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太轻描淡写,险些就认为自己ᴶˢᴳ听岔了。
剥着松子的手微微一顿,他侧过来,瞧向宗文成,“怎么着,你对她有兴趣?”
宗文成揶揄:“好歹是个美人,至少除了前些年被瓜分的宋家外,我都没见过这等美人。”
尉和玉不置置否。
只是过了半晌,他道:“玩归玩,别忘记了正事。”
宗文成:“我明白,耽误不了几分正事的。”
台上的戏还在唱,家道中落,识人不清,一方爱恨尽投了湖。
兴许是见多了肃杀,宗文成看到一半,便觉得乏味,灌了几杯茶,兀然起了身,说去外头透透风。
尉和玉眼风一扫而过。
很快,有心人发现,第一排的两位贵上宾仅仅只剩下一位。
窸窸窣窣间,场下的风声动了,都在踌躇着,仿佛要试探地靠近他,打听局面下的暗潮汹涌。好在,海上月很快注意到这份动静,红姨比其余人先到,邀请尉和玉前去二楼坐。
站在游廊外的宗文成远远瞭了一眼,手指摩挲过花生皮,忽而笑了一声。
紧跟着,脚步声匆匆,从远到近。
他背靠游廊栏上,斜斜睨过一眼,认出了来者。
是逢萧玉那个小娘子身边的丫头。
宗文成单脚一伸,拦在她面前,问:“找谁呢,这么急急忙忙的。”
-
逢萧玉原先本想着,最不济的,顶多是芝芝把尉和玉和宗文成同时带来后台。
下台后,她才发现——
芝芝不仅没把尉和玉带来,还让宗文成一人留在后台。
指尖摁了摁眉心,逢萧玉第一反应就是往后退了两步,小洋鞋抵着实木门槛,给予了她几分安全感。
逢萧玉掀眼看过去,男人手上抓着一个鸳鸯戏水的鹅黄香囊,收束的袋口微微敞开着。
不难看出人已经拆开过。
她唇边笑意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宗都督,这里是海上月的后台,外人通常是不能进的。”
宗文成目光坦荡,开口询问:“逢小姐在等谁,尉和玉吗?”
这个称呼…
逢萧玉没多想,仅仅是垂下眼帘,道:“尉提督说,只要我哄他开心——”
宗文成紧跟着接上:“就带你走。”
逢萧玉悚然一惊,可宗文成仍旧那副模样,嘲笑之意都无,只是平平淡淡地问:“这话,你信吗?”
她不信,可又能怎么办?
能够对抗沈嘉实的,在如今这个租界里,只有尉和玉……和宗文成。
逢萧玉低下头,沉默不语。
宗文成眉眼嬉笑,调侃道:“都说男人薄情寡义,花言巧语,逢小姐在海上月待了这么久,怎么就轻易信了男人的鬼话?”
话到这个份上,逢萧玉像是回过味来了。
可是,细细琢磨间,仍有几分不可思议,她抬起眼,兀然看过去:“你愿意帮我?”
宗文成上前一步,抬掌搭在她的肩头。
力道不重,却很稳健。
他在她的耳畔落下一句话,带着男人野蛮的血性:“你帮我查一查你老东家的洋货是从哪收购的,我就帮你脱离这个苦海,怎么样?”
第9章 一只脚两条船
二楼,逢萧玉房内。
距离和宗文成的谈话已经过去了几天,最终,她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周旋着,说自己还要考虑。
而不知是否是沈嘉实的命令,这两天,她凡是出这风月场,红姨必然要派一个小厮跟着。
逢萧玉不能出面。
只有芝芝在外头打听,却除开那次‘谈话’那天,尉和玉都未来过海上月。
就像是,已经把她这个人忘了。
逢萧玉难免焦急了些,走走停停,是不安的惶恐。
她抿了抿唇,轻柔唤了一声:“芝芝,前些日子让你去胭脂铺看新品,有什么好看的吗?”
木门‘吱呀’一响。
芝芝推门而入,又妙语连珠,不着痕迹说了宗文成今日出行路线后。
又开始介绍昨日外出时,看见的新奇玩意,到嘴边落得真真的:“萧玉姐,永安街上那个新开的宝斋楼进了好多翡翠,要不然我们去看看?”
逢萧玉点了头。
又三两呼喊几个小妹妹,说是,不能一人去,孤单,今日消费她全包。
见状,红姨也不能讲什么,只是高居二楼的人轻轻哼了声,瞧着几人登上人力车。
-
宗文成刚从码头驱车回来,便见着,一家店二楼招摇风情。
他拉开车窗,抬头向上看,刹那,撞进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里。
目光偏移间,是一颗饱满而圆润的珍珠耳钉,微卷的长发,她犹像是不好意思,微微探头间,发现有人观察,又收了半边身影,匿于店铺中。
他回过神来,副官正通过后视镜看他。
副官笑了:“是看上谁了?”
