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实和逢萧玉将人送到车上。
车尾灯的光影交错,掠开重重叠叠的光河。
引擎嘹亮,又徐徐前行。
逢萧玉问:“你没有拿宗文成怎么样吧?”
沈嘉实目光倏然扫过来,她解释:“我怕他对你……”
第198章 如果你做不到
沈嘉实:“没问题。”
逢萧玉顿了顿,从他眼中想寻找出答案,门内的光线投射进来,他的眼眸平波无澜,仿佛在确定自己刚刚的回答。
——没问题,宗文成不会借着这个借口找上门。
约莫三四秒,她转开眼。
“那就好。”她没有继续追问,也没有探究他们中间到底发生什么。
沈嘉实开口:“你先去休息吧,我过会上来,之后就回万城了。”
逢萧玉:“回海上月吗?”
男人倏然回头,微凉掌指挤上她的掌心,不用低头,她都能感觉到他未平的思绪。
他反问她:“你想回去吗?”
逢萧玉垂眸,极轻地摇了头:“我不想回去。”
对于她来说,海上月是她作为逢萧玉的起点,也是她作为宋徽音的终点。
但如果要重新来选一次,她或许不会选择成为‘逢萧玉’。
这样也就不会碰见这几个男人。
但她忘了,如非这段经历,她绝不会想去过往。
沈嘉实接口:“那就不回去,我在万城还有一套房子,在租界内,离百货大厦也很近,到时候就住那。”
逢萧玉:“好。”
送完宾客,再打扫完地方,已经临近深夜,本来沈嘉实要同逢萧玉一并上楼休息,奈何卢广上门,又说和他谈会事,他就便让逢萧玉先上了楼。
刚到走廊,木门摩挲挤压毛毯的细微动静落到耳膜上,她霎时望了过去。
是上半身只穿了衬衣的江恒。
他眉眼淡淡,目光遥遥对视一眼,很自然地开口:“忙完了?”
这是明知故问。逢萧玉淡淡‘嗯’了声,“江先生,还没睡觉?”
江恒侧过头觑向屋内,态度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有些事。”
门把手被扭动着,他半只手插在裤袋里,话语不像是对着她说的,又像是对着她讲得:“他向你求婚,你不高兴吗?”
逢萧玉莞尔:“何出此言?”
不说这些年经历过多少的试探,江恒本身在对他人的情绪上就是一个很敏感的人,他跟着笑了:“因为在台上看着,你一点也不高兴、也不惊喜,所以我觉得你不高兴。”
逢萧玉哑然。
江恒又说:“不过想了想也是,毕竟沈嘉实算是罪魁祸首,你高兴不起来,也很正常。”
逢萧玉:“你知道,又逼着我在台上做选择?”
江恒:“这是最快、也最好的办法。其实要说,要怪也得怪你,如果你不跟在沈嘉实身边,他也不会被当成把子,你也不会被逼到……”同意。
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但透过他的眉眼,逢萧玉清楚,江恒是认真这么想的。
他们不管她的意见,也从不尊重。
只要最后的结果如他们所愿,其余人的意志根本不重要。
一口火气闷在喉头,吞不下去、吐不出来,她缓慢又执拗地咬紧了后槽牙,试图将怒火宣泄出来,“你……”
一楼仿佛跟着震动。
踢踏、踢踏的声音回荡在热闹过后的回旋楼梯中。
逢萧玉视线余光扫过去,恰好同沈嘉实对上眼。
沈嘉实问:“你怎么站在这?”
逢萧玉:“江先生在等你。”
“……”江恒从未如此说过,但他也没法将自己刚刚同逢萧玉的话说过一遍,只能在沈嘉实上楼时,点头承认,“是,我确实在等你,嘉实。”
间接的吃下这个哑巴亏。
沈嘉实眉梢挑了挑,站在窈窕女人旁边。
长长的回廊中,身着衬衣的男人站在另一头,他忽而抬手,抛出一根烟来。
距离估计的刚刚好。
沈嘉实一抬手,就接住了,“谢了。”
江恒笑笑:“不用客气,明后两天我和小浅出去玩,估计见不着你们了,就提前在这里等你,祝你一帆风顺。”
沈嘉实眸光微动,“你们也是。”
“好。”晦暗目光从他们身上辗转而逝,两人身上隐秘又拉丝的暧昧让江恒一笑,“那就日后有缘再见面?”
