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对面的池荣兴负责询问事情的经过,以及她和韦风的关系,他邻座的眼镜男人则一言不发地审视许千鹤。
锐利、冷漠、质疑的目光起初令她不舒服,但随着时间长了,她适应这个沉默的男人存在。
“……经过李法医鉴定,韦风的脖子确实有手术刀划过的伤口,和你阐述的相符合。但是,韦风真正的死因是心脏衰竭,你除了捅手术刀,没做其他事吗?”
池荣兴忙着补充一句:“韦风已确定是杀害三人的凶手,你的反抗已经判定为正当防卫,我们不会追究你的反抗行为。”
话已至此,她明白特研处不希望她有所保留。
她面露难色,“除了捅手术刀,我只有反扑过去咬他的喉咙,因为当时我被他的丝线缠绕双手,能反抗的剩下嘴巴。”
池荣兴犯难地挠胡茬下巴,瞥邻座的冰山男。他豁出去,决定告诉许千鹤一件事:“韦风的口腔和胃内容检测出不明毒素,毒素致使他心脏衰竭而死。”
他沉静地审视许千鹤此刻的表情,一旦她心虚或者撒谎,瞒不过他阅罪犯无数的双眼。
“毒素?”她错愕,然后沉思。
原来韦风突然松口是因为中毒。
“行吧,许法医,你在这里稍等。”
池荣兴和冰山男暂时离开审讯室。
“周博士,你检测出来了吗?”池荣兴背靠墙壁拿出一包香烟。
周达讨厌尼古丁的气味,立刻抓紧他的香烟阻止他抽。“她处于变态期,连雀级都没达到,但是她的精神阈值达到鸦级临界。”
他的能力是探测他人的精神阈值,相当于人形的潜力检测仪。
正要抢香烟的池荣兴听了这话,差点拿不稳香烟。
“你说真的?精神力鸦级临界?”
“是。”周达顿了顿,一丝狂喜撕裂他冷淡的表情。“她的潜力很大,特研处需要她。”
“我们也需要她啊,问题是老大同意才行,他喜欢亲自挑选成员。周博士,既然你这么高兴,你去上报吧。”
周达扶眼镜,松开他的香烟,转身离去。
“肯不肯啊?给个准话呗!”
周达远去的背影潇洒利落。
池荣兴“啧”了声,摸着下巴收起香烟。
刚入门的菜鸟一般是雀级,除非天赋异禀。
他是鸦级猎人,比雀级高一阶,精神阈值达到鸦级中阶,换言之许千鹤还没入门,精神力已经比他强,比他更能忍受原始的食欲。
再者,精神阈值的大小决定能力的强弱。
啧,简直是个香饽饽,难怪这么多“人”盯上她。
池荣兴收拾心情,回到审讯室。
许千鹤安静地坐在原位,沉思毒素一事。
“许法医,我们找来你的同事做伤情鉴定。放心,是女同事。”
她的眼睫颤了颤,“我昨晚通知雪梨到现场,她现在怎么样?”
片刻的沉默使她心慌。
特研处位于市中心,当时离她最近的是何雪莉和老刑警等人,为了防止韦风的尸体被野兽毁坏,她只能优先通知何雪莉等人。
她亦知道韦风的尸体多么吓人。
“唉,何法医的精神状态不太好,还有在场的刑警……不是每一个普通人都能直面异人的真面目。”
“异人?”
“是我们这一类……怪物的统称。”他坐回去,“能保持人类神智的怪物,才能称为异人,没有神智的只能是怪物。”
许千鹤并不纠结称呼的问题,反而在意他口中的“我们”,声音变得颤抖:“我是不是会变成韦风那样?”
“是,又不是。”
“什么意思?”
“我们和韦风那种异人的区别是,能不能控制食欲。”
许千鹤心头一震。
鲜血的香甜回味无穷,她情不自禁地咽口水。
但想到自己的后背可能像韦风那样,伸出八根恐怖的节肢,身体多长出恐怖的器官,皮肤可能长出针似的鬃毛,脸皮下隐藏一张硕大的昆虫脸,她想吐。
为什么要变成怪物,她做错什么,人类做错什么!
人类从茹毛饮血的原始社会,发展成衣冠楚楚掩饰欲/望的文明社会,为什么倒退成野蛮喋血的斗兽场!
她气得发抖,怕得发抖。
“尝过了吧,同类的鲜血。”池荣兴把玩一根香烟。
她不置可否,心不在焉地转移话题:“为什么我们会变成异人?是不是因为U型传染病?”
池荣兴单臂挂在靠背上,翘起二郎腿。“变成异人或者怪物之前,都感染过U型传染病。如果寻根问底,抱歉,专家还没调查出结果。”
那祁言可能也是异人……她五味杂陈。
他什么时候得过U型传染病,什么时候变成异人,她一无所知。
更不知道他对自己抱有何种心态。
直接问他是不是想吃掉自己?
