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实:“……”
接过药,他轻轻咳嗽了声,又看向坐在旁边,头明显斜了下去的逢萧玉,看着像是睡着了。
微微敛眉,他半起身,又被竹青按了下去。
少年目光执拗,指了指他手中的药,道:“沈爷,你先吃,我来照顾逢小姐。”
沈嘉实眸色微沉,只能看着到手的机会悄然溜走。
随即,竹青转身,拖出放在逢萧玉脚旁边的行李箱。
布皮缝制的结实箱口摩擦地面,发出令人生厌的刺耳声。
他刚刚全部拉出来,一只素手压在了棕褐色的皮箱之下,她微微垂眼,而后一笑:“不用了,我醒了。”
竹青瞠目结舌,“你刚刚不是……”睡死了吗。
那匀称的呼吸,他没有听错——
一定是睡着了!
忍了忍唇边的笑,逢萧玉打趣:“我只是闭着眼,休息了一下。要是不信,你可以问你的沈爷。”
竹青看向沈嘉实,好似要求一个答案。
男人什么都没说,只是眉目里的神色暴露了他。
他确实是看见逢萧玉睁眼了,还没有出声提醒竹青,竹青:“……”
第三人的插入,让原本略有沉凝的氛围开始转圜,有时候逢萧玉把竹青逗狠了,沈嘉实还会出声阻止逢萧玉。
可即便是这样,火车的长途劳累是必不可免的。
尤其是广市到万城,足足跨了一个大城市,时间又长又难熬,沈嘉实这个近似‘病秧子’的身体在半夜的时候,就开始咳嗽了起来,睡在门口的竹青手忙脚乱,跑到热水间把药焐热之后,再折身回来,将药塞进沈嘉实的手中。
喝完药,沈嘉实的咳嗽却并没有什么纾解的迹象,隐隐还有加重的趋势。
逢萧玉皱起眉来,感觉到这次旅途下的不同寻常。
细细对比很久之前,和在广市和沈嘉实相处的时间,她能感觉得出来,在广市的时候,沈嘉实的身体比很久之前要好一点,怎么现在又好像是那种大限快到头的样子?
她没能想明白,又看着竹青脸上的欲言又止,识趣道:“我出去盛杯水。”
脚步声远离房门。
停停顿顿里,过路人的走动将逢萧玉的声音完全遮掩。
她背靠着中间过道的墙面,听着里面竹青的恼怒,由于她出门的时候没关门,一线的泄露让她听得更清楚。
“沈爷,钟老都说了、都说了,不让你过度操劳,你现在又在什么?!”
“我没事。”
“你还在逞强。”竹青的声音听起来隐忍又克制:“上回你因为她熏坏了眼睛没两天,就投入工作里,这才导致你的度数加深,医生都说你眼睛不行了,你当我不知道吗?”
他又说:“还有上上回,因为她连转了两次场地,导致我们隐在广市的最重要的一个据点被发现了。”
“竹青——”沈嘉实的口吻带着警告。
“您本来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就花费了很多功夫,后面尉和玉他们又针对你,要不是你连夜前往京市找到江先生,你真的认为他们能那么放过您?!”竹青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那只不过是因为强压在您身上的罪名没法成立了而已!”
绵长的咳嗽声剧烈又闷闷作响,牵扯着心肺,好像要将一切都咳了出来。
竹青也在这个时候理智回笼。
握着水杯的手悄然收紧,逢萧玉转身进入人流当中。
回到车厢时,主仆二人那场激烈的争吵仿佛从来没有过,竹青可能是因为说了她坏话,又到了人的面前,目光就多了几分别扭,沈嘉实则是盖着小毯子,好似在犯着困。
逢萧玉没有看竹青,蹲到沈嘉实的面前,将杯子塞入他的掌心。
这个动作,惊扰打了刚刚休息的男人,他倏然睁开眼,眼眸里悉数冷厉。
逢萧玉像是没看见,轻声叮嘱:“起来喝点热水吧。”
也不等犹豫,待男人握紧后,她就松开了手。
指尖和指腹擦过,掠出一丝没人察觉的微妙花火。
沈嘉实掀眼看着她,拧开水盖,轻轻喝了一口,道:“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逢萧玉低声解释:“小孩子现在都饿,闹着让家长打热水泡饭吃,我就多等了一会。”
沈嘉实轻声:“下回这种事就交给竹青做吧。”
回过头去,逢萧玉看着缩在角落里、隐藏存在感的人,她弯眸一笑:“那时候你离不开人。而且,打水而已,我又不是什么残废。”