沈嘉实:“等您再来万城,我带你好好逛逛。”
江恒大笑:“好。”
转眼便要合了房门,在这一场啊,女人近似痛苦的喘息从内响起,伴随着沉重房门合上边框,逢萧玉ᴶˢᴳ脸色倏然一变,下意识抬足,男人却拦住了她。
沈嘉实言简意赅:“那是他们两口子的事。”
逢萧玉:“可是——”
他的视线没有偏移,甚至带着命令的意味:“萧玉,听话。”
“……”逢萧玉沉默了。
转瞬,男人将她带离了原先站立的地方,离那边的房门越来越远。
冷冽的风从大开的窗口呼啸而进。
逢萧玉侧过头,看向窗外的茫茫夜色,原先尉和玉留的痕迹是一点都没有了,唯有被褥上的褶皱有点痕迹。
这点痕迹,让沈嘉实意识到什么,随即唤来竹青过来换被褥。
等到竹青换完后,沈嘉实的目光转而停留在逢萧玉的脖颈上,“竹青,拿药箱来。”
逢萧玉下意识摸上了脖颈。
除开刚开始有一阵火辣的疼痛外,现在已经不痛了。
闻见药香,她略微一怔,而后婉拒了:“我没事。”
沈嘉实却没由她反抗,把她拉到床边坐下,抬起下颚来,替着涂上两三遍药,这才收了手。
逢萧玉:“……”
她看向沈嘉实,沈嘉实随之收了药箱,看向她,“有些事,我不希望再出现第二遍了。”
逢萧玉一怔,“什么?”
清脆一声响。
药箱的盒子合上,静默的房间里,一声大气也不敢出,他说:“我不希望你再和别的男人单独见面。”
逢萧玉敛了眉头,“我尽量。”
沈嘉实纠正:“是要做到。”
唇角细细抿紧,逢萧玉没吭声。
粗粝大掌沿着光滑的皮肤向上,替她卷过衣袖口,不明显的淤青在白皙皮肤上格外明显,他眼神深了一瞬,又重新打开了药箱。
清凉的药膏涂在手腕上,带着丝丝凉意。
逢萧玉没忍住地缩了缩手腕。
男人捏着她的小臂,重新拉了回来。
他的声音在这个夜里平静又冷淡,却无端地透出一股威慑来:“如果你做不到,以后就不用再出门了,萧玉。”
第199章 后悔什么
涂完药后,他的手指呈现一种伏状,掌心向下滑落,从手腕到腰线,再到大腿外侧、小腿根。最终,指节碾抵着她的脚踝,绵延向下,托住了她的脚跟。
足部本来不是逢萧玉的敏感点,但沈嘉实这种行为,却让她浑身颤栗起来。
灵魂都跟着共振。
紧跟着,她想到了还在海上月的时候。
那天她从尉和玉的床下下来,回来之后,沈嘉实就那么看着别人打折了她的腿。
她疼得冷汗直冒。
沈嘉实却好似没看见似的,掐住了她的下巴,问她:“还逃吗?”
她记得她答的是——“逃。”
然后,一棍子又重重打在了她另一条腿上,但那次是刻意控制了力度,没有特别用力,因此她那条腿也没有打骨折。
男人修饰得体的圆圆指甲陷入皮肉,中断逢萧玉的思维,他笑着,好似在问寻常话题般,“萧玉,你是不是这段时间被惯坏了?”
逢萧玉粉白唇瓣微微抿起,很快失去了血色:“要是你不在怎么办,别人上门,我总不能避而不见。”
沈嘉实斟酌:“那就让竹青跟着你。”
气氛仿佛有些转圜,流露出温情的一面。
露出獠牙的恶魔也收起了尖利的牙齿。
圆润白嫩的脚趾抵上男人掌心,俏皮地按了按掌心,她稍稍勾唇,笑得风情万种,倾身微微覆过头同人额对额:“你真的舍得呀?”
沈嘉实:“他跟着你,我放心。”
逢萧玉耸了耸肩,伸出手攥住男人的手,把人彻底拉上床,“你的人你定。”
沈嘉实挑了眉头,“这一回这么老实?”
“毕竟是沈老板的话,怎么能不老实?”逢萧玉顺势倾倒在人怀里,她捏着他的掌心,仰起头又于下颚缓缓亲上一口,“只要有些男人不吃味了,那就行了。”
潮热触感留在下巴,沈嘉实盯了她半秒。
女人眼神纯真无邪,拉长的眼尾却秾丽多情,手指徐徐搭上男人脉搏,她借力起身,琥珀色的瞳孔在沉暗房间中倒映出沈嘉实的影子,专注又深情,凑到他面前的时候,她又狡黠地眨了眨眼,搅浑这一汪春水。
逢萧玉低低笑了一声,“怎么看着我的沈爷还是不高兴?”
沈嘉实侧目睨她眼,似笑非笑,“你又知道了?”
“嗯,知道了。”她的手指顺着男人粗粝掌心交错,肉抵着肉,她缓缓扣紧,“我还知道味还不是一般的大。”
阴影般的吻如潮覆盖,细碎的、摇动着,宛如盛在春水里的月亮。
在婆娑的佛珠下,晃动起令人头晕目眩的光。
在这其中,逢萧玉捧住了沈嘉实的脸,加深这个吻。
……
一夜过去。
男人食髓知味般摩挲着她的肩头,又抵着头,抵着她的掌心相握。
逢萧玉嘤咛一声,想翻身继续睡。
可——
沈嘉实没让。
啪啪两声响,逢萧玉不可置信瞪大眼,困倦的瞌睡虫都被赶出了脑海。
她看了过去,耳根都泛起红来,“你干什么呢?”
