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到底面对的是什么?吃人的怪物吗?”
老木抬眼瞅她,继续吹拂茶杯的热气。“可以这么理解。”
她愣了愣,没有亲眼见过怪物现身,依然不太信怪物的存在。“我身上的变化又是怎么回事?”
“你很快就会知道。”
“为什么不能现在告诉我?”
“唉,很多新人不具备强悍的心理素质,知道太多反而害了他们。”
她默了默,“例如之前的新人吗,他的群名片叫‘琦’。”
老木停下吹拂热气。
“前几天,他自杀了。”
他松开茶杯,脸上愁雾漫漫。“难怪没再看见他冒泡。他始终没熬过去,可惜了。我们没告诉他任何真相,他却受不了折磨自杀。”
许千鹤忽而理解黄俊琦和老木的心情。
当她为保洁大爷开颅的那天,何尝不是差点无法接受事实。
“你们见过会长吗?”她好奇。
“除了副会长,没人知道会长是谁。啊,给你传单的是不是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
她点头。
“嘿,他就是副会长,我们收到的传单都是他派的。啧啧,这家伙闲得哟……”
“群里哪个是他?”
“‘孙’呀。别看他在群里正儿八经的,那是装给新人看的,老成员谁不知道他几斤几两。”
她笑了笑,又想起另一个问题。“你们在恢复期的时候,脖子后侧出现过牙印吗?”
“牙印?那不是――”他蓦然噤声,飞快地喝掉杯里的茶水。
“是什么?”
叮咚――
有人按门铃。
“有客人来了,你自便。这一顿我请,当是前辈送你的面基见面礼。”说完,他迫不及待地溜去收银台,跟按门铃的客人对暗号。
许千鹤暗叹不巧,随机灵机一闪,添加另一位群员作好友。
她的微信名只有一个“许”字,在验证框内说明她是白鸟。
[安妮的水仙花]:这么早有什么事?
[许]:打扰了,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脖子的后侧出现牙印会发生什么事吗?
[安妮的水仙花]:牙印???你不是连牙印都有吧?
[许]:是的,怎么了?
[安妮的水仙花]:难怪你成了“万人迷”还能活到现在,原来你被标记了。
[许]:标记?
[安妮的水仙花]:强大的家伙会对相中的目标留下自己的气息,赶跑其他觊觎目标的家伙,做法就是咬目标的脖子。你惹谁了啊?
屏风和复古的窗棂投下斑驳的影子,店里阴凉阴凉,许千鹤不禁打哆嗦。
[许]:为什么要标记目标呢?
[安妮的水仙花]:笨嘛,当然是视为猎物!我只能说这么多。
猎物=吃掉
她有了这样的认知,握筷子的手不停颤抖。
不行,难得这一顿免费,要吃光。
厨房里,正在搓肉丸的老木突然拍大腿,急匆匆地私聊老成员们。
[老木]:不要告诉白鸟标记的事,收到马上回复!急!
中午前,他陆续收到他们的回复,唯独缺少“安妮的水仙花”的回复。
[老木]:妮妮,在?看到我的留言没?
[安妮的水仙花]:嗯
[老木]:咋不回复我呢?
[安妮的水仙花]:如果我说早上已经告诉白鸟,会怎么样?白鸟加了我好友。
[老木]:……
[老木]:啊啊啊啊啊你惹大事了!!!
司法鉴定中心。
“小许,你的水溢出来了。”
许千鹤闻声回神,急忙停止倒水,去找抹布擦干净茶水间的桌子。
提醒她的是一名四十多岁的病理女法医,姓赵。
赵法医调侃她心不在焉的模样:“和男朋友吵架了吗?”
许千鹤握马克杯的手抖了抖,杯里的水又洒了些出来,她讪笑着再次擦水渍。“没有。赵法医,我请教你几个问题,呃,关于两/性……”
“呵呵,是每个女法医都会遇到的烦恼吧?”
许千鹤抿唇。“我们总会遇到高腐的尸体,身上沾那气味起码一周才散去。我听说你和丈夫的感情很好,你们一起住的时候,你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解决不了。”
“啊?”
赵法医忍俊不禁,“每到这种时候,我们会分房睡。虽然他嘴上说不介意,但是感情需要经营的,我不能以消耗我们的感情作代价,要他一直忍让。”
她端详许千鹤忐忑又踌躇的表情,看到年轻时的自己。“你们要同居了是吧?”
