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青阳咽了咽口水,看起来很紧张的模样,他神经兮兮地往四周看了一圈:“云乘。”
谢知庸扣着剑柄的手骤然收紧,他目光沉沉,语气也淬了冰一样:“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吴青阳自然不敌谢知庸,被他一吓,回过神来,自然也知道也保留些谈判用的资本。
他笃定:“我手上自然有他的把柄——再有,你难道没对云乘有疑心?”
谢知庸自然有,他面上不显,平静开口:“什么把柄。”
“自然不能轻易说——”吴青阳抽了抽嘴角,被关押这么多天,难得心情好了点,他问:“谢知庸,你又知道,自己没有着云乘的道?”
眨眼之间,剑刃已经抵上吴青阳的脖颈,再用毫厘,就能让他断命。
尽管知道谢知庸不会动手,吴青阳还是慌神一瞬:“你既然这样,自然也是对他起疑了,谢知庸,好好想想吧。”
风过树梢,四处寂静,谢知庸不说话,手中的劲没松。
忽而传来几声脚步声。
十来名明净宗弟子赶到,谢知庸合眼复睁开,压上情绪,把人交给看守的弟子。
吴青阳回头望他一眼,脸上笑意不减:“我有你想知道了,随时恭候,考虑好了再来找我。”
寒意一寸寸蔓延到四肢,明明只是春末之晚,却叫人好像跌进了深冬。
谢知庸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再一抬头,已经到了越满的小院。
他有些懊恼地收回步子,打算先回去。
才转过身,就听见身后动静。
“怎么不进啊?”越满踩在高高的凳子上,扒拉着墙檐,露出半个头,有些纳闷地看他。
谢知庸回神:“……太晚了。”
“我这不还没睡。”越满抬头看了看月亮,又露出一个笑:“快来帮我干活!”
院子里种了棵桑葚树,春天正是结果子的时候,越满搬凳子本意是想摘一些下来试试吃的。
结果一上凳子就看到了门口走神的谢知庸,干脆把偷偷看他打算做什么。没想到他好像只是走错了,就打算原路返回,她这才把人叫住。
虽然用仙术很快就能把果子打下来,越满还是固执地打算用手摘。
谢知庸生得高,摘果子方便不少,越满接过他递的一巴掌桑椹,塞了几颗觉得不错。
“弯下腰师兄。”她喊。
谢知庸听话,弯腰低头看她:“怎么……”
被塞了一颗桑椹。
越满的手指间碰到他唇齿之间,感觉热意都顺着到全身。
谢知庸眨眨眼,没等她回话就说:“很甜。”
“瞎说,我就是觉得不甜才给你的。”越满瞪他一眼,又塞了一颗,终于把手里的全部解决,吩咐他:“你先摘着,我去拿个小篮子。”
最后小篮子拿是拿回来了,树上的果子却都要没了,谢知庸拿着外衣接了满满一摞,看到越满震惊的神色:“怎么全给我摘光了。”
*
深知做错事的谢知庸蹲在地上给越满洗果子,他安安静静的,只是看起来有点委屈。
“没怪你。”越满碰碰他。
谢知庸没多大高兴的情绪,点头。
越满觉得他还是不高兴,又觉得他难得有点孩子气的可爱。
还是不忍心让他自己气自己太久,她献宝似的拿出一个小坛子:“喏,我们把剩下的都酿酒用,明年开春我和师兄在一起喝,好不好?”
