德水准,他只是在等时机。
  暮色渐昏,正是倦鸟归林人困马乏之时。
  突听得高处传来嘹亮角声,接着马蹄迅疾如骤雨,呼啸着冲过来将回程的队伍截成了数段。
  同车宫女吓得抱头尖叫,阿霁镇定地启动机关,车门和车窗外霎时升起了由铜片硬木及精密锁子甲制成的防护板。
  哪怕流矢横飞刀光剑影,暂时也伤不到她分毫。
  外边喊杀声震天,间或夹杂着女眷的尖叫和哭泣,车窗上偶尔发出嗡鸣,想必是箭矢撞了过来。
  二婢感到车身震动,立刻慌作一团。
  阿霁没见过这阵仗,心里也怕,可她沉着惯了,但还不至于慌乱,遂定下神安慰她们。
  王妃母子的车在他们前头,也不知处境如何。她从透气孔向外张望,直看得心惊肉跳。
  天光越来越暗,约摸过了两刻钟,刀兵之声渐息,外间车壁响起熟悉的暗号。
  阿霁转动机扣,将窗口的防护板缓缓升了一半,血腥味扑鼻而来。
  “公主,贼兵退了。”般般发髻歪斜满身狼狈,“但他们携了强弓劲弩,我们冲不出去。”
  太阳渐次落山,远处丛林中火光点点,阿霁意识到被包围了,看来只有等援军的份。
  她正欲问般般伤情,却见她指了指旁边,“崔小郎说有事面见公主。”
  阿霁将窗上隔板完全升起,暮色里现出一名端坐马背的少年将军,身板笔直,如一杆铁枪。
  阿霁看到他,下意识地挺起了腰,扬声问:“崔阿兄何事?”
  “殿下,单独谈谈吧!”崔迟策马过来,随手一揖,语气凝重道。
  阿霁不敢掉以轻心,唯恐他和贼兵暗中勾结,但这种形势下也无从拒绝,遂道:“你上车来谈,记得卸甲。”
  崔迟皱眉,面上老大不乐意。马车周围枪戟如林,就算她出来,他还能吃了她?
  他执拗道:“你出来。”
  阿霁心生警觉,板着脸道:“爱谈不谈!”她放下帘子,示意蜻蜻掌灯。
  随行的虎贲将军来报,说贼兵势头太猛,我方防备不及,队伍被冲散了。此刻正忙着布防,并设法与前边的王妃母子和后边的太仆取得联络。
  “多派些人手,务必要保全王妃和世子。”阿霁再三叮咛,“这是重中之重,不得有半分闪失。”
  虎贲将军退下后,外边响起侍从的声音,“公主,崔小郎来了,已依言卸甲。”
  阿霁面露惊讶,没想到他会妥协。
  蜻蜻和蛮蛮则齐齐摇头,劝谏道:“公主三思啊!”
  “去吧,”阿霁眨了眨眼,神秘一笑道:“我有分寸。”
  二婢相继下车后,崔迟珊珊而来。
  他不仅卸去甲胄,还简单梳洗了一番。
  玄色窄袖单绫袍,羊脂白玉蹀躞带。他未戴幞头,发髻绾得仓促,鬓角泄下几缕蜷曲濡湿的发尾,柔化了冷硬刚毅的脸部轮廓。
  哪怕是便服,仍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对阿霁而言,车厢宽敞高阔。
  可在崔迟看来却略显局促,因他实在高大,虽不过十七岁,身形却远比同龄少年茁壮。
  “崔阿兄,坐吧!”阿霁让了让,礼貌地拍着身畔空席。
  崔迟向来鄙夷洛京浮华艳冶绮靡放荡之风,一心想求娶温婉贞静冰清玉洁的程月羽。
  为此他洁身自好,从未与任何女子独处过。
  今夜可是努力说服自己,本着一心为公的精神才上了阿霁的车。
  原以为站着就把话说了,可事实上根本挺不起腰。
  无论屈膝跪着,还是躬身站着,都像回话的奴婢。
  阿霁嘛,抛开身份也不算外人,就和自家姊妹差不多。
  何况他若不坐,反倒给她笑话了。
  略一沉吟,他便拱手谢过,掀袍落座。
  **
  壁上数盏琉璃灯,华光映亮了崔迟额角的汗珠。
  他不敢置信地望着阿霁,狭长的凤眸中几乎喷出火来。
  阿霁一脸无辜,“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既起歹念,就休怪我不客气。”
  崔迟又挣了挣,可腰间、手臂和脚踝皆被牢牢拷着,根本使不上劲。
  舒适宽敞的坐榻陡然变成刑椅,仅仅是因为一句话。
  他提出以阿霁为投名状,假意倒戈崔旻,伺机取他项上人头。只要崔旻一死,贼人就会望风而逃,否则唯恐夜长梦多,城中生变。
  阿霁听后并无过激反应,正商讨细节时,忽地反手扳动了机关。
  只听得‘咔哒’几声响,靠背后猛地钻出数条飞索,像生了眼睛般各司其职,分别铐住了他浑身各关节。
  难怪特意嘱咐他卸甲,他还以为她嫌血污汗渍腌臜,却原来……
  想到这里,崔迟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你快把我放开,”他冲她呲牙,恶狠狠道:“否则我让你此行功亏一篑。”
  阿霁指了指脖子,从容道:“再发横,我这就给你加条项圈,看你还神气得起来不。”
  她说着莞尔一笑,作势去摸机关。
  崔迟抑制住怒火,闭上眼不去看她的恶毒嘴脸,在心里默念‘大丈夫能屈能伸’,强迫自己冷静。
  “你把我放开,不然我要喊人了。”他压着嗓子道。
  阿霁忍俊不禁,故意拖长尾音调侃:“喊什么——非礼吗?”