点头的许千鹤脸色绯红。
她担心很多琐碎的事情。
例如她天天穿居家服在家走动的话,会不会太随意。
又例如她刚睡醒,头发被枕头压弯,他会不会取笑。
又例如凌晨的任务来电会不会吵醒他。
诸如此类其实微不足道的小事,对于第一次谈恋爱、第一次和男朋友同居的她而言,是第一次参与解剖般的大事。
现在她又添一个新烦恼。
她会不会被吃掉。
整整一个上午,她多次拿出手机犹豫,想给祁言留言取消同居的建议,可是她习惯靠自己寻求真相,她必须利用这个机会查清楚一切,否则两人之间会产生难以逾越的鸿沟。
“如果你们打算结婚,这是无法避免的磨合期。在争吵之中找到相处之道,是结婚前必修的课题。”赵法医意味深长地笑道。
许千鹤沉吟。
她没想那么远。
赵法医轻轻地拍她的肩膀,拿起保温杯离开茶水间。
许千鹤也拿起马克杯准备离去,不料遇到板着一张脸的林逸帆走进来。
四目相对,他的脸更臭。“下次我也会侦破大案,你别得意!”
“法医也属于警察,我们并不希望有命案发生。”她冷冷地与之擦肩而过。
“切,虚伪!”
回到法医门诊,喜形于色的何雪莉跑来道贺:“破案了!昨天被捕的嫌疑犯供出帮凶,杨队和特研处的人赶去抓捕!”
许千鹤会心一笑。
“说来真巧,两个凶徒都住在金庭园,他们跟雅荷苑的人有仇吗?故意嫁祸给那里的住户。”
“我也想不明白。”
至于两个凶徒怎么使出匪夷所思的作案手法,她更想不明白。
“不管了,反正这次又是学姐找到凶手的线索,学姐真厉害!”星星眼的何雪莉笑靥如花。
“别只夸我,老陈和李法医功不可没。”
“嗯嗯,学姐和他们一样厉害,嘻嘻。”
许千鹤正想说什么,忽而心头战栗,似有一支无形的箭穿过墙壁,扎进她的心脏。
已不是恶意的视线这么简单,而是赤果果的杀意。
她连忙跑到大门外张望,敏锐地感到滔天的杀意来自马路对面,但她没发现可疑的人影。
杀意持续穿透心扉,她不寒而栗。
死死死死死……
对方恶毒的情感笼罩她的感官。
“小许……”
许千鹤惨白着脸回头。
秃顶的关主任疑惑地打量,“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有人找你吗?”
“没。”
他盯着马路对面,搭上她的肩膀。“五人碎尸案就快侦破,适当放松下,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你可是我们中心的新星法医。”
“能准时下班就是放松。”许千鹤哑然失笑。
“哈哈哈,所以我们法医真不希望发生命案。”
待关主任离去,她惊觉恐怖的杀意消失。
这时,手机响起来电铃声。
“许法医!”电话那头的池荣兴语气焦灼,“你最近必须小心些,另一名凶徒是那个碰瓷老奶奶的儿子!她很可能找你报复!”
一阵阴风拂过她的后背,寒气森森。
“你们忙的话,可以不用送我。”许千鹤坐在自己车里的副驾驶位置。
主驾驶是护送她回家的池荣兴。
后面尾随一辆黑色轿车,是高夏驾驶。
两个凶徒已经落网,其中一名承认是他杀死保洁大爷。审问他们为什么杀人,他们居然说因为看死者不顺眼。
特研处和刑警们感到被愚弄。
当问到他们的作案手法,他们只露出诡异的笑容而不回答。最后,两人移交至特研处进行更深层的审讯。
成果被带走,杨霆气得踢桌子。
“接下来是领导的活,没我们什么事了。”
“两个凶徒的作案手法太特殊,你们怎么处理他们?”她对神秘的特研处产生兴趣。
池荣兴摸摸下巴的青胡茬,“先向媒体公布凶手的身份,捏造判刑的消息,然后关进去被那群搞科研的研究一段时间。”
科研……
她也想研究他们的作案手法。
察觉她眼冒绿光,池荣兴扬起狡猾的笑容。“许法医,想不想加入我们特研处?会令你大开眼界的。”
许千鹤抿唇,慢悠悠地收回视线。“暂时没有调职的打算。”
“可惜了,不然你能接触到生物科学的边界。”
她咬牙,腹诽他狡猾可恶。
送她回到小区,池荣兴千叮万嘱:“如果这几天晚上没有任务,你尽量不要出门。那个老奶奶和儿子相依为命,她一定恨死你了。”
“为什么只恨我?”
“唉……”他无奈搔头发,“因为目前你最弱啊!”