对此,宗文成笑而不语。
漆黑老牌车身大喇喇停在马路边。
挺拔凶猛身形从车上迈下来,他眉眼带笑,径直走入宝斋楼里。
上了二楼。
一堆莺鸟围绕着,转着圈:“宗都督、宗帅——”
此起彼伏,逢萧玉险些以为自己入了鸟园子,好听是好听,就是有些吵。
宗文成双掌一挥,温柔又轻佻,让她们让让。
没过一会,逢萧玉就看着男人锃亮的靴子抵在自己的面前,她手持团扇,微微掩着下巴,骄矜地像只猫。
她巧笑着:“宗都督,好巧。”
宗文成眼眸微深,气质沉着内敛,浅浅附和道:“确实很巧,不知道我今天有没有这等荣幸请海上月的头名歌姬去逛逛?”
逢萧玉巴不得和宗文成私下聊聊。
面上却很纠结,蹙眉间,是踌躇不前:“可是我这边不是我一个人来,要不然,还是下次吧,宗提督?”
宗文成不怒反笑,往后看去,是一堆期期艾艾的目光。
很明显。
她们都不希望,逢萧玉这刻一人跟着宗文成走。
-
下午一刻。
尉和玉刚醒,就听见公馆里此起彼伏的惊叹声,还有,副官的介绍声。
他揉着发痛的太阳穴,出了卧室门。
由三楼往下看去,是乌泱泱一堆人群,里面的胭脂水粉味,冲得他险些鼻炎犯了。
他耐下几分躁意,一眼从中抓出罪魁祸首。
恰逢这个时候,宗文成抬头,和尉和玉对上眼。
顶着冷飕飕的目光,他又对着旁边逢萧玉揶揄道:“我们的尉提督醒了。”
“这一逛逛,怎么就逛到宗提督家里来了,”逢萧玉有点担心,面上却笑意盈盈:“这样下去,尉提督会生气吧。”
宗文成一耸肩,懒洋洋看了圈周围,笑说:“那又怎么样?反正她们不敢乱动,也上不了二楼。”
粗粝大掌一把攥紧了她的手,拉着她,蹬蹬又两步,众目睽睽之下,上了二楼。
宗文成的唇边靠在她的耳侧,呼吸炽热:“去书房谈。”
可在外人和尉和玉眼里,那分明是——
一只脚两条船。
第10章 宋家女的风骨
不少姑娘拿小帕,遮面,弯唇,虚虚掩掩的笑着。
等着看好戏。
尉和玉眸色极深,盯着搂着腰被带上二楼的逢萧玉,眼风宛若一柄刀,直戳戳地滚在她身上。
她不自在扭了扭,又挣了挣,铁掌却死死箍着她的腰。
宗文成调笑:“逢小姐,好歹给我个面子。”
末了,他又半真半假威胁了句:“总不能尉老三的面子是面子,我宗文成的面子不是面子吧?”
脊背一僵,蓦然间,逢萧玉想起来近几年听得传闻——
南方这边的军阀势力,本来都是一小撮、又一小撮的,像是杂乱无章的小股绳,没有人把它们当回事。
可到后来,宗文成横空出世。
以不可抵挡的势头,横扫二十多个势力,把南方这边拧成了一股麻绳。
……或许,他比正统世家出身的尉和玉还不好惹。
红唇紧抿间,她屈膝,坐上一个离宗文成较远的位置。
随即,偏头,打量着书房的四周。
书行排排列列,纵横交错,逢萧玉侧首过去,一方端石雕海水云纹的砚台出现在眼前,在它一旁,微黄宣纸微微卷起,干涸毛笔依稀可见勾捺的痕迹。
她不懂,这些还是平常沈嘉实灌输进她的脑中,方明白一点。
宗文成顺着她的注意力瞧过去,笑道:“你要是喜欢,送你也无妨,这东西对我来说,无用。”
逢萧玉哪敢接。
只能跟着笑了笑,算是应和过去。
七聊八扯间,宗文成也不进去正题,只是慢慢和逢萧玉聊着,像是在打探她的家常。
问及家人时,她明显一怔,道:“我是孤儿。”
宗文成翘着的二郎腿放下,直起身,眯眼,浑身散发着一种精明商人的气质。
一眨眼的功夫,他又恢复了原样,问:“那你是怎么进海上月的?”
“阴差阳错,机缘巧合而已。”逢萧玉避开这个话题,抬眼,撞进男人眼底,“我想问问,宗都督的话作不作数?”
宗文成:“自然是作数的,就看逢小姐能不能做到了。”
逢萧玉颦眉,刚想张口。
一双大掌推门闯入,嘎吱一声,门被打开。
房间内的对话被迫打断。
逢萧玉抿了抿唇,没再开口。
对此,宗文成也识趣,没再ᴶˢᴳ往下聊,改了口风:“尉老三,舍得下来了?”