谢知庸这才有了点反应,点点头接过坛子就洗:“好。”
指间相触,尽是一片凉意。
“怎么又吹风啦?”越满叹口气,一副很拿他没有办法的样子,把人拉过去坐着,又塞给他一个汤婆子。
“我来洗好啦。”越满指指汤婆子:“暖手用的。”
谢知庸想帮她干活,又被制止:“桑葚酒是我们一起酿的,你摘了果子洗了果子,我也得干些活。”
谢知庸好像很喜欢“我们”这个词,也很喜欢越满说很多很多他们的以后,于是他眨了眨眼睛,看起来很乖巧地点了点头。
“那就……”越满话没说完,就被他抱了个严实。
这个姿势越满要高出谢知庸一个头,她的下巴能轻蹭到对方的发顶。
她碰了碰,伸手环住了他的,又敏感地察觉到谢知庸的不高兴,和他交换了个很温暖很温暖的拥抱。
今天虽然风很大,却还是能让人很温暖的。
第48章 实话
云乘让谢知庸和于谣修整了几日, 还没来得及对吴青阳的罪行进行诘问,就先将人关在刑堂里, 算着修整时间差不多, 这才将两人召来大殿。
大殿空荡荡的,上面只有云乘一人,底下是几个长老, 大多只是好奇事情原委的,朝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凝光匣没寻回, 云乘面色莫辨,在大殿上方静静地看着底下。
于谣跪得规规矩矩, 不敢多说, 余光却忍不住一遍一遍地瞥向隔壁的谢知庸。
谢知庸给她传了个稍安勿躁的讯息,于谣收了心, 又想到马车上说过的话,于是咬咬牙, 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
几息沉默过去,云乘抬了抬手,好像才发现两人还不声不响地在下面听候发落,他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凝光匣丢了便丢了吧,所幸发现吴青阳的狼子野心,倒也算是一桩好事。”
众长老纷纷应声, 大殿总算散了些古怪的气氛,于谣刚一松心,云乘又状如随口一提:“知庸不是受了点伤,去妙春堂开药了吗?”
谢知庸跨一步出来, 他波澜不惊地开口:“开了。”
云乘一贯知道他是这样子的性子的,没有接话, 只是久久地望着他,谢知庸面色如常,和他回视。云乘于是又收回视线,转而投在于谣身上。
“路上可发生了什么新鲜事?遇见了很难缠的魔物么?”他意味深长地开口。
于谣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除却鸿城险境,无大事发生。”
云乘于是了然的点头,又让他们退下了。
于谣打头走在前面,离了大殿,才微微喘过气来。谢知庸落后她半步,冷不丁地开口:“于师妹刚刚总瞥我,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于谣脚步一顿,寒意顺着脊背蔓延到四肢,她硬生生压下去自己的异样,回过头,不敢和谢知庸对视,她说:“没有。”
谢知庸微微地点头,又继续:“那刚刚掌门问话的时候师妹又隐瞒了什么?”
于谣心一颤,被他可怕的洞察力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刚刚云乘问话,她强压下不适,硬着头皮回话,实际上,手指一直磨蹭着关节,整个人都不敢抬眼。
谢知庸没有继续开口,就垂着眼,带着寒意扫过来,于谣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面上不显,心里焦急难耐。
“是不能说么?”谢知庸了然的点头,换了个方式:“那我问,于师妹摇头点头便是。”
于谣被他这样一通吓,方寸大乱,险些交代,又狠狠止住。
“鸿城……”
谢知庸的话才说了半茬就停了下来,于谣这才略微抬眼,谢知庸无奈地放缓了点神色。她顺着他的目光投过视线。
越满一步跨两节台阶,蹬着步子就跑上来了。
她左右看了两人一眼,眨眨眼,献宝似的拿出一小个篮子,捧到于谣面前:“师姐吃桑椹!”
于谣如释重负,点了点头收下了。
“孟神医喊我们去吃个饭,唐朝然已经到了。”越满一手拽着一个:“快走快走。”
谢知庸被她拽着袖子,亦步亦趋地跟着走。
于谣这才微微侧头,和谢知庸对上视线。
她一慌,还没来得及移开,谢知庸就和她点了点头,算是把刚刚的事情先揭过去了。
*
谢知庸负伤的事情没告诉孟神医,他起先还没注意到。越满夹了块排骨,被辣得不行,谢知庸赶紧倒了杯凉水递到她嘴侧。
越满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又将谢知庸面前的排骨换了个位,她像是随口一提:“师兄养伤,忌辛辣。”
谢知庸的手停了下,一脸茫然地朝她看过来。
果然,孟神医放下筷子就把人往屋里拽:“哪里受伤了?这都不跟我说?赶紧进来我看看!”
谢知庸只好老老实实地跟着他进屋,回头看了眼双手合十道歉的越满,伸手拍了下她的头顶。
见人终于被支走,越满往于谣那边移了移,她低声:“师兄今天上午是不是问你了?”