聊了一会天,沈嘉实便目露疲色,看着是这趟火车确实是让他吃不消,也可能跟之前没有休息好有关系。
把人扶上床后,逢萧玉主动承担起夜里看护的责任,竹青蹙起眉头,刚想反对,又想到什么,急躁的脸色顿然安分下去,退到门口。
门口他特意铺了一个小垫子,看着是要守着他们。
她看了看沈嘉实,问竹青那个神色是什么意思。
沈嘉实淡淡:“男女有别,不方便。”
说到底,竹青年纪再小,也是个男人。
听到话里的意思,逢萧玉不明以为笑了笑,蓄意凑过去,看似撩拨般挑起沈嘉实的下颚,随即歪头一笑:“那我要换衣服了,你也不方便。”
第201章 小年轻
男人做这种动作,不外乎是撩拨,又或者是占有欲发作。
要是女人做,就只剩下了一种意思——
她在撩拨他。
还是很刻意的,坏心眼的撩拨他。
目光停留在女人弯弯的唇畔上,沈嘉实抻臂环住女人腰脊,掌心贴着腰腹位置,微微向下一压。
逢萧玉只想钓了就跑,因此不是很稳的站姿,又遭着男人这么一按,她直直栽进他的怀里,鼻尖撞上胸膛,疼得眼圈都红了半圈,她揉着鼻尖,仰起头小声抱怨着,随即撑起手臂,打算起身。
——而后,粗粝大掌带着热气划过她的腰线。
脊背一颤,逢萧玉双腿发软,跌进他的怀里。
沈嘉实顺势把人抱紧了,臂弯环紧纤细曼妙的腰肢,在窗口探井头的月色里,他们的身影交换着。
“让我抱一会。”他说。
逢萧玉堪称乖觉地点了头。
临近六七点的时候,天光大亮,斜斜的阳光刺破云层,斑驳撒了满地。
小心翼翼抽出手臂,逢萧玉注视着男人的睡姿,指尖抵上心口,感受到他胸膛下有力的心跳,略微沉默着,随后她便起身开门,这一动静直接吵醒了竹青,他抬起眼看向她,又落到她满是褶皱的旗袍上,低声询问着什么,女人微微摇头,婉拒了。
两人简单交流了两句,就各回其位,各司其职。
逢萧玉回过头,恰巧对上沈嘉实的双眼。
心头一跳,她下意识后退一步,“你怎么醒了?”
沈嘉实:“声音太大了。”
逢萧玉以为是自己刚刚说话的声音,于是她说:“我看马上就天亮了,想让竹青给你提前打一盆热水,候着。”
沈嘉实:“我都听见了。”
竹青和逢萧玉的交谈,没有避着谁,声音也不算小。
仔细听,还是能听出个一二来的。
沈嘉实又不是深睡,更容易听见他们俩之间的对话。
手指攥拳,他闷声咳道:“你先洗漱,到时候再让竹青重新打一盆来。”
逢萧玉看着他的模样,唇边微微弯起,抬手扶住沈嘉实,让他重新靠回床面,柔声劝道:“好了,这些我都有数,你好好休息就行。”
沿途风景来回斑驳,绿荫葱葱。
重峦屹立在层层云雾当中,教人看不清其中的全貌,只见大片的绿和白交织在一起,形成古老又亘久的色泽。
逢萧玉瞥过两眼,就不再看了,她捏着手腕转了两圈又两圈。
不适的发麻感总算消失了一点。
低着头,她轻轻喝了一杯热茶,此刻沈嘉实也洗漱完毕了,只听门外匆匆脚步声。
很快,车厢的门被打开。
是打探消息的竹青回来了,他低眉顺眼地说:“沈爷,约莫再有三个时辰就能到万城了。”
沈嘉实:“好。”
竹青:“还有就是,我在列车上听到了一些其他的事。”
沈嘉实:“什么?”
竹青慢吞道:“听说有江家人抗婚了。”
素白手指刹那握紧,逢萧玉心下狂跳,又屏息继续听了下去,他继续说:“女方气不过,直接找上了江家的长辈,然后……”
“然后什么?”
“人逃了。”
逢萧玉低垂下脸,长长的发梢遮住她的面容,掩住她眼底的惊骇。
江渝逃了?
他要是逃了,能去哪?
广市离京市,那就是一个天南地北,少说也得一小周,现在火车又到处是抓他的,那么少则半月才能到广市。
长长的停顿中,沈嘉实掀眼,“好,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ᴶˢᴳ”
车厢门关上。
逢萧玉面上他的视线,拧着眉头,“怎么会出现这么荒唐的事?”
沈嘉实:“小年轻就是这样的。”
逢萧玉面色更不赞同了,“这不是拿全家人开玩笑吗,经得起几个折腾。”
“无妨,”沈嘉实慢吞吞地折了毯子,走到她身边,将皮箱子拉出来,“不出一周,人必定回来。”
逢萧玉莞尔:“要是没回来呢?”
沈嘉实:“想要什么,随便挑。”
逢萧玉‘哦——’了一声,口吻三分调笑七分不满:“但平日里不就是随我挑吗,沈爷,换个有新意的。”
拉链扣上最顶端,男人身形挺拔,他垂下眼,“想要什么?”
