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何苦。”云乘看到他面色苍白,又想到了早上断了的琴弦,摇摇头,不赞同地开口:“做一柄剑,有什么不好的?”
“只要你愿意,你还是明净宗的大师兄。”他说的冠冕堂皇,好像那个给谢知庸下了整整十三年咒的人根本不是他。
谢知庸歪了下头,很轻地说了句:“是吗?那掌门觉得,一柄剑,什么时候可以扔掉。”
云乘看他这副不配合的样子,知道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他只是冷冷开口:“这事委实由不得你,我已派人去深谷了,你老老实实的,他就还有活路。”
谢知庸忽然提剑上去,云乘一避,堪堪闪开,他笑了笑:“知庸,你忘了,你的剑术,还是我教的。”
谢知庸又挥了几招剑术,云乘见招拆招,两人势均力敌难分胜负。
江召身侧的大弟子听说掌门往东门去了,着着急急赶过来,没想到碰上这种场面,神色一窒,一着急,先开了口:“掌门!江长老请罪,他办事不力,深谷贼人……自刎伏罪了。”
一剑寒意穿来,谢知庸的剑刃擦过云乘身侧,给他带上一道血迹。
他目光很冷,仿佛淬了冰,看着那弟子,一字一句,很慢地开口:“你说什么?”
那弟子被他吓到,扑通一声就跪到在地。
云乘身侧的传音符忽然响起来,他见势不妙,挑出剑,和谢知庸抵力一抗。谢知庸往前奋力一挡,云乘忽如一缕烟雾,散得无影无踪。
雷声振响,谢知庸握着剑,抵住那弟子的喉咙,再深一寸,就能把人喉咙割断。
他发梢带水,滴到那弟子脸上,像碎冰砸人。
那弟子两股战战,几乎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谢知庸的眼里死气沉沉,脸侧一道血口,他只是垂眼,很平静地看过来,却让那弟子如同见到了地狱里的修罗。
“谢、谢师兄。”弟子拼尽全力喊了句。
谢知庸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才有了点反应,他说:“滚。”
那弟子顾不上别的,连忙溜之大吉。
这一天实在是个不好的日子,雨很大,风也不小。
谢知庸觉得自己的心好像破了个大窟窿,有风吹过,呼啦呼啦的,在往里灌冷气,然后,全身上下的体温就散了干干净净。
他握着那颗铃铛,铃铛在刚刚与云乘的打斗中被震碎,他拼尽全力,用所有灵力也没能修复它的裂痕。
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用这个世界的办法,是怎样都留不住的。
谢知庸想。
这一天,
雨落满枝头,他失去了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也没能等来越满。
其实没什么梅子酒,也去不了皇城。
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以后了。
第53章 冷剑
匕首划破手心, 淌了一手粘腻,越满死死地扣着那只匕首, 再奋力一拽, 孟神医脱手,匕首直直地飞出去,陷入草丛。
孟神医呆呆地看着她的血珠落在青石砖上。
越满满手血迹, 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江召人多势众,越满原先只打算借江如歌的名头, 混入其中,趁他们不备再把人救走, 没想到孟神医想要鱼死网破, 她见状不妙,赶紧出来。
江如歌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不知道作何反应。
“如歌!”江召看到了人群中的她,怒斥:“回去!”
江如歌慌张回神, 隔着人群,越满遥遥地和她对视,她轻微地冲她摇了摇头,然后做了个口型。
她轻声说:“谢知庸,唐朝然,于谣。”
惊骇之下, 她一步跪在地上,江如歌冲江召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头:“爹,何苦为难他们。”
江召就只有江如歌一个独女,从小捧在手心里, 连骂一句都不舍得,这会却皱着眉, 他语气更重了几分:“我让你回去!”
