赈灾是大事, 马虎不得, 赵恂仔细分析洛阳今年的灾情,希望能找到妥帖的办法。
裴幼宜进了门, 见屋内气氛凝重,一时间也不好开口,赵恂收起桌上的公文, 柔声问道:“今日马球会看的还开心吗?”
裴幼宜有事求他,嘴上自然说出的都是好话:“天气热,也没什么好看的,场上的公子们也都没有太子英姿勃发,看着也就那么回事吧。”
赵恂站起身, 轻声道:“油腔滑调。”
他坐到圆桌旁,裴幼宜凑了过去轻声问道:“你与顾静水关系好吗?”
赵恂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略沉思道:“他的学业在宗学中出类拔萃,为人正直可靠。”
裴幼宜皱眉道:“问你与他关系如何,你夸他做什么。”
赵恂认真道:“我不知我与他关系如何。”
裴幼宜心道自己这问题也是问的不对,赵恂就是个根木头。
她凑近了些, 轻声道:“你是太子, 他总听你的吧。”
“同是宗学生员, 没有身份高低。”
赵恂说得坦然,目光也清澈的很,一时间让裴幼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赵恂打破僵局:“秧秧有事找他?”
裴幼宜点点头,便说了自己答应沈瑛的事。
赵恂笑了笑:“秧秧都能给别人做媒了。”
裴幼宜嘟嘟嘴:“算不得做媒,就是帮她一把,侯爵夫人对她刻薄的很,若是能嫁一良人,也算是拉她一把。”
赵恂点点头,他欣赏裴幼宜的慈心,且既然她开了口,赵恂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马球会上人多眼杂,在那里说话容易被人发现,不如等后日中午,我将他带来东宫,你不是时常邀忠毅候女儿过来吗,那时便能找到机会了。”
裴幼宜笑了笑:“你愿意帮忙那就最好了,我也觉得马球会上不是个好机会。”
赵恂伸手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小狐狸,你这是下好了套子等着我。”
裴幼宜脸红了红,轻摸了摸鼻尖,换了个话题问道:“你方才在看什么呢,神色凝重。”
赵恂望着书案上的公文叹了口气:“洛阳大旱,今年冬天怕是要闹灾。”
裴幼宜不懂这些,只是她也知道若是闹饥荒,那到时候百姓必定流离失所,想到此处,她的小脸都有些低落。
赵恂知道她心善,听不得别人受苦,于是拍拍她的头:“已经知道会闹饥荒,自不会等到冬季才有所行动,朝中现在开始就已经有了对策,秧秧不必担心。”
裴幼宜道:“我原来听我父亲说过一些,官家仁善,对百姓的生活还是关照的。”
赵恂点点头:“按照祖例,该发的求雨恩赏已经发下去了,旁的建议我已经像官家建议过,官家也采纳了。”
赵恂一说起这些,眉头便微微簇起,表情严肃威严,裴幼宜觉得他这样的时候分外有魅力,于是问道:“殿下提的什么建议,可与我说说吗?”
赵恂耐心道:“下月开始受旱灾之地的房地租便会减省一些,令拨钱二十万两设立施药局,给一些患病的贫苦百姓免费施药。”
裴幼宜好奇道:“赈灾不就是开仓放粮吗,为何要这么麻烦?”
她自打生下来,还没遇到过大灾情,往日里一说起闹饥荒,随之而来的就是开仓放粮四个字,所以裴幼宜一直以为赈灾就是给百姓发放粮食。
赵恂解释道:“我朝商贸繁荣,就以汴京城举例,你我去樊楼吃饭那日,楼内小厮侍女,入目不下百人,还不算后厨帮佣,再加上在樊楼内替人办事奔走的闲汉,光是一个樊楼,就养活了几百人。”
裴幼宜接话道:“樊楼中做活的自然多,他们的月利高的很。”
“这便是了,商贸繁荣,种地的自然就少,官仓的粮食其实并不像秧秧想的那么充沛。”
裴幼宜脸上忽而涌起一股担忧:“那这该怎么办呢?”
