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温驯道:“尉提督,请喝茶。”
和信笺里出挑的威胁之意,截然不同,宛若两个人。
尉和玉觉得挺有意思。
轻轻拂动茶面,他冷声询问:“沈老板,我有个事情不明白,想问问你。”
沈嘉实温声:“尉提督,有话不如直说。”
两人视线碰撞又对上,心怀鬼胎,暗潮汹涌,皆在这一刻九曲连绵。
逢萧玉眼观鼻观,俯小作微,一瘸一拐地退到角落。
在场的两个男人都没有放过她的打算,青青袅烟,莲蓬微动,弥漫在空气里的是博弈杀机。
尉和玉视线绕过沈嘉实,朝逢萧玉看过,打量了个遍。
“正所谓‘不告而取谓之窃’,沈老板对海上月的教养就这么一点?”
沈嘉实敛眸:“何出此言,尉提督。”
尉和玉:“本提督的怀表被某个小贼顺走了,还是海上月的小贼,沈老板,总得给我个交代吧。”
夜色摇晃,风声迅疾,犹若一张血盆大口——
一黑一白,一动一静,对峙成影。
捻着念珠的手长长停顿,沈嘉实道:“萧玉,出来解释。”
逢萧玉脸色一白,淡色指尖蹂躏着旗袍金线。
她能怎么解释?
告诉沈嘉实,她要离开海上月吗?沈嘉实不会放过她,还会要了她的命。
女人仿佛想说什么,又不能开口。
一双眼湿漉漉的,含雾似花,一直朝着尉和玉身上蹭,想让他帮忙说半句,但尉和玉来,就是看在逢萧玉鱼水之欢的面子上。
其余的,她配吗?
沈嘉实眸底阴鸷,不动声色看向逢萧玉,又落回一袭利落提督服的尉和玉身上。
惊心动魄须臾提到嗓子眼,额头布满冷汗,越是这个时候,逢萧玉越不能露怯。
掐着柔媚的口吻,道:“这分明是尉提督给我的,要是屈打成贼,我可不认。”
媚态横生,游刃有余。
尉和玉不算观察老手,可抬眼,逢萧玉眼底的央求便撞进视线里。
老练惬意的沈商人仿若不懂其中汹涌,静静品茶。
逢萧玉轻轻咬了唇,大着胆子往前走一步,而后,轻轻抬手,抵着扣盘下的怀表摩挲圈。
要是她不好过,尉和玉也别想好过。
男人微微抬眼,眸底一片寒光淬了刀,洞若观火般,同逢萧玉对视了一眼。
狰狞目光在眼底展露一线,他咧嘴笑开,讥诮又讽刺。
“沈老板,你这歌姬教得不够乖啊。”
第5章 半瘸的腿
逢萧玉心陡然一抖。
可尉和玉偏生像是个没事人,错开她的目光,去看沈嘉实,鹰隼一般的眸子锁定着他。
沈嘉实呷口茶,风轻云淡地道:“尉提督,何出此言。”
捻着佛珠的削瘦长指微微一抻,旋即,在场的注意力跟着他而去,全到了逢萧玉瘸了的半条腿上,高开叉的旗袍里隐隐透出皮肉里的青紫色。
他笃定道:“她不敢不乖。”
与此同时而来的,是逢萧玉低下头,俯首臣称般屈膝。
就差丝毫距离,就跪在了地面。
原是给人打瘸了,尉和玉挑眉,不动声色把玩手中瓷杯,话到嘴边转了又转,犹像是怜惜,可在逢萧玉眼里却如鬼怪。
“那我就相信沈老板这回了,”尉和玉眉头看似松展些,缓缓道:“这看在沈老板的面子上,过去的事情我也不想提,只是那怀表——。”
逢萧玉下意识捏紧了咯着手指的金属器物。
下一刻,沈嘉实别过脸。
阴冷目光落在逢萧玉面上,宛若毒蛇,游弋一圈停泊在她的命口,剜过她的皮骨,命令道:“萧玉,你身上拿着的东西也该还给尉提督了。”
逢萧玉的身轻轻打着抖。
她不还?