想起他前晚怪异的行为引发的恐惧,她不敢确认自己是不是猎物。
“异人会吃掉同类吗?”她迟疑地问出口。
池荣兴笑了,“不但吃同类,也会吃人类。”
给许千鹤做伤情鉴定的女同事,吃惊地打量她脖子的伤口。“创口好大,疼死了吧?”
“是很疼。”
“天啊,凶徒真残忍。幸好及时消毒和缝线,伤口没有感染。”
接下来,许千鹤脱掉衣服,给她检查擦伤的部位。
女同事连连皱眉。“遭什么罪啊,你被袭击,小何受到精神创伤,这娃还能不能毕业……”
许千鹤非常内疚,“小何今天有没有上班?”
“没啊,关主任批准她休息几天。我真好奇,什么尸体令她精神受创?”
原来异人的存在被掩盖。
也对,普通人一旦知道怪物披着人皮和他们一起生活,绝对造成不可逆转的恐慌。
池荣兴和高夏送她回家。
“抓到碰瓷的老太太了吗?”
“她失踪了。”驾驶的池荣兴看一眼后视镜中的她。“你还是得警惕她报复。”
“嗯。我想去看一看雪梨,不会耽误你们太多的时间。”
“行,不过你不能透露异人的事情。”
“没问题。”
小区的下水道和水管被堵住,请专业人员赶来抢修。
离子烫大妈很焦躁,从早上开始,家里的自来水总混有头发状的黑丝。起初只有一两根,而后喷出一小束,最后堵住水龙头。
她捻起一根查看,不料软绵绵的黑丝了无生气地垂下。
“完了,完了啊!”
“汪!汪!汪!”家里的吉娃娃一边吠一边乱窜。
“宝宝,安静一点行吗?”
“汪!”
吉娃娃突然跑去门口吠,鼻子往底下的门缝嗅,脑袋蹭着门。
平时它想外出就会用头蹭门,离子烫大妈见状,疑惑不解。“宝宝,早上散过步了,我们晚上再出去。”
“汪!汪!”
“宝宝?”
“汪汪汪!”
爱狗的大妈不由得心软,给它套上狗绳然后开门。不料,它一溜烟地冲出去,措手不及的大妈来不及抓稳绳子。
不晓得它跑哪去,大妈在小区一边喊着“宝宝”,一边找狗。
“汪……”
喜上眉梢的大妈朝着小区的尽头跑去,这儿人迹罕至,树下坐着套上狗绳的吉娃娃。
“宝宝,下次别乱跑了。”她一把抱起吉娃娃,“宝宝?”
她正奇怪爱狗安静过头,须臾瞧见怀里的它扑来,喉咙剧痛。
她的爱狗居然咬破自己的喉咙。
“你……”声带迅速受损,她发不出声音。
“库库库~被自己狗反咬一口呢,真可怜。”
这声音……
大妈难以置信地看向粗壮的树后。
狼尾头的男子信步现身,带着戏谑的笑容。
她很想问为什么他能控制自己的狗,也想问为什么自己感觉不了他的气息。
祁言抬下巴,戏谑的笑加深成残忍的笑,茶色眼眸若隐若现血红。
吉娃娃往死里咬她,扯出乳白色的软喉骨。
怒火中烧的大妈徒手把爱狗身首分离,鲜血飞溅,祁言嫌弃地后退躲开。
一息间,毛茸茸的尾巴甩向祁言。
“真丑陋。”
多亏他之前滋扰警告小区的同类,知道大妈长毛茸茸的尾巴。
“唔――”尾巴轻易被他扯断,痛不欲生的她喊不出声,无处宣泄,逼得冷汗涔涔。
然而折磨还没结束,他的衣袖扭曲了一下,坚硬的手指插/入她的胸口。她以为他要掏心吃掉,哪知不对劲的是胸骨。
他妈的竟然抽掉一根胸骨,不,是吸收!他吸收掉她的第一根胸骨!
她惊恐地瞪着笑吟吟的祁言。
这是什么怪物?比韦风还恐怖!
剔骨之痛抽调她的气力,才吸收掉第一根,她便支撑不住跪下来,看似对他臣服。
这里的绿化带茂密翠绿,树木遮挡虐杀的一幕。
一秒后,她失去第二根胸骨,嘴里吐出大片鲜血。
她正第二次经历生孩子的剧痛,甚至比生孩子更疼。生孩子的阵痛有几秒喘口气,现在的疼则是持续、频发的,没机会给她喘息。
她面如死灰,向祁言露出哀求的眼神。
――求求你停手,求求你别杀我!
――我愿意当你的狗,我不想死。
――我错了,我不该袭击她!
――好痛,好痛!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
“库库库~要不是担心被人撞见,我真想跟你慢慢玩,可惜了。”
大妈疼得痉挛抽搐。
这怪物是不是没了人性没了情感,居然露出冷冰冰的欣赏眼神?
