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葡萄嘛,别不高兴了。”越满塞了一颗葡萄给她。
于谣还是吃了,她神色忧愁:“师妹不怕么?”
葡萄的汁水在越满的嘴里崩开,很甜。越满仔细地想了想,才回答:“一点点,但谢知庸无论如何都是谢知庸,我相信他,自然也希望师姐相信他。但倘若师姐心存疑虑,我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希望师姐给他一次机会。”
于谣和她对视几眼,先一步败下阵,她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我要是不相信谢师兄,就不会帮你了。”
越满眼睛一亮,忍痛拨了大半的葡萄给她:“师姐说到做到!”
于谣见她殷勤的模样,没忍住,问:“你打算瞒谢师兄多久?”
越满的手一顿,葡萄从她指尖滑落,掉在马车铺的毛摊上,被长长的毛遮住,马上不见踪迹。
越满忘不了那个下午。
残阳如血,谢知庸孑然一身,提着剑从城门而入。
他神色很冷,眼神凌厉,身上带着血,剑刃划地,拖出一条长长的、好像没有尽头的血线。
谢知庸于剑法上本就难敌,这副模样,和木偶人一样,不知疲倦也不怕受伤。于谣和唐朝然不敌他,越满也被剑气所伤,五脏六腑好像移了个位,无一不在说着痛。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用最后一点劲,拽住了谢知庸的半片衣角,横挡在了他的剑前面。
剑柄上的剑穗飘荡,染了血,不复雪白,好像最后一根丝线也要断了。
谢知庸的动作忽然停下了。
唐朝然咬牙站起来,一剑出鞘,总算利用她这片刻分神将人制服。
越满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和自信,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和请求唐朝然于谣他们封了谢知庸这一段记忆。
敌不过越满的软磨硬泡,加上一些他们也说不清楚的私心,谢知庸的事被三人压了下来,而后,明净宗弟子姗姗来迟。
指尖一片温热,于谣握住越满的手指,越满回神,把那颗葡萄找回来,眨眼,盖住眼里的情绪,她说:“能瞒一时就一时吧。”
*
谢知庸起疑其实要比越满想象的要早。
自从越满送了那只剑穗,谢知庸用目光无数次临摹,自然清楚上面每一条丝线的走向。
养伤数日,再拿到剑,他就察觉到上面不同的走向了。
剑穗被越满拿回去紧赶慢赶修补了。
谢知庸忽然明白了,越满几次三番开口的“养伤为重,师兄就先别碰剑了。”
再然后,才是江如歌的袒露,阿明的破绽。
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剑穗,目光好像投了很远很远。
越满轻轻牵住他的手,吃了半截糖画,把剩下的全塞他手里,她皱鼻子:“太甜了。”
谢知庸又露出那种很无奈的神色,他说:“我也不喜甜。”
越满微微茫然了一瞬,就想把那支糖画拿回来。
她抽了几下,没抽到,谢知庸的手指扣住那只竹签,他满眼温柔:“不是特地给我做的么?”
偷偷和糖画爷爷学习结果被发现的越满缩回手:“对啊。”
谢知庸于是点点头,咬了一小口。
赶了几天路,总算到了明净宗脚下的小镇,越满想着和谢知庸去看看那个慈幼院,顺道逛逛集市,于是挥别了于谣唐朝然他们。
慈幼院的位置偏僻,路也不太平整,越满被谢知庸拉了好几次,才没摔到。
“要背么?”他又捞了一把越满,问。
越满很想,但总归觉得不大好意思,她踢了下石子,很不坚定地拒绝了。
谢知庸把她往这边拉了拉,不走寻常路的带着人翻墙进了小院。
墙下一棵参天古树底下坐着一小孩,被他们的动静吓了一跳,张口马上要就要哭着喊人了。
越满脚踩了实地,还没有从翻墙的角色中挣脱出来,自以为是坏人,捂着脸就要拉着谢知庸撤退。
谢知庸把人拽回来,那小孩总算回神,看到了谢知庸,瘪着嘴迈着腿就跑过来。
“哥哥。”他保持一尺距离,抬头冲他们笑。
越满这才反应过来,哦,是慈幼院。
越满想抽张帕子出来的,谢知庸留意到,先她一步给小孩递了张手帕,他语气难得温柔:“近日有什么大事么?”