无语凝噎的许千鹤回到家,第一时间洗澡。
从昨天困在电梯后开始,她时而皮肤痒,手掌和脚掌脱皮。脱皮的原因可能是缺乏维生素,可能是手掌长期接触橡胶手套所致。
温热的水淋下白皙的皮肤,舒缓痒的位置。她涂上沐浴露清洗,手一抹胳膊,胳膊的皮肤产生轻微的撕裂感。
她吃惊地低头。
掌心留下一卷薄薄的死皮。
胳膊脱皮,前所未有。
接着,她尝试摩擦另一条胳膊,轻易搓出薄薄的死皮。
头皮发麻的许千鹤撒手扔了死皮,仔细观察脱皮的位置。
微红,娇嫩,皮肤的纹路变成米粒大的格子状。
她继续搓其他部位的皮肤,一共搓出四处死皮,面对尸体也处之泰然的她居然觉得恶心。
身体不受掌控,产生未知的变异,比发现超乎常理的死因更加恐怖。
连最忠诚的身体也背叛她。
魂不守舍的许千鹤穿好衣服,扔恶心的死皮进垃圾桶。
今夜的月色惨淡孤冷,苍白的月光宛如死尸的肤色。
叮叮叮――
熟睡的许千鹤被来电吵醒,她半睁开眼接听。
“许法医,繁华路12号旁边的巷子发现尸体,确定是他杀,请你快点赶来现场。”
“杨队到了?”
“还没。”
她带着疑惑清醒过来。“谁判定是他杀?”
“明显是,因为尸体剩下一副白骨……”
白色轿车披着午夜的露水驶出小区,收音机上面放着一个银色的打火机。
她上车就看到打火机遗留在主驾驶的座位,肯定是池荣兴的,因为他抽烟。
午夜人烟稀少,马路冷清,孤零零的白色轿车绝尘而去。煞白的路灯倾泻而下,照亮前方的一滩黑水。
许千鹤猛然刹车。
又来了。
内心又响起一把声音喊她停车。
那滩黑水安静地躺在地上,有些粘稠,看着像从车辆漏下来的汽油。她大可以直接驶过去,但她抓方向盘的双手在抖,脚被冻住般踩不下油门。
不能驶过去。
千万不能驶过去!
车子距离黑色液体两米左右,趁着后面没车,她盯着倒后镜改变车道,准备绕开黑色液体。
突然,她停止转动方向盘,难以置信地盯着黑色液体。
它分出一道支流流动,往她绕路的方向流动。
随即,她发现它的第二道支流往车子这边流动。
全身寒毛倒竖,后脊发凉。
她向后倒车,如同眼镜毒蛇的支流则肆无忌惮地涌过来。
死死死死死……
恶毒的歹念不知从何传来,凝结成恐惧的冷意冰冻她的血管和心脏。
这次没人能救她。
许千鹤一瞥寒闪闪的打火机,咬紧红唇,把方向盘一横,车头换了个方向。
她沉着脸、冒着冷汗调整角度,使打横的车身靠近诡异的黑色液体。
还有不到半米的距离,它就能触碰前车轮。
许千鹤降下车窗,探出脑袋,冷漠地俯视越来越逼近的黑色液体。
剩下三十厘米。
嚓。
星星之火扔落黑色的液体中,瞬间沿着液体的范围蔓延,变成熊熊烈火。
――我不想死,只能是你死。
她暗道。
痛苦的尖啸从液体发出,各道分流疯狂地朝车子涌来。
千钧一发之际,许千鹤打方向盘倒车,与毒蛇般嘶叫的分流擦过。
须臾远离,最后掉头绕路逃离。
从后视镜望去,攒动的火焰升高,变成扭曲的人形。
憎恨的视线仿佛要戳穿她脊梁。
她无力地靠着后背,抓方向盘的手冒出冷汗。
真的有怪物存在。
对抗的后果是迟到,杨霆和何雪莉已经赶到现场。
发丝被冷汗粘着脸颊,她捋了下头发,环顾狭窄的小巷。“报案人在哪?”
在场的只有同僚,连围观的群众也没有。
“我们赶来的时候只有死者,报案人可能太过害怕提前逃离,毕竟是一位老太太的声音。”
许千鹤一个激灵,宛如电流漫过全身。“报案人是老太太?”
“是啊,怎、怎么了?”警员忐忑。
她没有回答,戴上医用手套去看尸体。
“学姐,这名受害者很奇怪。”何雪莉晓得她的作风,没有详细说下去。
受害者的整套衣服还在,但身体剩下骸骨,现场没有血迹。
“受害者是流浪汉?”她指着地面脏兮兮的背囊。
“是,还没查明受害者的身份。”苦瓜脸的杨霆嚼着口香糖。刚破一宗奇案又来一宗,苦不迭。
许千鹤和何雪莉小心翼翼地脱死者的衣服,发现最里层贴身的衣服沾有一点点黑色的液体。
许千鹤捻上少许。“没有异味,粘稠状,不是汽油。”
跟刚才的黑色液体何其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