沈嘉实:“还睡吗?”
逢萧玉:“……”咬着牙,她抱着被褥,勉强没让自己春光乍现,怒目相视。
沈嘉实笑了下,随即朝逢萧玉招了一下手。
磨磨蹭蹭凑过去,逢萧玉猜不到沈嘉实的用意,“到底干嘛?”
沈嘉实眼皮微微低下,他执起女人的手,翻开面,青红血管的表皮红印已经淡了许多,想必是药的作用。
指节摩挲一二,他忽而将常年盘玩的佛珠套在她的手上。
逢萧玉悚然一惊。
见着反应,沈嘉实笑道:“不开心?”
逢萧玉:“……你怎么送这个东西给我?它不是对你很重要吗。”
沈嘉实疏冷说:“死物终究是死物,人更重要。”
他又道:“有没有用得惯的下人,一并带回去。”
逢萧玉觉得沈嘉实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神经上,不然他怎么知道她的打算。
与其在万城过明目,现下更为合适。
于是,她开口:“还真有一个人。”
沈嘉实:“谁?”
“那个常常跟在我身后的小丫鬟。”男人皱了眉头,明显没记起是谁,不如说这间宅子里,除了逢萧玉,也没有人能让他关心,逢萧玉门清,所以只道:“到时候你让竹青给她买一张车票就行。”
沈嘉实淡淡嗯了声,起身下床:“这种事你自己决定就好。”
逢萧玉眉眼弯弯,“知道你忙。“
“……”对于逢萧玉的打趣,沈嘉实不可否置,转身进了盥洗室。
这一转身,背后又细又长的挠痕就跟着露了出来。
血淋淋的,足以见昨夜逢萧玉有多用力。
听着盥洗室里的簌簌水声响起,她抬足下了床,走到梳妆台前,伸出手,纤细中指上的戒指闪闪发亮。
逢萧玉差点就忘了这个小玩意。
难怪昨天睡觉的时候,她怎么觉得咯人呢。
微微使劲,她取了下来,丢进妆匣子里。
等沈嘉实出来的时候,他看见逢萧玉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盘着他的佛珠玩,爱不释手。
步履放轻声响,他走到逢萧玉跟前,手搭着她的肩头。
逢萧玉倏然望过来,眼底是数不清的讶然,“怎么这么快?”
沈嘉实道:“本来就不需要多久。”
随即,他目光看到了逢萧玉的中指,原本带着戒指的地方现在空无一物,他状似无意地问:“不喜欢吗?”
逢萧玉一早就想好了说辞,微微摇头:“太珍贵了,放在盒子里呢,到时候带回去。”
转过身,她笑眯眯的起身,攀着沈嘉实的肩,双唇靠近男人鼻尖下的一寸,语气诱惑又轻佻:“听没听过财不外露?”
沈嘉实顺势掐住了她的腰。
这两天的生活,是逢萧玉这么多年生活以来——为数不多的几次混乱又狂野,无数次支离破碎的梦里,她捞起了自己的月亮,又看见自己无功而返。
沈嘉实的火车是在周一的下午。
火车站正如她前几个月来广市一般,人潮拥挤,沈嘉实紧紧攥住了她的手,拉着上车,坐到包厢里。
逢萧玉侧过头看向外头‘广市’两个大字,喃喃:“真热闹啊。”
沈嘉实弯唇笑了下,牛头不对马嘴般问道:“有后悔过吗?”
逢萧玉:“后悔什么?”
沈嘉实:“——和赵淮来了广市。”
第200章 熏坏了眼睛
直至火车出发前,逢萧玉才回答了这个问题。
但沈嘉实险些没听见。
因为在她回答的同时,她也伸手拉开了窗户,窗户外头的候车台上是人来人往的嘈杂,和席卷而过的风声,一瞬侵入列车的车厢里,就差一点就吞没了她回答的声音。
“或许有吧。”她说。
车厢就此陷入寂静。
如大海一样的寂静在他们中间缓缓徜徉着,逢萧玉也趁此阖上了双眼,借机休息会,放松自己劳损的腰脊。
无数光斑从眼皮前掠过,又停留出风声。
紧跟着,是竹青寻来的声音,他的手上还带着两个温热的小铁盒,和一罐中药。
竹青购买的车票分为两种,一是下人和那些普通人挤一挤的ᴶˢᴳ普通座,还有一种,就是为了沈嘉实专门买的一等座。
从普通座的车位到这里来,至少得横跨四五个车厢。
所以,才放任了沈嘉实和逢萧玉单独相处的时间。
“沈爷,你的药要记着吃。”竹青嗓门穿透力十足,落在门缝边,像是老妈子的絮絮叨叨顺着输出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