尉和玉神情冷淡,语气慵倦:“你别忘了,再过半个月,你就该回你的南方去了。”
“一群糙汉子,哪有柔软的身段香。”宗文成神情哀怨,指了指楼底,“你看,我都没忘了你,下楼挑挑,看看有什么喜欢的。”
尉和玉回绝的直白:“不用了,我嫌脏。”
这段话,三个人都心知肚明。
就是说给逢萧玉听。
呷了口茶,逢萧玉笑盈盈地:“海上月虽然是著名的风月场,但也不至于干烟花柳巷的活,我这楼下的几个姐妹都是清白之身,还希望尉提督口下留人,不然这姐姐妹妹的,以后日子可不好过了。”
尉和玉嗤笑了一声,到底,也没反驳。
只是大拇指转着怀表,目光斜斜睇过宗文成,锋机必现。
好似在说,你带回来的麻烦,自己解决。
宗文成:“……”
他略略滑过这个话题,想继续往下说,可天色已晚,黄昏濒临燃烧的胭脂红。
下人们敲响房门,示意询问一二。
大意是,那些个姑娘要回海上月了,是否是派车护送一番。
逢萧玉也在这刻起身,微微俯身:“时间不早了,宗都督、尉提督,我就先回了。”
她走得毫无留念,亦只字不提尉和玉要助她脱身的事情。
窈窕身影抽长曼曼,蜿蜒转下的,竟然是几分道不明的骄矜闺秀的味道。
不似风尘女,似高台明珠。
宗文成瞥过尉和玉,附耳嘱托管家一二后,悠闲踱步,坐上书台之上。
步履匆匆,光影涨漫。
书房又重归安静。
宗文成低低垂下眼,大拇指揩过女人刚刚碰过的桌面,勾唇笑道:“你有没有觉得,她有一副宋家女的风骨?”
“宋家女的风骨?”尉和玉沉声:“可她背主,就已经有违风骨二字了,更别说,和宋家女相提并论。”
宗文成摊开手,“都这么多年了,你对宋家女的执念是不浅倒深啊——”
尉和玉半张脸隐入黑暗里。
紧跟着,那一隅传来一声冷哼,宗文成倒不生气,眉梢悬上狡狯冷淡:“无论怎么样,沈嘉实手上的‘供货商’我都要定了,要是逢萧玉查不出来,我再换一个就是了。”
-
逢萧玉对他们的设计,丝毫不知。
她一回海上月,门口就几排小厮等着,一看她来,就溜进后院,给红姨报信去了。
红姨上前来,打趣了几番。
不着痕迹里,从背后的几位将今下午去的地方套地干干净净,而后低下头,朝着逢萧玉笑笑。
说,今日不用登台,沈爷请她去后院聚一聚。
第11章 计中计
即便是今日要登台,逢萧玉也该罢工。
她这性子——
红姨磨了两年,也没磨透。
见着人低下头去,红姨索性也摆了摆手,随了她换衣裳的话头。
逢萧玉笑了声,注视着来者又离去。
长而卷的睫尖微眨,她身姿袅袅,听着后头人的艳羡,盈盈说了两句,便走了。
上了二层。
芝芝已经在楼梯转角等着她了。
见她来,飞速上前,说了今日在海上月发生的一切后,又陪着她去房里换了身素净的旗袍。
逢萧玉边听着,边扣上了玉镯。
忽而,她细细问了句:“今天海上月来了什么新客人吗?”
芝芝脑海里猛然闪出一个人脸,斟酌回道:“是个学生,听说是赵家的人,刚刚回来,不熟悉租界的路才闯到海上月来。”
逢萧玉听得乐呵,弯唇笑开:“海上月的招牌挂在门口都能闯进来,该不会是假纯吧?”
“也有可能。”芝芝附和笑开,紧跟着,抬手帮她系上盘口,轻声细语:“不过不妨事,只是个学生罢了,萧玉姐可还是得赶紧下去,沈爷等你很久了。”
女人唇角笑意骤沉,面上也无了几分表情。
自知失言的芝芝找补道:“最近库房那边有几笔大支出,约莫是为了下个月的大型拍卖会做准备。”
海上月的拍卖会分两等,一是让客户图个乐子的小型拍卖会,譬如前两天,宗文成参加的一场;二是为了‘出货’,从国内到国外,再从国外到国内,但凡是值钱的东西,都会上这个拍卖会。
也是这天,租界内外的达官贵人都会来。
而这场拍卖会的后天,就是晚宴。
也是沈嘉实一开始要把逢萧玉送过去的‘人体盛宴’。
心下发冷,肩头微抖。
逢萧玉下意识抱了臂,很快,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过了激。
轻描淡写了几句:“行,我知道了。”
其实她心里清楚,宗文成压根不是看上了她,也不是起了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