  崔迟霍然启眸,恼羞成怒道:“你身为公主,应该做洛阳闺秀的表率,怎可如此轻佻放浪?”
  阿霁向来以淑女自居,平素很注意言行举止,第一次被人质疑品行,气得眼泪差点涌出来。
  这辆车是谢珺送她的及笄礼,车中那八爪鱼似的机关也是他精心设计的。
  他曾委婉地告诉阿霁,可以和男子同车,可对方若有非礼之举,她只需按动车壁隐秘处的机关,便能将其制住。
  阿霁约莫知道非礼的意思,但具体所指却不是十分清楚。
  她认识的少年郎君不少,其中不乏风流浪荡者,可因她身份特殊,那些人只敢和她的女伴调笑,对她从来都是毕恭毕敬。
  方才不知为何,嘴里突然蹦出了那个词。哪知对面竟是个贞洁烈夫,听不出玩笑也就罢了,还露出一副被调戏的屈辱模样。
  阿霁喘了口气,欲反唇相讥,可脸皮太薄,实在说不出口,便咬了咬牙故技重施。
  崔迟现下有些杯弓蛇影,一见她去摸机关,连忙惊叫道:“且慢……君子动口不动手。”
  这辈子的跟头都在她身上栽完了,他沮丧地想他们一定八字相冲,老天保佑,以后再别碰到了。
  作者有话说:
  皇夫:泱泱快看,这是我送阿霁的礼物,是不是很贴心很有安全感?
  女皇(捂眼):我怎么觉得不太正经……
第十三章
  这套机关枷锁上并无锁喉装置,因其侮辱性太强。
  阿霁手无缚鸡之力,又生得娇小,谢珺怕她未来的情郎仗着体型优势欺负她,设计的初衷只是为了震慑,并非想绝她桃花运。
  崔迟既服软,阿霁便见好就收,佯装大度道:“罢了,暂且饶你一回,但你得跟我道歉。”
  崔迟心下暗悔,他怀疑阿霁在诈自己,索性把心一横,拒不道歉,冷嗤道:“是你口不择言在先。”
  想到方才的话,他面上又涌起羞愤之色。
  阿霁大为惊异,他这反应简直比程小舅舅还厉害,女皇治下的男人,都这么三贞九烈?
  她忽然心生一计,缓缓舒展蝶须般的秀眉,狡黠一笑道:“你是想等崔旻害了我阿姨和表兄后,再杀了他立威是吧?你若不招,我就喊人,说你非礼!”
  “你、你、你好无耻……”崔迟大骇,失声惊叫道。
  她既早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也该学会在人前做人,鬼前做鬼。
  崔迟对她有偏见,她又何需再费心维护形象?索性破罐子破摔好了。
  她用指尖勾着衣领,威胁道:“若教人看到我衣衫不整,而你气急败坏,被我愤然制住,那你的名声可就坏透了,小姨姨听到定会痛心疾首……”
  “够了!”崔迟再也忍不住怒吼了一声,忽地运功奋力去挣,阿霁见状大惊,慌忙道:“不可——”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嘭、嘭、嘭’几声,外边防护板霎时关闭。
  随从们隔窗查问,阿霁抹了把冷汗,苍白着脸吩咐道:“快去找车府丞,就说车子坏了。”
  崔迟见她不像做戏,这才渐渐冷静下来,惊问道:“此话怎讲?”
  阿霁叹了口气,当着崔迟的面,将壁角机关全扳了一遍。
  春夜微凉,崔迟却满头大汗,“坏了?”
  阿霁无奈道:“谁让你发狂?我拦都拦不住。”
  崔迟哀嚎道:“什么破机关?”
  阿霁汗颜,解释道:“若歹徒奋力挣扎想逃跑,便会触发另一重机关,将外边门窗锁死,这叫瓮中捉鳖。”
  说完她又暗悔用错了词,因她自己此刻也被困住了。
  崔迟倒是识趣的没有骂人,僵着身子也不敢动,生怕又触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然而这种时候,还有比和她共处一室更可怕的吗?
  他不信她没有后招,缓了口气道:“我可以坦白,只要你把我放了。”
  阿霁遗憾道:“你早开口多好?”
  她趴在窗口,透过细小的空隙喊道:“人找着了吗?”
  蜻蜻回道:“公主,天太黑了,恐怕不好找,您再等一等。”
  阿霁将额头贴在窗棂上,暗自庆幸席间未饮酒水,否则待会儿有的难受。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