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需要一个在海上月内部的人,把他挖出来沈嘉实的秘密,刚好,这个位置,就属她最合适。
细长高跟蹬蹬作响。
约莫过了两刻。
逢萧玉便到了沈嘉实面前报道。
她的面前是一个个小火炉,沈嘉实的手上,还抱着一个铜制暖炉。
只一眼,逢萧玉就掠了过去。
沈嘉实双指卡在瓷杯边缘,一一摩挲,“今天宗文成找你聊了什么?”
逢萧玉:“要是我说了,沈爷会饶了我吗?”
她指的饶是什么?
不外乎是,沈嘉实的指名,和不去晚宴。
沈嘉实沉声:“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萧玉。”
逢萧玉:“……”
像是看透逢萧玉的不信,他扣牢佛珠,蜷起手指,微微咳嗽。
“但是如果你帮我拿到宗文成的把柄,说不定,我能帮你逃开,尉和玉的也可以。”他苍白的面容微微浮现红润,笑了起来:“你不是很有手段吗?尉家老三本不愿碰风尘女,可他偏偏碰了你。”
事实确实如沈嘉实这般。
可是,这也算得上是逢萧玉侥幸得了尉和玉青睐,靠着遍体鳞伤换来的青睐。
如果这样,不如来个计中计,到最后,谁最有利,她帮谁——
左右都能离开海上月。
逢萧玉掐断了自己的思绪,轻声开了口:“倘若事成,我要离开海上月。”
第12章 侍疾
夜风习习,带着几分入秋后的凉意,微微吹拂着,荷叶擦踵间婆娑摇曳。
沈嘉实身子骨弱,逢萧玉是知道的,却万万没想到,他的身子骨是这般的弱。
动风里,又比平日的脸色要苍白一个度。
他捻着手帕,又是一声猛烈的咳嗽,套着暖炉的棉套也跟着抖了一抖。
可真真是林黛玉般的弱柳扶风之姿。
微微抿出唇瓣,她垂下眼,作势犹豫。
半晌,起了身,别开脸,看向正往这边探头张望的红姨。
口吻梆直:“沈爷,还是喊红姨来伺候吧,不然到时候出什么事——”她可担不起。
沈嘉实淡淡:“老毛病了,不妨事。”
逢萧玉‘哦’了声,便不再开口了。
男人寻着她的目光瞧过去,熟知之人映入眼帘,“我自认没有亏待你。”
‘海上月没有亏待你,为你造势、为你砸金,捧你上神台,成为这风月场里的歌姬第一人,你凭什么想离开海上月?’
听懂这句话外音的逢萧玉笑了一下。
她屈膝,蹲在了沈嘉实的面前,微微仰头,看着他那双疏冷自持的眼眸。
忽而,张口说:“沈爷,你知道我是谁吧。”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沈嘉实必然知道她失忆前的身份,不然,他又怎么可能收留她,还做无利可图的事情?
寒光如刀,淬进男人黑白相间的瞳仁里。
沈嘉实不答反道:“只要事成,我就放你离开海上月。”
逢萧玉唇色轻挑,手指攀上男人的膝盖,绵延转上。
丝丝缕缕的暧昧透过绿珠璎珞电灯,抵烧上升的温度,触碰到马褂上。
舌尖又轻轻一舔干涩唇瓣,充斥着暗示意味的挑逗。
沈嘉实那双清冽的眼眸,多了几分暗沉,他喉结滚动间,手臂小幅度抬起,竟是要去扶她。
下一瞬,逢萧玉便犹如一只轻飘飘的蝴蝶。
旋转、翩跹,避开他的手,离开原地。
她道:“一言为定,我现下就帮你去找红姨。”
紧跟着提步,行至在旁窥伺的红姨身上。
指了指沈嘉实的位置,又抱了几分真心说道:“沈爷这身子骨弱,还是好好照料为好。”
红姨责怪着瞪了逢萧玉。
但她惦记着小亭内的沈嘉实,到底没说什么,放了逢萧玉离开。
黑黢黢的小径蜿蜒延伸。
那侧墙头,青苔布满,又是更深露重。
人影荡荡里,逢萧玉隐隐听去,是打更人的吆喝声。
除此之外,再无别人。
意识到这点后,逢萧玉脸上的笑淡了,抬头遥遥看了一轮明月,心下却是冷然的揣测。
这么冷的风一吹——
沈嘉实明早怕是就要感冒了。
结果没等一早。
芝芝把在睡梦中的逢萧玉推醒。
她眯起眼,慵倦看过去,一纤纤玉臂就差指到人鼻尖,问:“你把我摇醒来干什么?”