赵恂继续道:“洛阳今年的大旱,最后并不会导致□□,这种情况只能说是年岁歉收,海运发达,倒卖的商人瞅准了机会便会从江浙一带运送粮食过来高价卖出,所以名为朝中赈灾,其实是设置朝廷米厂,只收成本钱,以此压低粮价。另外还要让百姓今年手里能有余钱,明年开春还能有钱租地买种子,不至于将钱全去买了米。”
裴幼宜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她外祖家就是做生意的,母亲提起生意也能说出一二,唯她对这些一窍不通。
“我以为赈灾就是白送米呢……”
赵恂笑着摇摇头:“洛阳只是年岁歉收,并不是闹了土匪,百姓手头尚且宽裕着。若是朝廷白花花的大米发下去会影响当地物价,也定会有人起了歪心趁机倒卖投机取巧,更会有人不思进取只等着领官米不至于饿死,不是长久之计。”
看来赈灾还真是个大学问,裴幼宜听得头脑发胀:“我是听不懂这些了,你心里有数就好,总之顾静水的事情你一定要放在心上。”
赵恂记在心里,慎重的点了点头。
裴幼宜起身欲走的时候,又想起了什么,轻声提醒道:“你莫要让赵恒知道你阅顾静水过来的事,我见他与顾静水最是交好,若是让他听见,他定是要跟来。”
赵恂慎之又慎的点了点头,秧秧的吩咐,他自然要做到尽善尽美。
第二日上学,他私下里给顾静水传了话,说后日中午约他到东宫商量学问,只是不想太引人注目,吩咐顾静水一定要低调些。
太子邀请,这可是大事,顾静水自然马虎不得。
到了约定之日,他在披芳殿吃好了午膳,这才快步奔着东宫去了。
东宫配殿里沈瑛紧张的不行,额头上冒出了细细的虚汗,脸颊也是红彤彤的,站在窗边,不住的顺着窗缝朝外张望着。
裴幼宜怕她是中暑之状,赶紧吩咐玉儿给她端来凉茶。
沈瑛三两口就给干了,随后看着门口,瞳孔骤然放大,啪的一声把窗子合上,有些慌张的说道:“来了来了,秧秧,他来了!”
裴幼宜失笑道:“知道的是顾静水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妖魔鬼怪来了。”
顾静水进了配殿没多久,就被赵恂找了个理由带去花园去了,一盏茶的功夫后,姜都知过来敲了敲门。
裴幼宜拉起沈瑛的手:“走吧瑛瑛。”
沈瑛咽了咽口气,似乎这样就能把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压下去,毅然决然的跟着裴幼宜走了。
顾静水这边却是一头的雾水,太子叫他过来说是商量学问,但是三句两句就把他往花园带,一路上不说话,弄得顾静水还有些忐忑。
别是自己什么时候说错了话,惹了太子殿下生气了。
花园池畔的小亭子里,他与太子相对而坐,盛夏微风吹拂,吹走了几分炎热,到是凉爽的很。
顾静水见太子不说话,他便犹豫着是不是要开口。
他正要说说今日天气的时候,只听远处传来女子娇俏的声音:“真是好巧,太子殿下,顾公子都在啊。”
顾静水起身望去,正是裴幼宜带着沈瑛。
二人进入亭中,姜都知使了使眼色,他身后的小黄门连带着金儿玉儿便都去花园路口上堵着去了,防止旁人过来。
裴幼宜和沈瑛给太子行了礼,随后裴幼宜笑道:“我与瑛瑛午膳之后想着出来走走,没想到就遇见殿下与顾公子了,真是好巧。”
顾静水一拱手,视线自然而然的落在了沈瑛脸色。
“沈姑娘脸怎么这么红,可是中暑了?”