于谣心说这哪里算问,几乎就是拷问了,她叹了口气,越满同样叹了口气,心说谢知庸不愧是谢知庸,好在她紧赶慢赶来得及时,真不好骗。
孟神医鼻子“哼”了声,小声嘟囔:“受伤都不告诉我。”
谢知庸沉默。
老头子立马眼睛一瞪,装出一副泪撒当场的模样:“今天还是受伤不告诉我,明天可能就不给我养老送终了!”
谢知庸没办法,回他:“下次告诉你。”
“说是这样说,”孟神医又哼了一声:“下次还是一直受伤,一直瞒着我,除非你现在保证,有什么事一定告诉我。”
谢知庸沉默地和孟神医对视一会,见对方又要掩袖子,无可奈何:“以后有事一定告诉你。”
孟神医计划通,一改先前的神色,笑眯眯地八卦:“你和越满……”
他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表达,只好把自己的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谢知庸愣了一下,偏头不看他。
“上一秒还说着。”孟神医刚想嘟囔他说话不算话,就听见他“嗯”了一声。
猜到是一回事,真确认了又是另一回事,孟神医抓耳挠腮,想了许久,就见谢知庸把头转回来,很郑重地开口:“我和她结道侣的。”
“啊,”孟神医张了张口,莫名有种时光荏苒之感,他只一个劲点头:“好、好……”
思来想去片刻,他还是不放心:“她知道你的事么?”
谢知庸骤然投视线过来,他一时好像不知道怎么开口,过了很久才皱起眉:“你没有和她说么?”
*
越满老感觉孟神医在看自己,一转头,对方却又欲盖弥彰地假装舂药杵。
她把手里摘的青梅乱七八糟地堆到谢知庸怀里,凑过去孟神医那:“神医老看我干什么?”
孟神医吓得结结巴巴:“谁看你了?我舂药呢!”
“哦,”越满点点头,又提醒他:“臼里面没有药材。”
孟神医:……
他干脆把药杵一扔:“我看看我未来孙媳妇。”
越满:……
两人相顾无言,各秉持尊老爱幼的想法,决定给对方让一步。
孟神医先问,他狐疑:“你怎么知道谢知庸往事的?”
越满心惊,差点忘了这事,一时之间紧张得不知道如何解释,只能半真半假地糊弄过去:“别人和我说的。”
“谁?”孟神医更狐疑,他目光警惕:“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你好好说。”
越满没想到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她蜷了下手指,不知道怎么解释,手指放在腿上,急得不行。
指尖忽然碰到了什么东西。
越满垂眼,想起那个护身符,也不管到底能不能用,硬着头皮往下说:“教我们百科史的夫子,就上次和你说的那个啊,她和我说的。”
老头的神色顿了一下,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说了句“这样啊,”就不再继续。
顺利过关确实让越满松了口气,也反倒让她猜测,为什么孟神医不继续问下去了,百科史的夫子就应该知道么?
“她是关弦,谢知庸母亲的故人。”老头看出她探究的神色,解释。
没想到真牵扯出往事,越满怔愣,还想继续问下去,孟神医先开口:“再有多的,我也不知道了。”
好吧,问话大业中道崩殂,越满撇了下嘴角,又抠抠桌子:“谢师兄也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他身世的,怎么他不来问我。”
老头一拍她手:“百年灵木做的桌子!别抠!”
越满赶紧缩回手,迷迷蒙蒙之中,听见老头叹了口气:“他不敢问吧。”
*
风过山岚又被走在前面的谢知庸挡了大半,凉意于是被隔得严严实实,一点都没有吹到越满身上。
谢知庸的身形挺拔,要比越满高出一个头,他走在前面,只留给越满一个背影。
日落的光撒在他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显得人寂寥又孤单。
越满低头看了看谢知庸的影子,没由来的有些难过。
“怎么了,”谢知庸停下步子,回头看她。
越满的脚步停顿了片刻,被谢知庸察觉,他觉得她现在好像大概是有那么一点点不高兴的,伸手碰了下她的脸。
越满垂眼,伸手拽了下他垂下的手,有些含糊不清地说:“我没有说实话。”
谢知庸怔了片刻:“什么没有说实话。”
“很多、很多。”越满认真地想了想:“多到我可能一时都数不清了,多到,也许你知道会很生我的气,然后就不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