这有什么意义吗,即使不还,沈嘉实也知道,这个东西是她顺来的,尉和玉压根不会为她出面。
短短的交还距离,在逢萧玉面前,化作长长的天堑,她惶恐不安,几乎都不敢思考自己未来落在沈嘉实手上的结局,手指也紧紧蜷起来。
到尉和玉面前时,她鼻尖都冒出了一层小小的汗。
尉和玉轻佻接过她的手掌,摩挲着说:“逢小姐,这么紧张?是在害怕吗。”
逢萧玉低着头,避开他的视线,疏冷抽回手,道:“尉提督,不敢。”
这有没有利用价值,态度是立竿见影。
尉和玉勾唇,手指敲响两声桌面,目光对着逢萧玉,声音却绕过她:“沈老板,要是不介意,这海上月的第一歌姬我就借两天。”
面上是客套话,但底子里,却是赤裸裸的野蛮行径,充斥着威胁和强硬。
他借,不过还是跟这些个人虚与委蛇。
还不还、怎么还,就不一定了。
但逢萧玉太紧张了,耳边嗡嗡的响,接下来的对话,她一个字都没听清。
即便是被带到自己房间内,这种慌乱感也无处消弭。
尉和玉同她一起,可又不一样。
他一进逢萧玉的屋ᴶˢᴳ,就是桀骜不驯的点评态度,拇指蹭过桌面,视线再逡巡一圈。
冷不丁地,他开口道:“你这沈老板还挺会疼人,给你用的都是名贵物件。”
手被拉入温暖水盆里,温度烫得她一瞬回神,随即再用力搓几下,逢萧玉低声嘱托小丫头出去守着。
转而应答着尉和玉的话:“沈老板对姐妹们,都是一视同仁的。”
紧跟着,视线一晃,男人便入了她的眼。
他捻着她的下巴,眼底玩味,语气兴致盎然:“是吗?我看可不像,不然他怎么舍不得放你走?”
逢萧玉眉头微蹙,狭长眼尾低低垂落,说:“我听不懂尉提督的意思。”
尉和玉嗤笑:“不就字面上的意思。”他低下头,一字一句宛若利刃出鞘:“你说,我就借出去玩一阵子,他也不乐意,难不成他还真得把你绑在这一辈子?”
眼皮抖了抖,逢萧玉低眉顺眼:“我不知道,也不敢揣摩沈爷的意思。”
男人阴鸷目光像是要投在她眼底。
他长臂一抻,紧跟着,是无比大的力道,捏青她的肩骨,将她推上床。
一阵钻心的疼痛从小腿肚传来,逢萧玉吃痛的呜咽了一声。
尉和玉碾着她半瘸的那条腿,懒洋洋的语调中透着一股阴狠:“那你就敢揣摩我的意思,威胁我了,是吗?”
第6章 不宜剧烈运动
尉和玉也没放过她的打算。
尖锐的疼痛传到感官,疼得逢萧玉额头是密密麻麻的冷汗。
阳光微微洒下来,铺在柔软床褥上,如瀑长发散在其上,几分脆弱凌乱的美,就给衬了出来。
她微微仰首,绷紧着下颚,道:“尉提督,我没有。”
尉和玉可不相信这个满嘴谎言的骗子,他笑了声,手中怀表合出一声‘脆响’,这是逢萧玉敢在他面前班门弄斧的证明。
很明显,逢萧玉也懂了。
她抬手,想要去夺,男人的手猛然往后撤,没有给她够到的机会。
猛然间——
推门声传来,与此同时,是芝芝在旁侧惶恐不安的应对声。
宗文成笑道:“听说你和沈嘉实谈判不利,怎么着,我们家尉老三也有吃瘪的时候?”
入眼是一个卷翘半短发的男人,他轻轻瞥过逢萧玉,随即,绕过她,抵达尉和玉的身上。
闻言的尉和玉皱了皱眉,周身戾气骤然消了不少,问:“你是听说的?”
宗文成努了努嘴:“刚才谁把我支走的,就是谁说的咯。”
他的言下之意,是红姨。
没办法,红姨身为海上月明面的掌柜,对海上月的动向是清楚的明明白白。
即使她不知道的,沈嘉实也会让她知道,这包括和尉和玉谈判破裂的事情,更是如此,会让红姨知道,海上月出面赔偿。
两个男人全然把逢萧玉当做了空气,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中途间,宗文成又喊了几个人进来,顿然间,房间里充斥了胭脂水粉的味道。
趁此,逢萧玉也把芝芝喊了进来,让她去找大夫。
诊断过后。
老医师说了句不可乱动,就退下去了。
偏偏尉和玉多嘴问了一句:“房事呢?”
逢萧玉没料到,这个时候了,尉和玉还想着这个勾当。
湿漉漉的双眼瞪了他一眼,尉和玉嗤笑了声,面上没怎么恼怒。
仅仅是老医师斟酌道:“不宜剧烈运动,但如果真真要——也可。”
后面两字,摆明是认清了尉和玉的身份,讨好他。
逢萧玉低着头,不声不吭。
尉和玉散漫点了点头,随即,斜斜睨了眼宗文成。
问:“下头热闹起来了,不下去看一眼?”
宗文成嬉皮笑脸:“海上月最漂亮的人就在这了,一楼还有什么好看的。”
尉和玉捏着指骨,语气很淡:“不是还有些洋物件,你当初过来,不就是要它们的,还是说,你是真的过来看女人的?”
一瞬,宗文成的双眼蓦然深沉。
紧跟着,他起了身,随意摆了摆手,就下去了。
走之前,还顺带把门带上,把人也带走了,房间里仅剩下逢萧玉和尉和玉两人。
逢萧玉行动不便,只能稍稍往后撤过去,一双眼睛警惕盯着尉和玉。
仿佛在说,别过来。
尉和玉懒洋洋扫了一眼,拍了拍手中的细碎,便提步走了过去。
马靴在木制地面上,撞得又硬又冷,顷刻间,他把持住她的手,男女间的力量对决就显现出来。
粗粝大掌压着她的小腹,滚烫又炽热,激得她往后缩。
尉和玉垂下头,慢条斯理地问:“不是想让我帮你吗?”