身侧于是就有弟子上前,拉着她。
江如歌和越满交换了个眼神,又气又急地被弟子拽走了。
越满赶紧挡在孟神医前面,她握紧了剑柄,掌心出了很多汗,进入伤口里,越发的疼了。
“江长老,孟神医不问世事多年,怎么突然要抓人走。”她紧紧地护着人,冷声问。
江召不知道她,只觉得一个区区弟子,不值得和她解释什么,挥了手,让一群弟子围上去。
那群弟子都是佼佼者,越满一个半吊子,只能仗着那群弟子不忍对同门下死手,很艰难地和他们拖延时间。
谢知庸怎么还不来啊!
一剑刺入她左肩,越满疼得冷汗直冒,孟神医也算有了点斗志,手上毒粉跟不要钱似得四处乱撒。
他余光一瞥,看到肩头血迹斑驳的越满,更慌了些。
越满手腕几乎脱力,抵抗的力气越来越弱。
一定有什么办法的,这不是死局,一定有办法。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忽而灵光一闪,她伸手紧紧地拽着孟神医,竭声喊:“全洒了!”
孟神医赶紧把毒粉倒了个干净,越满立剑,将毒粉全都散开,众弟子掩住口鼻,不敢上前。几瞬过去,江召赶紧用剑意驱散毒粉,空气渐渐散开。
“长、长老,”一个弟子望着眼前空空如也的地方,小声:“人、人不见了。”
江召神色沉了沉,他厉声:“就算把深谷烧了,也得把人给我找出来!”
*
江如歌被那几个弟子打晕,勉力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一刻钟,她怕越满功亏一篑,棋差一招,全折自己手上,连忙就往谢知庸院子里跑。
院子里的血腥味重到江如歌甫一踏进去,就忍不住扇扇风,她里外转了几圈,都没能找到人,急得团团转,又跺了跺脚,往于谣那边跑去。
这日天气不好,唐小皇子很是惆怅,好不容易选好了地方,本来来找师姐去山下看戏的,结果竟然下雨了。
他愤愤地揪了下叶子。
于谣展眉,语气戏谑:“它本来就要换叶了,你真是,一片叶子都不给它留啊?”
唐朝然于是连忙红着脸松了手,又凑上去:“师姐,今天出不了门了,那明日可以吗?”
于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道人影先跌跌撞撞进了小院。
江如歌跑过来的一路上很急,连发髻乱了都无心管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帮越满。
明明江如歌自己什么也不清楚。
但她就是莫名相信,冷冷清清的谢师兄,还有那个,愿意分给她一半如意糕的笨蛋越满。
“于谣师姐!”油纸伞歪了,江如歌于是扶正,连气就都喘过来,就开口:“深谷、深谷有险,谢师兄找不到人,越满正在拖延。”
于谣神色一凛,和唐朝然对视了一剑,不再耽搁,掠出。
江如歌疲乏地靠了会石桌,就又撑着伞回去。
终于可以歇一会了,她刚这么想,就见人来人往不少弟子握着剑急步。
“怎么了?”她匆匆拦下一个弟子,问。
那弟子喊了句“江师姐”就算打了招呼,他神色紧张,不想耽误时间,只好语速很快地撂下一句“谢师兄叛逃明净宗了,掌门派人守住明净宗东西南北四门。”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江如歌手一滑,伞柄从她手中脱落,摔到了地上。
她无心去捡,只是抬起下巴:“不可能!”
那弟子奇怪地扫她一眼,也不去争执,匆匆走了。
他一脚把伞踢远了些,江如歌愣愣地看着周遭慌乱的人群,最后视线落到了那柄沾满泥泞的油纸伞。
她觉得,这场大雨,好像要下很久很久了。
*
于谣和唐朝然匆匆赶到的时候,江召正命人把深谷围了个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江召见两人来了,细细思索,问了句:“师侄是来?”
唐朝然正想回话,于谣轻轻拉了下他:“听闻江师叔领命做事,深谷地形复杂,我们来助师叔一臂之力。”
江召勾了勾嘴角,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笑声,他说:“是么?”