眉眼弯弯的祁言加速吸收她的骨头。
结果,她癫痫似的不停痉挛,两眼翻白,圆润的身形宛如漏气的气球,迅速消瘦。
趁着胳膊的骨头还在,她拼死攀上他的胳膊。
目光怨毒,嘴角勉力扬起。
――她知不知道你的真面目啊?她知道后一定会离开你这个怪物!巢主死了你们也不得好死,你独自腐烂发臭吧!哈哈哈哈!
她的眼神使祁言不爽与不安,早知道先吃掉她的头骨。他收起玩弄的心思,急速吸收她的所有骨头。
最后,他面容阴鸷,令大妈污秽、扁扁的皮囊变成骨灰。
和煦的春风吹起她的骨灰,四处扬洒。
下午,特研处的商务车载许千鹤回到小区。
“许法医,你的箱子。”高夏把从现场捡回来的勘察箱还给许千鹤。
“谢谢。”
她莞尔,清丽疏离的笑容使青涩的高夏摸后脑勺笑。
“许法医,你的小区问题好大。”池荣兴顺手点燃一根香烟,悠然环顾东拆西拆的小区。
水泥地被推土车挖出长长的大坑,暴露地下的水管。镶嵌墙角的小水管被一群维修工人围着修理,小区千疮百孔。
许千鹤对此惊愕不已。
围观的业主怨声载道:“要修多久啊?从凌晨开始就不能用水,逼我们搬出去吗?”
“就说狗物管不干人事!水管里塞满头发也没人管,堵得不能用水才找人来修理,那些狗东西肯定贪污了我们的管理费!”
“不是,管理费事少,头发为什么堵在水管里才是重点,你们不担心水箱藏尸,我们一直喝尸水吗?”
此言一出,围观的业主脸色发绿,有的当场干呕。
许千鹤对物管也有怨言,早向他们投诉,他们居然不当回事。
“水管遍布小区,而管道有异物,会不会是巢?”
高夏的疑问引起她好奇。“巢是什么?”
池荣兴惬意地吐出一圈白雾。“能力强的异人能够运用身体的某部分和精神力筑巢。巢穴等于一个防护堡垒,而巢壁是巢主的神经末梢,是巢主的眼线。”
“韦风是巢主……”她将一切联系起来,“他死了,巢穴没了活性等于死物,因此暴露蜘蛛丝的存在。”
所以她走了狗屎运干掉了小区的boss?
“没错。你很适合加入我们。”池荣兴坏笑着吞云吐雾。“但别高兴太早,你们小区表面上的风平浪静是因为有巢主看守,一旦这里没了巢主,其他异人甚至巢主会趁机潜进来觅食。”
高夏忧心忡忡地劝她:“不如你搬走,别说巢主,光是他们的巢穴就很难对付。”
许千鹤眉头深锁,然后摇头。“搬去哪都一样。”
“其实高夏说得没错,除了巢,你们小区还有别的大问题。记得华胜县的三名死者吧,其中一个又是住在你们小区,戴眼镜的男青年,不知道你见过没?”
“我知道他。”
“嗯,他和朋友去网红的打卡景点做直播,然后遇害。我们从接触过的异人那知道,每一个巢由巢主设计结构和猎食规则,巢主像一个王者。现在王者倒了,是最乱的时候。可惜啊,当下依然是人类的文明社会,我们抓异人还是得讲证据。”
她摸了下遮挡脖子的丝巾,明白两人的担忧。
她虚弱,伤势未愈,受不起异人争锋的波及。
许千鹤提着勘察箱到在一楼,茫然扫视修好的电梯和楼梯间。最后,她选择走楼梯。
家里静悄悄,她试探地呼唤祁言。
“小鹤。”
次卧探出黑乎乎的脑袋,发梢微翘。
“你在干什么?”
“我……”他缩脑袋回次卧,语气委委屈屈。
许千鹤犹豫片刻,放下勘察箱走去次卧。“你鬼鬼祟祟地做什――”
他在收拾衣物,敞开的背囊放在一旁,地上摆放两个行李箱。
“你……”
祁言自顾自忙碌,低头折叠长袖T恤,话音失落低沉:“我知道你已经发现一些变化,可能你不喜欢这样,我不想你为难,所以……”
“所以你要搬走?”她冷冷地注视宛如一个受气包的男朋友。
“对不起,我知道你可能接受不了事实。”他低头抱着叠好的T恤,不敢抬头。
许千鹤握紧双拳,胸口恼火燃烧难受得很。她恨自己不懂吵架,恨这种时候嘴笨,不行,不能就此放过他!
闺蜜是怎么骂人的?
“渣男!”
闺蜜常吐槽的词闪现脑海,她脱口而出。
祁言吃惊地抬头。
“渣男!”她重复骂,这样道理就在她这一边。
面对突如其来的控诉,他手足无措。“我……我没有渣,没有做对你不起的事。”
“你扔下我不管,就是渣男!家里不能用水,你却在这个时候搬走,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