眼尾泛红,逢萧玉楚楚可怜地问“你真的会帮我?“
她不信尉和玉。
她不信这个前一秒能把她的小腿碾断,现在又仿佛如沐春风的男人,就像……一个心理扭曲的人。
尉和玉笑意不达眼底,口吻却很笃定:“只要我高兴。”
第7章 唇上一点红
能让男人高兴的事情?
不就那几件吗,还有什么与之好说的。
于是,靠着床边那只未手上的小腿微微摆动起来,进而轻轻上抬,靠着尉和玉的小腿肚,摩挲,上蹭,极尽缠绵的姿态。
逢萧玉仰着下巴,费力地挨近着他的下颚线。
温唇一触,蜻蜓点水般便撤开了,像是一根羽毛轻轻搔动着男人的心尖。
尉和玉眯缝着一双眼,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她宛若生出了熊心豹子胆,歪了下头,几缕发鬓沿着脸颊线垂下,慵懒又妩媚地睨着他。
她说:“尉提督,莫不是不行?”
讨不讨好的,先不与说。
尉和玉确实是被她撩拨出了两分火气。
即便逢萧玉腿脚不便,但顺着他的兴致,还真哄好了几分这传闻中的尉提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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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转醒,已是翌日。
逢萧玉摸了摸身侧宽大的软塌,尉和玉已经走了,且走得毫不留情。
她躺了半刻,才缓然坐起来,半挑视线逡巡着纸窗外。
声音含上三分倦意:“芝芝,进来替我洗漱。”
芝芝应声,推门而入。
入眼便是逢萧玉一身青紫不堪,花样百出,叫人羞红了一张脸,芝芝这种黄花大闺女尤甚。
她替逢萧玉梳妆完后,又一一替她挑衣。
那种短领、大开叉的旗袍必然不行,而且,还得绕上细纱遮掩一二。
逢萧玉倚在门边,笑着看她,“这么认真?”
芝芝回答的一板一眼:“当然,不然莲姐姐又得当着面骂你了,她骂得有多难听,你又不是不知道。”
纤细手指搭在另只手上,逢萧玉欣赏片刻,唇边笑意更浓:“她不过是记恨我抢了她能攀上高枝的机会,骂就骂吧,又不会少几块肉。”她又说:“要是我离开海上月,你跟不跟我走?”
她没有前尘,更不记得往事。
在这海上月里,她现下唯一能惦记的,也就芝芝一人,要是能带走,也算是图个安心。
发愣间,手掌心被塞入一件雪青色绸缎旗袍。
很长,到脚踝;袖口也很长,到手腕骨;衣领直立,一件高领。
她顿了一下,弯唇稍稍哭笑不得:“芝芝,现下还是三伏天,你是想把我热死,再寻个主子?”
芝芝抿了抿唇,没说话。
抬手间,就帮着逢萧玉穿上这件旗袍,又替着整理过细枝末节的地方。
方语调缓缓道:“太招摇,不是好事,萧玉姐,你知道现在楼里有多少姐妹羡慕你吗?”
其实,说羡慕也不算恰当。
只能说,女人的嫉妒心是绵里藏针的毒,太过招摇的人,最容易被惦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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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萧玉以养伤为名,近几日深居简出,海上月的营业额跟着也是一跌再跌。
倒不是她多重要,只是,不在台上,总是少了那几分韵味,也少了几分海上月温柔缱绻的调子。
这下倒好,红姨日日问,日日催。
逢萧玉以阴雨连绵,腿伤发作为由,推了几日。
今日确实不能再推了。
她偏首看了看芝芝,拾起眼前一管洋货,唇瓣点缀着些许的红。
艳极了。
逢萧玉轻声问:“尉提督他们来了吗?”
芝芝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从心肺顶到嗓子眼的紧张放下稍许,又记起什么,又用指尖沾上点红粉,在纸张上写下一句话。
折三下,再装入一个小香囊,递给人。
逢萧玉叮嘱道:“待会我上台,你就去寻尉提督,要是没看见,这个香囊你交给宗都督,告诉他,请他帮忙转交给尉提督。”
第8章 唇下万物生
头顶,是宛若荔枝红的灯光,隐隐绵延开,打在台上中间,又徒然一转,白黄交加,不停转变,犹如沉静湖面泛开的丝丝缕缕的涟漪。
宗文成翘着个二郎腿,坐姿也别扭。
偏首看过去,是尉和玉那张端肃冷厉的脸,好似不爽利。
他懒洋洋笑着开了口:“你这阎王到风月场上来,怎么还是这般的冷?”
随即,手掌心猛然扣上黄花梨的椅手上,他坐正了身姿,语态戏谑:“还是说,没见到想见的人——”
漫不经心里,尉和玉无端听出几分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