沈瑛连连摆手。
裴幼宜看准时机说道:“哎呀,这一路过来,我这帕子丢了也没注意,劳烦太子殿下帮我找上一找吧。”
顾静水憨厚的很,还建议让下人帮着一起去找找。
但他抬起头忽然发现周围没了人影,再看沈瑛一脸羞赧,顾静水忽然懂了什么,也红着脸低下头去。
太子站起身,跟在裴幼宜后面出了亭子。
裴幼宜怕沈瑛紧张,没敢回头张望,但脸上一直带着笑意。
赵恂见她这幅样子,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秧秧怎么这么高兴?”
裴幼宜笑道:“方才我看顾静水看瑛瑛的眼神,就知道他俩绝对能成,好朋友嫁的好,我自然高兴。”
赵恂玩笑道:“只一个眼神,秧秧就能看出来?”
裴幼宜抬起下巴:“这是自然,我们女孩子都看的出来。”
“那我的眼神呢?”
裴幼宜抬头去看他,赵恂略低下头,眼中满满都是裴幼宜的倒影,她身后的湖面波光粼粼,赵恂的眼睛就像闪着光芒一般。
裴幼宜忽的红了脸,低下头去:“你的眼神,就只是眼神啊,哪有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快步朝前走去,赵恂笑着在后面跟着。
湖畔柳条飞舞,微风吹过来阵阵蝉鸣,湖畔的小路曲折,裴幼宜一步一跳的走着。
这样的日子娴静悠长,是赵恂不可多得的轻松时光。
忽而前面的裴幼宜停下来脚步,指着不远处说道:“赵恂,前面还有个亭子,我们进去坐会吧!”
第45章
◎“都知,殿下可睡下了吗……”◎
亭内面对湖面, 有两把宽大的椅子。
二人一人坐在一边,望着湖面就发起了呆。
裴幼宜还时不时的朝着沈瑛那边望一望,赵恂见状问道:“你担心?”
裴幼宜点点头:“沈瑛性子内向,不知在顾公子面前能不能说清楚。”
赵恂:“顾静水也是寡言之人, 难不成这二人正在亭中静坐?”
裴幼宜笑了笑:“那可就真是有趣了, 这一面见了还不如不见。”她遥望远处亭中, 沈瑛似乎点头轻笑, 心里便踏实了些。
“殿下不也是寡言之人, 在我面前说得却也不少。”
赵恂望着湖面静静道:“唯在你面前而已。”
裴幼宜想起自己刚入宫那天, 忽而笑了,见赵恂扭头眼神似在询问, 她便说道:“当日徐嬷嬷引着我去东宫,一路上直叮嘱我切勿惹了太子殿下生气,还说太子殿下惜字如金, 让我不要害怕。”
赵恂也想起那日的场景,不由得轻笑了一下。
裴幼宜故作生气问道:“你笑什么?”
赵恂望着湖面柔声道:“早在你进宫前,皇后特意叮嘱我,说你在宫外张狂的很,让我尽量约束着。”
他扭头看着裴幼宜, 继续道:“结果你进了书房,脸色煞白,低着头看着分外惹人怜惜,我还没走进,你便惊恐行礼,我想着初入宫闱, 你或许是吓到了, 便没敢在上前, 只让你赶紧走了。”
裴幼宜笑了:“我那日身体不适,才不是怕你。”
赵恂笑了笑便没再说话。
兜兜转转,二人又说回顾静水和沈瑛。
裴幼宜:“我看顾静水是个可托付的,能教育出这样的孩子,顾大人也定是个明事理的人,想来是不会在意娣庶的。”
赵恂点点头,认可她的说法。
裴幼宜看看远处,又看看身旁的赵恂,不由得问道:“殿下……咱们俩……会有结果吗?”
