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萧玉:“翻一遍,掘地三尺吗?”
小丫鬟点头,“约莫是这个意思吧,而且那个人好像逃得不是一时了,已经许久了,只是现在才走漏风声。”
“……”逢萧玉手指敲着膝盖,思忖着什么。
最终,她轻轻摇了摇头,问了小丫鬟宅子的情况。
这个宅子的人不多,除开她和竹青是刚刚到的之外,家中只有一个掌厨的厨娘,叫红姐,年岁看着面相是四五十岁的模样,倒是忠厚老实。
再是宅子的整体分布情况,分作四层,一层是客厅,二层是书房,三层往上就是卧室了,主卧亦是三层。
因为竹青带着她到这里后,就领着她率先把三层打扫了一遍,但这也是小丫鬟的推测,也不一定。
逢萧玉索性自己上楼去看了看。
二楼走廊宣泄出一线风声。
逢萧玉站在原地,听了一二,转瞬上了三楼。
尽头的书房悄然打开一线。
其中一双眼漠然注视着逢萧玉消失在楼梯口的身影,紧跟着,他收回视线,站定。
竹青道:“沈爷,逢小姐已经上了三楼了。”
沈嘉实呷过茶,“我知道了。”
“还有一件事,”竹青面色犹豫,垂在腿侧的手指收紧,“江渝抗婚的理由查出来了。”
漫不经心搁下茶盏,沈嘉实反射性般屈指,摸了个空。好在这个动作是一瞬间的,竹青又恰好低着头,没有发现。
“是什么?”
“听说是在外遇见了自己喜欢的姑娘,不愿意娶闻家的大小姐。”
清晰可听的笑声砸进竹青的耳朵,嗤笑又嘲讽。
这是竹青头一回看见沈嘉实的情绪如此外漏,他下意识抬起眼,追寻男人的面容。
男人面容疏冷又淡漠,和温润端方一点都搭不上变,“喜欢的姑娘?在哪遇见的。”
——问题就在这里。
竹青打听到的消息是,人是在广市遇见的,还住在他隔壁。
前一个就能缩小很大的圈子了,再加上后面这句话,直接把人筛完,就差没明晃晃的告诉他们是逢萧玉了。
沈嘉实:“去查清楚,江家那个小毛头是怎么碰上人的。”
竹青:“是。”
他准备离开,将这件事查个清清楚楚,沈嘉实又喊住了他:“还有一件事,事关萧玉手上的航线的,你看看能不能把航线的接头人查出来。”
竹青有些不理解,“逢小姐要是知道你在查这个,怕是不高兴。”
沈嘉实唇锋翘开,手指拂过冒着热气的茶:“没关系。”
“你只需要查出来,然后——”男人的举措从容不迫,眼底更是坦然,他压根不允许逢萧玉拥有自己的权柄,今日之后,他更加不允许了,“悄无声息吃掉它。”
在今日之前,他一直以为逢萧玉的复仇目标仅限于宗文成。
后来,他不觉得了。
一个合格的商人,就要清楚在危险来临的时候要做什么,他已经决定换一种策略,可以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帮她掌控航线,在帮她报仇,这样自己也不会引火烧身。
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静默的日光绵延又拉长,坠进阴影之中,淹没他半张脸。
沈嘉实轻轻咳嗽两声,随即,通过桌面上的座机拨打出一个电话。
齿轮转动。
一个嗡哩嗡声的老人在问是谁。
沈嘉实低垂着眼,娓娓道来自己的目的。
没过一会,楼下传来熟悉的说话声。
电话中断。
他推开座椅走到窗前,视线顺着日光向下看,一人正站在花圃之中。
她在看他。
第203章 把脉
隔天一早。
逢萧玉发现客厅里坐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ᴶˢᴳ面前摆着几个烧完的中药包,正一一捻着闻,时而又侧头,跟着旁边正襟危坐的竹青在说着什么。
竹青如蒙大敌,手上还带着一个小笔记本。
钢笔唰唰的——
仿佛在书写着什么。
逢萧玉步履一停,继而重新走近,是个老熟人。
她弯唇笑开:“钟老。”
钟老放下手中的药材,笑道:“好久不见了,小逢。”
逢萧玉坐到身边,“确实很久不见了,钟老。”
钟老问:“最近怎么样?身体有没有好些。”
说来也奇怪,自从记忆全部恢复后,她再没有发过烧了。
逢萧玉颔首道:“还不错,最近都没有发烧。我当初想找个机会感谢您,就是时间太紧迫了,都没了时间。”
钟老摆摆手,“这有什么关系,你身体好就好了,我也不算是失了故人之言。”
“……”逢萧玉看向老人精明抖擞的眼睛,立即问:“故人?”