“院长得了好大一笔善款,连吃了好几日鸡腿,十三被一户富人家领走了,他好气派呀,都换上新衣服了……”那小孩眼泪一抹,絮絮叨叨地就开始说。
谢知庸没有应话,柔和着眉眼,认真地听他说话。
等人把话说完,他把越满往这边又拽了下:“叫姐姐。”
小孩黑溜溜的眼睛在两人之间扫了一圈,很识时务地开口:“姐姐好。”
越满翻找出一颗饴糖塞给他。
谢知庸看她动作,没有出声,那小孩欢欢喜喜接过了,塞进嘴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怯怯开口:“我可以多要一颗么?”
“可以啊。”越满又塞给了他几颗,她问:“是要攒着吃么?”
“不是,”小孩腼腆地笑笑:“我想送给阿罗哥哥,他上次帮我打跑了欺负我的人,我很喜欢他。”
越满点头,又听见谢知庸开口:“那你记得要和他说谢谢。”
小孩瘪嘴,眼泪就要掉下来:“我好几天没见到阿罗哥哥了,我和虎子他们一起去找了,都找不到。”
谢知庸皱眉一瞬:“和院长说了么?”
“院长报官了,说有消息再告诉我们。”
越满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拽了下谢知庸的袖子,做口型“什么意思?”
谢知庸拉着人和小孩告别,找了个僻静角落:“阿罗要比他们年长很多,十五六岁,慈幼院不接收这么大的孩子,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被人欺负打断了腿,后面托着慈幼院的院长照看了下,伤好之后他就走了,不过之前我来偶有都会遇见他。”
确实是有可能出事了,越满把小石子踢远,不知道怎么安慰,干脆在空气中虚抓一把,握拳,把手伸到他面前。
“许个愿,”她摇头晃脑。
谢知庸不解,又觉得她幼稚,但还是很配合地开口:“希望他平安无事。”
越满挑眉,松开手,一只萤火虫从她掌心飞出,因是白日,它发的光线暗淡,不过须臾片刻就又消失了。
“一点点小法术,”越满得意洋洋:“小萤火虫说帮你把愿望带给月亮了——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么?”
谢知庸定定地看了她几眼,越满疑惑地眨眉,想了想又找补了句:“先说好,不能太难!”
谢知庸扬了下嘴角,他抿抿唇:“……刚刚的饴糖呢?”
“啊,你要这个啊?”越满把剩下的全给他:“不是不爱吃甜么?”
谢知庸两只手才能全部兜住,越满求表扬的神情很明显,她说:“我全都给你啦。”
“好,”谢知庸把它们都收起来,越满进一步:“其实你不问我也会给你留的。”
“……但我想要多一点。”谢知庸抬眼,眼里的情绪浓得要把越满往里面吸。
“批准,”她贴了下谢知庸嘴角,意料之内看到他慌乱的神色,他手里的糖掉了一颗,越满伸手去捞,那只饴糖乖乖巧巧地落在她掌心。
谢知庸只是轻轻凑上前,两唇相碰,他摩蹭了下,就退回去。
他面色有些潮红,懊恼:“还在慈幼院。”
越满忍不住想翘嘴角,她说:“哦,这样啊,那我们看完孩子就回去吧。”
谢知庸点头,拉起她的手,步子迈得有点快。
越满伸手碰了下他绯红的耳垂,谢知庸手一紧,有些无可奈何地回头:“先别这样。”
第47章 桑椹
越满最后还是没能和谢知庸一起回去。
近日来妖魔蠢蠢欲动, 似有所图,阿罗消失得又太突然, 恍如人间蒸发, 谢知庸还是决定去找找人。
越满回绝他要送自己上山的决心,见人影走了,才慢悠悠地甩着钱袋往拐角走。
谢知庸生辰在春末夏出, 越满掰着手指算,发现也没多久了, 准备悄悄给他挑点东西。
甜滋滋的糕点必不可少。
越满可谓用心良苦,做足攻略, 东拐西绕地才在找到一家隐蔽的糕点铺子。
唐朝然的鼎力推荐, 里面的如意糕据说更是一绝,不算太甜, 还有清淡的莲子味,越满打算先买几块回去试试味道。