她不是个悲观的人,东宫里过的顺遂,太子爱护她,宫人照顾她,若说最大的烦恼,那便是不知自己与赵恂以后会如何。
太子妃的位置像是离自己很远,每每想到此处,裴幼宜都会有些迷茫。
赵恂冷静道:“太子妃是日后国母,出身,品性都要由官家皇后乃至谏院文官反复审查,马虎不得。”
赵恂越说这些,裴幼宜越觉得这不是自己。
“你早知道这些,为何还要……”她埋怨的话还没说完,便听赵恂说道:“当务之急是齐国公迁回京城,人在京中,做起什么都方便些,国公爷一直在朝中挂着虚职,若是能真做出些为国效力的大事,风评便可大大扭转。”
赵恂笑了笑,对着裴幼宜说道:“到时你作为功臣之女,自然做得了太子妃。”
这话裴幼宜就只是听听,她那个爹爹,若论起吃喝玩乐定是举国上下无出其右者。
赵恂说得什么为国效力之类的言论,若是说句不孝敬的话……总之这辈子的国公爷是没机会了。
裴幼宜撇撇嘴,低下头有些闷闷不乐,这话说起来容易,真操作起来那是比登天还难。
“你整日里竟说些好听的糊弄我。”
赵恂站起上身,走到她面前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秧秧不必担心,我为你谋算。”
裴幼宜咬咬唇,从凳子上跳下:“我们回去吧,一会宗学就要上课了。”
二人顺着原路往沈瑛所在的亭子那走,赵恂趁机向她说了自己下个月便要去太学就读一事,以后每日出入宫闱回来的时间都要晚些。
裴幼宜点头知悉。
回到最开始的亭子接上沈瑛,裴幼宜先带着她往东宫走,赵恂和顾静水则是过一会再出来。
沈瑛神情有些愉悦,还没等裴幼宜问起,她自己就说了:“他说那次偶遇,他便对我念念不忘,因不知我是什么态度,也怕唐突了我,所以便也没说起提亲的事情,今日我们确定了心意,他便会去告知父母,筹备着去忠毅候府提亲了。”
沈瑛的表情是裴幼宜从未见过的喜悦和释然,裴幼宜有些红了眼眶。
沈瑛拉了拉她的手,有些哽咽道:“秧秧,他说他心悦于我,定能说服他的父亲。秧秧这是第一次,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人这么在意我,有人会这么毫不犹豫的选择我。”
裴幼宜懂她说的意思,沈瑛是庶女,又没了小娘,在侯府里讨生活,凡是什么东西都只能捡着别人剩的,凡有什么坏事定是第一个找上她,凡有什么好事定是最后一个轮到她。
裴幼宜回握住她的手:“瑛瑛我真的为你高兴,真的。”
沈瑛的婚事成了,那天在亭中说过话之后,三日后顾家就上门提了亲。
顾静水的父亲顾海丰是朝中最尊贵的武将,二品大员,战功赫赫。
侯爵夫人连着问了三遍媒人,才确定人家求取的是庶女沈瑛而不是嫡女沈瑜。
有了这桩婚事,沈瑛在家里终于是有了几分地位。
她待嫁家中,就不能再去宗学了,最后一日上学的时候,沈瑛给裴幼宜送了一对镯子。
“我哪有什么好东西,这是嫡母给我添的嫁妆,我悄悄带出来一副给你,你也莫要嫌弃。”
裴幼宜就这一个好朋友,沈瑛嫁了人便也不好再抛头露面,她进了顾家门,而裴幼宜还要在宫里住上两年多,下次见面不知是何时。
而且裴幼宜知道,沈瑛算是高嫁,原本侯爵府里该多准备些嫁妆,以免女儿去了夫家受气,但是沈瑛没人撑腰,嫁妆都是侯爵夫人给添置的,本就没多少东西。
裴幼宜推拒了一下:“嫁妆奁产都有名目,少了一件回去你不好交代,且这是你出嫁,我收你的礼物做什么?”
她扭身,从金儿手中接过一个锦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