芝芝脸上慌乱:“红姨、红姨喊你过去。”
逢萧玉迷糊坐直,又掀眼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天都没亮呢。”
可在等天亮就来不及了,芝芝启唇ᴶˢᴳ想说什么。
被一阵推门声打断。
红姨身后跟着三二小厮,皮笑肉不笑:“萧玉,大夫说沈爷染了风寒,特意指了你的名,让你去侍疾。”
第13章 势在必得的占有欲
逢萧玉生得绝非一般的漂亮。
一柄盈盈烛火下,昏暗暖光里,她眼尾似钩,唇尖似妖,似笑非笑里,一只白臂自被褥里探出,晃得人心痒痒。
红姨身后二三小厮看花了眼,下一刻,又在她的斥责声里,回过神来。
逢萧玉笑道:“红姨,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媚波流转,她垂下睫尖,又道:“就算我要给沈爷侍疾,也得换身衣服,是不是?”
红姨拧眉。
一番权衡之下,还是心不甘情不愿退下了。
古朴房门重新关上,纸窗人影绰绰。
他们在外等着。
亦是在外守株待兔,但凡逢萧玉不愿,他们绑也得把人绑了去。
所以,逢萧玉都不带反抗,躺平认之。
但到沈嘉实门口时,她还是被一阵药味熏停在了门口。
很重。
重得像将死之人要下的猛药。
逢萧玉不由有些慌乱,倘若沈嘉实死了,宗文成他们瓜分海上月是必然的事,而她也会随着海上月被瓜分,送给别人,那她还有解脱之日吗?
排山倒海的力道重重拍上后背,红姨的脸侧过来。
口吻阴森森的:“站着干什么,沈爷没死。”
逢萧玉后背骤然僵起,提步跨过门槛,进了门。
帘子垂下来,两三盏油灯套在纸内,明明暗暗里,咳嗽声络绎不绝,忽而床榻伸出苍白却青筋盘虬的手,他屈起身,又露出半边身子。
只一眼,逢萧玉就放下心了。
精气神还行,到不了将死之人的地步。
红姨心疼地上前:“爷,你起来做什么,大夫不是让你躺在床上,好好养养。”
沈嘉实侧过头,声音低哑:“我不是说了,我不喜欢有丫鬟靠近我。”
那宽绰的身影,实在太灰扑。
他眯起眼,也就能从晦暗里,通过长发辨认出一二,知道是个女的。
“……”红姨扭头回看逢萧玉,招了招手,待她上前,攥着她手腕,好声和气:“爷,你看看,这哪里是丫鬟,是萧玉呢。”
她说着,眉头都要快纠在一起打结。
好似,第一回 给自己看不顺眼的人说好话般,心里也跟着作呕。
逢萧玉觉得怪有趣的。
克制着唇边漾开的弧度,她微微低下头,任由着沈嘉实和红姨打量。
红姨是个老人,十足明白沈嘉实的眼神。
见他朝后看,便抽来一个软枕,垫在沈嘉实的身下,又叮嘱着:“我们都在外面候着呢,爷你要想吃什么,尽管说。”
沈嘉实眉眼寡冷,自她们俩身上挪开,“我有点累了,先下去吧。”
红姨点头。
领着逢萧玉,就往门口外头走,只是,一只脚快跨过去的时候,沈嘉实又开口了:“萧玉,你留下。”
逢萧玉:“……”
停下脚步,她侧过身,走到沈嘉实跟前,一双眼睛往他身上看,好似在等他吩咐。
沈嘉实指了指一尺之隔的梨花椅上。
逢萧玉心领意会,坐到那侧儿去。
过了良久。
沈嘉实都没再开口。
大掌捧着泛黄书脊,纸张翻动,时而又是一声咳。
磨人的时间,在此刻,变得格外漫长。
逢萧玉蹙了蹙眉,开口找了话:“沈爷,你要是想喝茶,喊我一声。”
沈嘉实抬头,语气冷淡:“不必,你倒是好好复习,过两天,好些了,我来考你。”
“……?”逢萧玉目露疑惑。
许是她的表情太过明显,沈嘉实解释:“你莫不是忘了,一月一次的背考抽查。”
逢萧玉:“……”她还真忘了。
沈嘉实平日就爱教她读书,再以此,趁小人之危。
偶尔,会碰碰她的肩,或是,以跳舞的名义,搂着她的腰,但除此之外,再无逾越。
比那些个不规矩的地痞流氓好太多。
所以逢萧玉在听闻‘指名’前,平日里倒不太在乎沈嘉实的触碰,反倒的,她觉得太文人、太克制,她总想调戏两句。
思绪飘远,烟霭袅袅,古素药味亦仿若变得好闻了些。
……
一夜天明。
逢萧玉撑着半宿的困意,合着眼,打着盹。
迷糊间,她好似看见了满院桂花,高高跃上墙头的是一筝纸鸢,银丝线、小俏皮,推搡阻挠间,是欢快的呼唤声。
沈嘉实落了地,便见着一尺之隔的逢萧玉伏在桌上,睡得朦胧。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拂过她的脸,宛若微风掠开。
而后,是撕心裂肺却又闷在喉头的痒。
门外守着的红姨急忙忙起身,推门而入,正好和沈嘉实对上一眼。
他侧身,让开半边距离:“把她抱到床上去。”
红姨低下身,按照指令做了。
又拎着屏扇后衣架子上的外套,给沈嘉实披上,小声劝阻:“爷,外面还冷呢,别站在窗口。”
沈嘉实提步缓缓,走到逢萧玉面前,手指勾起她一缕发。
那眼底翻涌的情绪,看得红姨惊心,她再熟悉不过了——
这是,男人对心爱女人那种,势在必得的占有欲。
“近几日就不要安排她上台了。”他说。
第14章 与他见上一见
房内有三个人,偏有一人装聋作哑。
红姨想得明白,可她细瞧沈嘉实时,还是悠悠叹了口气。
凡是先动心的,总是会瞎了眼,聋了耳,倒不是说:不信沈嘉实。只是自古以来,栽在温柔乡的男人,太多,一栽,就没什么再起来的可能。
再多的劝阻,哪又怎么样呢?