钟老微笑:“故人,说起来,小逢我有个事要问你。”
逢萧玉:“请问。”
钟老缓缓开口:“沈嘉实他最近有定时吃药吗,一日三餐的时候,还有他在火车上的咳嗽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半夜,还是临近半夜的凌晨?”
手指互相搓了一下,逢萧玉撩眼,颇为乖觉:“这些事问竹青或许更清楚些。”
钟老摇头,“不,老头子我就问你。”
逢萧玉只好一一回答,但再多的、再深远的东西,她却不清楚了,只是关于沈嘉实每一次咳嗽,她倒是记得颇为清楚。
时间、地点,和男人那时候的反应、脸色都能具体描述出来。
可见人记忆里之好。
……
沈嘉实一直在楼上处理公务,但因为房间门并未关,有时他还能听见楼下的说话声,和谈笑声。
看着像是已经过了药材那一茬。
紧跟着,双人脚步声相互交错。
他神色淡淡,手中的钢笔却握紧了,抬眼看向门外。
半开的门扇被敲出两声。
逢萧玉柔声:“嘉实,钟老说还是要见见你,给你把把脉,才能继续后续的治疗。”
沈嘉实:“……”
他就是不想做这些,这才避到了楼上来。
谁知道还能被人找上门。
不过这件事的促成者,似乎不用说太多,他看向逢萧玉,女人笑盈盈地眨了眨眼,再挥了挥手,随即退出了房门。
书房徒然安静下来。
钟老不阴不阳哼声:“你倒是好,为了躲我,都到这里来了。”
沈嘉实:“只是在处理公务,刚回到万城,有些忙。”
钟老:“是吗?那你的书桌上怎么都是报纸新闻,一点账簿都没看着,还想瞒我,看你有几条命!”
枯树一般的手伸出来,沉重木匣子被放在桌面,激起回荡的灰尘。
钟老扫了过去,取出一方软布,卷了起来,置于桌面。
指着这块布,他对沈嘉实说:“手放上去,我给你把把脉,把完脉之后,我给你看看眼睛。”
沈嘉实要是身体康健,怎么会不让钟老把脉?
他自己的身体,他最清楚,这么多年来,都靠一口气吊着,才撑到现在。
看着人迟迟不愿伸手的动作,钟老叹口气:“你母亲被害的事跟宋家没关系,你当初不是查清楚了吗?而且,你不是爱上宋徽音了,怎么还不愿意放下心结。”
闻得话,沈嘉实终于动了,卷起里外三层。
淡淡开口:“因为嫁进沈家,所以跟宋家没关系了?”
当年,沈嘉实的母亲是沈家大老爷的第三房姨太太,她没有权势、没有娘家,又没有大老爷的宠爱,故而饱受欺凌。
但——
事情的转变来到她入府后的第三年,她怀孕了。
大老爷一反常态,捧着她,宠着她,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大老爷的正妻看她不顺眼,偷偷下了毒。
只是这毒不深,沈嘉实又顽固,才没给弄下来。
要是按照辈分算,宋徽音理应称这位正妻一声小姨。
“把完了吗?”他挣开老人的双指,不徐不疾地回答着后半句,“要是我没有放下,就不会接受她。”
钟老目光很深,“是吗?反正我老了,管不动你了,随你吧。”
沈嘉实拧起眉头,“小舅……”
没有人知道万城的老神医和沈嘉实是有亲缘关系,也是因为这个,钟老才愿意帮沈嘉实处理那些破事。
说到底,是他们钟家对不起沈嘉实的母亲。
粗粝指腹顺着银针走过,他转腕拿起手电筒来,熟稔地操作着,另只手按在沈嘉实的眼皮上。
他说:“我看看。”
……
会诊一直在楼上,且全程静默。
楼下的逢萧玉听不见动静,也没法判断沈嘉实病重到哪一步,怀揣着这种心情,她踱步一二,等到了钟老下楼的时刻。
钟老看见逢萧玉立刻对上的目光,笑道:“没大问题,放心吧,就是眼睛要养着。”
思及什么,他瞥过旁边的竹青,“有些发物还是不要让他再吃了,以及日常的茶点的底料都换成枸杞、决明子一类的,明白了吗?”
竹青低头:“我明白了。”
一答一和间,钟老走到逢萧玉的身边,轻声:“来,伸手,我给你把把脉。”
逢萧玉:“钟老,我的身体没有问题。”
下意识的,她就要拒绝。
钟老斜斜睨过楼上,回过头的时候,他缓和神色:“我就是替你看看,广市那边湿气重,我怕你宫寒。”
是个没法推辞的说辞。
沉默一二。
逢萧玉还是伸出了手,让钟老把着诊断。
老人捻着胡子,很快就放开逢萧玉,只说:“没什么问题,好好保养身体,知道吗?”