来得凑巧, 如意糕还剩下最后一块。老板利落地打包好,他手脚麻利,油纸包几下折叠,方方正正地就把东西包好。
东西到手,越满心满意足,拎着糕点, 掀开帘子就打算出门。
珠帘先被人掀开,发出清脆的声音,越满抬头,和进门的江如歌对上视线。
江师妹先移开了眼, 她抬抬下巴:“要两块如意糕。”
老板面色尴尬,有些不好意思:“这位姑娘稍晚一步, 刚刚的姑娘已经买走最后一块了。”
越满侧头,和江如歌对视几瞬。
江如歌回避她,她抿抿唇,退了步子就走,撂下句:“我不要了。”
手里的如意糕味道浓郁,透过油纸包传出来,越满用脚尖点了点地,叹了口气,追出去。
江如歌说不上来自己什么感觉,心里塞塞的,可能是为那块被越满买走的、自己晚来一步的如意糕。
她自小顺遂,爹爹是明净宗长老,向来是要什么就有什么的,对东西也挑眼得很。
想来想去还是不大舒服,江如歌瘪嘴,跺了下地,就听见越满在她后面开口:“跑那么快。”
她轻声嘟囔,又扬手,拍了拍江如歌的肩膀。
江如歌回头,见她笑得灿烂,她把手里的糕点扬得很高,她说:“我可以分江师妹一半哦。”
江师妹抿唇,心说谁稀罕那半块如意糕。
*
如意糕还有点热,一入口,不知道什么花的味道就溢了满嘴,味道真的不算太甜,越满觉得谢知庸应该能接受。
“唐朝然还挺有眼光的。”她评价,幸福地眯起了眼。
“当然啦,这可是招牌呢。”江如歌咬了一小块,看了下越满的动作,几番犹豫,还是塞了一大口,含糊地回她。
“看来师妹也喜欢这个。”越满被她嘴角剩的糕点粉逗乐,坏心眼地先不告诉她。
“你倒是会选。”江如歌低声吐槽:“选的都是我喜欢的。”
越满和她坐的近,听得清楚,她点头:“你果然喜欢谢师兄。”
“不行么!”江如歌到底是姑娘家,脸皮薄,被她说出心思,脸上绯红,又泄气:“他又不喜欢我。”
“我都这么厉害了。”江如歌嘟囔:“我挺漂亮的,于修行也看得下去,我还有钱。”
越满点头:“好厉害。”
江如歌:……
“算了,你也还可以。”江如歌很勉强地开口:“你长得好看,据说也挺有钱,好像还挺上进的,善良也有一点吧……”
江如歌一条条数着,听得越满哭笑不得,她伸手,把江如歌一根根立着的手指按下去。
她眨眨眼,很得意地说:“而且,我还会分你一半的如意糕哦。”
江如歌神色微怔,末了才脸红地挣开她:“好啦好啦,知道了知道了。”
越满想了想,还是觉得要说清楚,她义正言辞:“如意糕我可以分你一半,但是谢师兄不行。”
“知道!”江如歌气急败坏:“我才不是那种人!”
越满摇头晃脑,用手指勾走剩下的半包糕点,她挥挥手:“知道啦!漂亮又修行好并且还有钱的江师妹!先走啦。”
江如歌“诶”了一声,把人喊住。
被越满一看,又脸红起来,不知道到底要不要说,直到越满等不及戳了下她才含含糊糊:“你和谢师兄一直好好的!”
越满眉眼弯弯:“会的。”
*
晚上的山风很凉,吹过的时候能把人身上的体温带走。
飞镖从密林飞出,谢知庸用剑身挡住,很快地回手把暗器钉在树上。
吴青阳这才像回过神,他从草丛爬出,手指紧紧揪着谢知庸的衣摆。
谢知庸扫他一眼。
目光很冷,又凌厉,吓得吴青阳手一缩,他松了手。
谢知庸把人拽起来,又抽剑挡了几只暗器。暗器一只只回旋,攻击的人似乎也是怕自己被伤,树林的动静渐渐消了。
吴青阳于仙法一事上修为只能说中规中矩,剩在了暗器多上,关押他的弟子又都把他暗器收了,他自然不敌那些来动手的人。
“怎么跑出来的?”谢知庸收了剑,凉凉地投过视线。
“看守的弟子都被暗器击中,我躲了好几回,发现门口的弟子都被清理了,慌乱之下跑过来的。”吴青阳刚刚得救,无性命之虞,到底还是险些丧命,整个人狼狈不堪,精神也不大好的模样。
谢知庸见他神色不似作伪,神色一凝:“猜的到谁要动手吗?”
既然能进来明净宗,此人不可小觑,那他动手的目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