男人眼风扫过来,又淡淡一笑。
他从桌前捻上颗颗硕大的佛珠,拇指一圈绕一圈,往下数。
见着红姨到嘴边的欲言又止,沈嘉实吩咐道:“下去吧。”
红姨低眉顺眼。
门闩打开,寒风灌入。
没过两三秒。
行至门外的人又将门带上,屋内暖炉、火盆重新驱逐寒意,将寒风过境的地域烘得暖乎乎的。
沈嘉实松了手,看似端方的正人君子,绕到屏风后,换了一袭月白长褂。
他出来后,再未看锦被之下。
神色平静地说:“既然醒了,又何必装睡?”
逢萧玉眉眼怠倦慵懒,抵开眼,又伏在床间,懒洋洋的,竟有些不想动。
她娇声绵软:“你怎么知道我醒了,你那时候分明没看出来。”
她指的是,沈嘉实挑起她一缕头发那刻。
要是他知道她醒了,还会做这般行为吗?逢萧玉猜,沈嘉实不会。
男人长身玉立,背着一只手,停于门窗前。
闻得话,他另只摆在腹前的手,乱了数珠的节拍,缓然道:“你的心性,我了解。”
说的含糊到了极点。
但沈嘉实却明白其中含义,他指的是,逢萧玉提防他,不会在他面前睡熟。
逢萧玉听不明白,但也不想再装睡,趿着绵软鞋底下了床。
此时,天光正盛,照亮整所屋内。
黑亮透彻的眼珠子轱辘转间,竟瞧见那床头不远处的景泰蓝时钟,几分贪财的心上来,又被沈嘉实的话消了下来:“想要?”
逢萧玉摇头,“不想,沈爷既然你醒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有些东西,不该碰的,她逢萧玉一概不会碰。
譬如,那些个能让人上瘾的‘东西’,亦或是说,这些个钱财。
沈嘉实笑了声。
紧跟着,外头被喊上来的听见这声动响,笑眯眯地发了问:“沈爷,你的药膳准备好了,要现在端上来吗?”
沈嘉实坐在桌椅上,是慢的,他应答的却温润:“送上来吧,顺便给萧玉把早餐一并带来。”
逢萧玉觉得怪,眉头也拧上几分。
刚想出声阻拦,又被沈嘉实一番动作拦住了,他说:“你该留下来跟我讲讲,宗文成到底让你做什么。”
没等这句话落音,小厮领着丫鬟就进了房。
端上早餐,又换了新被褥,一切备好后,再恭敬地退了出去。
逢萧玉再不愿也得捏着鼻子下来。
她声音缓缓,将宗文成的目的挑挑拣拣说了一半,只说,他对海上月那个‘洋枪’‘火炮’一类很有兴趣,想让逢萧玉查清楚具体是从哪来的。
听罢,沈嘉实朝着她打开了瓷盖,手指蘸了水。
缓缓勾捺间,一个‘赵’字浮现。
待逢萧玉看过,沈嘉实伸手一抹,擦了去,道:“告诉他们就是了。”
逢萧玉点了头。
用过早餐后,便心神不宁,回了自己房间。
为了在宗文成那边不漏马脚,她还是在清晨歇下前,嘱咐芝芝去查赵家关系。
不用详细,简略就可。
-
一觉醒来。
黄昏临了傍晚,远远天际火烧云。
逢萧玉瞧了一眼,掩着唇,收了支起窗的杆。
也是这一动静,让红姨提前收到风声。
没等她用完晚餐,就撵着她去沈嘉实的房间,活脱脱的一个海上月丫鬟。
几日下来,沈嘉实的病情有所好转。
只是因此,逢萧玉倒是愈发削瘦起来。
恰好扣紧的旗袍衣襟都松了。
赶明天,又要去成衣铺重新定制。
逢萧玉站在镜前,左右晃动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