逢萧玉心下一跳,忽然想起自己这个月还没来过。
而钟老这个语态又未免太过……
第204章 老朋友
她不会是怀孕了吧?
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逢萧玉浑然出了一身冷汗,她不敢细想,也不敢琢磨。
好在在场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态。
一个在说药名,另一个则是在记着,等到后头,竹青再送钟老出去,就派人出别馆去买药。
逢萧玉状似不经意开口:“竹青,钟老回去了吗?”
刚刚踏入门口的竹青不明所以,点了头:“是,他已经回去了。”
逢萧玉:“……我看他好像和沈嘉实很熟的样子,是有什么关系吗?”
竹青皱眉思索,遂后否认:“没什么关系,只是沈爷十六岁开始就在钟老那边看病了,也算是老顾客了,所以逢小姐您才会觉得熟吧。”
逢萧玉若有所思:“应该是这样,我刚刚看他们在书房说话的时候,态度很亲昵,就以为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也正常,”不止逢萧玉,但凡是在沈嘉实身边待久一些的人都会清楚——沈嘉实怕钟老,也不是那种怕,就是小辈对长辈的那种怕,“毕竟钟老也算是看着沈爷长大的,所以你会有这种错觉吧。”
逢萧玉笑而不语。
款款交谈了两句,竹青就去忙活今天的晚餐了,这边人手少,又没什么信任的人,做事都要亲力亲为。
这两天竹青忙得脚不沾地,小丫鬟也是。
除了饭点,基本上没见过他们,一问就是忙。
至于沈嘉实好像是也开始忙了,从早上开始到夜里,不是出门,就是待在书房,逢萧玉给他送水果的时候,总能听见他在和别人打电话的声音。
逢萧玉没什么事,干脆寻了一个话本子看起来。
现在差不多追到了一半。
平日窝在沙发上,靠着壁炉,也是为了看这个,对沈嘉实的关注都是少了。
日子平平淡淡的过着。
但这本话本尤其的长,逢萧玉追了一个多星期,还只是看了小半本,后边还有一大截没看完,并且她还预购了好几本同名气的话本,打算攒着看。
火柴烧得噼里啪啦作响,她慵倦打了个哈欠,托着腮翻到下一页。
火光摇曳,映衬女人漂亮眉眼。
放轻的脚步声紧跟其后。
她下意识循声过去,看见正站在一楼的沈嘉实。
沈嘉实穿戴整齐,眉眼淡淡。
他走过来,坐在沙发边缘,这个距离,他刚刚好近距离观察被火光照亮的女人眉眼,“你怎么还不睡?”
逢萧玉:“……”
话本正在精彩的时候,她怎么舍得睡?
不知不觉就熬到了十一点。
逢萧玉更没预料到的是,沈嘉实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出来,并且,俨然一副要出门的形象。
没来及合上的话本在后腰露出一个角,男人一拎,写着《红楼梦》三个大字的红壳话本被拎了出来。
他侧眸觑过她,只得到了眨眨眼的无辜。
逢萧玉支起背脊,主动凑近过去,鼻尖摩挲过男人的喉颈,“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让你现在出去?”
沈嘉实:“去火车站接几个人。”
逢萧玉挑了眉头。
沈嘉实并未作答,大拇指沿着姣好轮廓抚摸下来,他缓缓道:“这件事跟你没什么干系,早点休息。”
逢萧玉懒洋洋枕在他的颈侧,哼声:“好,我知道了,你的事和我都没有干系,干脆这串珠ᴶˢᴳ子也还给你吧,毕竟你人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沈嘉实:“萧玉。”
长久的停顿让彼此的呼吸更加贴近。
逢萧玉没有害怕沈嘉实的威胁,拨下纤细手腕的佛珠,反手给人塞进掌心,唯恐戴得不够牢,她屈起指尖帮着卷了袖口,带到小臂的位置。
男人目光静静落在她的脸上。
四目相对。
逢萧玉软声:“我担心你有危险。”
沈嘉实:“去接几个朋友,没什么危险的。”
这句话乍一听倒是有了解释的嫌疑。
长睫低垂,逢萧玉凑上前,双唇好似不经意般擦过面颊,“朋友?”
沈嘉实:“朋友。”
粗粝手掌伸到她的颈侧,女人顺从般微微低下头,脸颊靠着他的掌心,好似一只依赖的黑白相间的幼小猫咪,轻轻蹭动着他的掌心。
转而,她长睫悬着狡黠,伸出手,拽住沈嘉实的衣领。
“什么朋友?”
“想知道?”
“不想知道,我问你干嘛?”
沈嘉实闷笑一声:“老朋友,你也认识。”
逢萧玉顿了顿,报出一个人名:“江恒?”
沈嘉实轻轻颔首“是他,你猜的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