逢萧玉托撒,指尖点着下颚,“嗯,比如说在床上的时候——”
……
火车比竹青打探的时间要更早到万城。
烟囱头上黑烟滚滚,叫卖声混杂着方言,逢萧玉一听,恍若隔世。
沈嘉实捏紧了她的手腕,一路带着上了车。
在去他的别馆时,中途经过了那时被烧毁的荣煌酒店,万城首屈一指的大酒店现在灰扑扑的,一点富丽堂皇的模样都见不着了。
剩下的只是破碎的玻璃窗,和烧毁的门,可见当初火势之大。
沈嘉实注意到逢萧玉的目光,解释:“这家酒店老板换人了,所以才没装修。”
逢萧玉:“换谁了?”
着目男人微深目光后,她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还能换谁?
万城有这个能力收购荣煌酒店的,估计就只有沈嘉实了。
逢萧玉小声:“是你吧。”
“嗯,”沈嘉实淡淡说:“当初看着位置还不错,荣煌之前的老板也不想花大笔装修费,就收下来了,你要是喜欢,以后给你做成私人别墅。”
荣煌的位置确实极好,地方又大。
逢萧玉顺着沈嘉实的话联想了一下,要是做成小洋房那样的独栋别墅,怕就是那条街头独一无二的风景了。
一定特别扎眼。
晃了晃脑袋,她将这个想法驱散脑海中,“不行,太贵重了。”
沈嘉实笑着捏了捏她的手,“你知道你手中的三条航线代表着什么吗?”
“有市无价。”
逢萧玉压低眉头,“真的?”
沈嘉实:“真的。”
逢萧玉:“那我是不是比你还要有钱?”
沈嘉实对商品的价值追求向来是看长远收益,如果是从长远收益来看,确实是如此,她比他要有钱。
看着女人身后无形晃动的大尾巴,他反问:“如果是,你想怎么做?”
逢萧玉红唇弯弯:“我要让那些人把宋家的东西吐出来。”
第202章 吃掉它
这话是个试探的意思。
她也想看沈嘉实能作何反应,也是一种隐晦的挑衅的意思。
毕竟在当初的事情当中,沈嘉实不可或缺地出了一份大力,也是居于首功的位置。
沈嘉实的反应却是在她的意料之外。
轻轻挑开眉头后,他说:“我帮你。”
逢萧玉:“……?”
或许是她的神色过于明显,他卷了长白袖口,又再一次重复一遍:“我帮你。”
一瞬间,逢萧玉差点以为沈嘉实是脑子坏了。
他帮她?
怎么帮她?摧毁沈家吗,还是摧毁他自己。
但这个话题没能继续下去,因为车停了,他们到了沈嘉实的别馆面前,那是由红砖头和瓦片堆砌成的房屋,肆意浪漫的玫瑰绽放在屋身之上,和它融为一体。
走进去的花圃,也是红艳艳的花骨,中心的交界点是个小喷泉,两侧的道路绵延过去,依稀能看见吊椅和交织的荆棘,就像是那种西式典型的装修,神秘中带着点低调矜贵的意思。
逢萧玉轻轻瞥过他,男人感受到她的目光,打断般问道:“不进去看看吗?”
逢萧玉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当她还是宋徽音的时候,是最喜欢玫瑰的,沈嘉实却猜中了她的心思。
有可能吗?
不可能,应该是巧合。
中断思绪,她率先走了进去,里面的装修如外面的一般别致,盛放秾丽的玫瑰干花随处可见,垒砌的壁炉上烧着火,驱散空气里的湿润。
逢萧玉环视一圈,将房子整体装潢纳入眼底,美艳的红展露在眼下。
侧边厨房的门突然推开。
映入眼帘的是那个广市小丫鬟的面容。
她面容吃惊,忍不住看向逢萧玉,又看向沈嘉实,眼底一抹了然:“沈先生、逢小姐,你们回来了,菜已经准备好了。”
沈嘉实微微颔首后,解开外套,挂在门边。
步履自然地迈入餐桌前,坐上主位,他并不奇怪,甚至对这一切了如指掌。
逢萧玉跟着落座他的右手边,眼神滑过去,一道道菜摆在桌面上,像是早有准备。
最后一道是由竹青端上来的。
沈嘉实淡淡扫过逢萧玉一眼,随即,捻起筷子,开始吃了起来。
两个人堪称安静的将饭菜用完后,沈嘉实便起身转而去了书房,一同去的是竹青,莫名的,逢萧玉想到了车上的消息,她眸光闪了闪,看着面前的小丫鬟。
小丫鬟会意,走到她面前。
逢萧玉问:“你在车上听见什么了吗?”
火车上天南地北的人都有,纷杂信息也很多。
要从中抽丝剥茧,寻得自己有用的信息很难。
可是竹青能听见,这就代表她或许也能听见什么来。
小丫鬟仔细回忆过一遍,说:“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听说江家打算把京市翻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