就没了后续。
于谣和唐朝然不敢轻举妄动,只好老老实实地站着。
三刻钟过去,终于有一个弟子从深谷内出来,他木然开口:“二人均已伏罪,自刎。”
江召直直地和他对视,又问:“尸首呢?”
“坠入崖中了。”他和江召回视。
江召神色不辨,也不知道信了没有,他挥了挥手,先让座下大弟子去禀告掌门,接着对于谣他们一笑:“二位听,现在还真是劳烦二位,给我找找两人的尸首了。”
唐朝然背后发凉,拉着微微走神的于谣应了话。
*
越满压住那块出血的伤口,她出了不少血,脸上血色尽失。
孟神医怀里的伤药都塞给她了,他急得不行,又不敢出声,怕暴露位置,只好咬着牙,红了眼眶。
“爷爷,”越满把洞穴前方的草丛又拨了下,好遮挡住这块地方,她低声开口:“这会,可以告诉我,究竟怎么了么?”
孟神医呆呆地望着天色,只接了句:“云乘,想要飞升。”
这倒是意料之中,越满想,这果然是个不大太平的修仙界。
“那和谢师兄有什么关系。”她又低声问。
孟神医被她拉回神:“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仙门有个宝物,叫凝光匣的,据说可助飞升,那东西,其实是谢家祖先留下的。”
上一次飞升还是几百年前的事了,飞升成仙,对修仙者的诱惑无异于皇权,这么多年,凝光匣一直未现世,倒也算相安无事。
只可惜数十年前,谢知庸爹娘出了意外,凝光匣下落被发现,又被明净宗以妥善保管之命纳入怀中。
若干年过去,凝光匣究竟怎么用的,用来干什么的,无人知晓。云乘大抵就是谢知庸被囚入寒潭的时候起的心思吧。他想,既然自己开不了,谢家人或许有办法,于是放任谢知庸长大。
孟神医若干年前隐隐约约就有所猜到,但云乘伪装极好,避免节外生枝,他隐而不发。
越满听得心凉不已,她想,谢知庸走得每一步,都被云乘算好了价值。
书里那些天下人的冷言冷语和对立,大抵也是出于此。
孟神医见她面色更白了几分,又塞了颗伤药给她,他勉强地笑了笑:“谢知庸没准来救我们了。”
越满头昏脑胀,不知道是不是伤口浸了雨水发炎了,她只是呐呐地开口:“可是,今天是他生辰啊。”
孟神医噤声,没接话茬了。
城郊的那场雪,到底还是白费力气了。
越满扣着剑柄上的花纹,垂着眼,心思纷乱。
草丛忽然来了动静,她一惊,把孟神医挡在好后面,提起剑,浑身警戒。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神经崩得越来越紧。
忽然,那脚步声停了,几瞬间过去,渐渐远去,好像没了声响。
越满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她刚打算活动下肩膀,面前的草丛忽然被人一把拨开,阳光忽然照进来这方寸狭隘。
越满下意识闭了闭眼。
第54章 鸽子
庭院的早荷已经要冒尖了, 几只蜻蜓飞得低低的,靠在上面。
这是哪越满也不清楚, 只能猜测大抵是南方某个小城, 因为它早早就要入了夏,现在的时节已经有点夏意的感觉了,燥热燥热的, 闷得人很不舒服。
越满摇着扇子,看着池塘里的东西, 数了一遍又一遍有多少片荷叶,无聊得不行。
“喜欢荷花?”一道女声传来, 越满头也不抬, 凉凉道:“不喜欢,只是无聊。”
“我说了, 只要不出去,你干什么都行。”关弦给她递了杯茶水, 看起来似乎不明白都这样了她为什么还会无聊。
越满吹散了茶水冒得白雾,视线中,关弦的面孔越发迷蒙。
她问:“外面现在怎么样?”
“唔,”关弦托着下巴,想了一会,似乎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我要知道谢知庸的事。”越满握着茶杯盖的手紧了又紧, 她正色。
“信你是半个字都不愿意写,还想和我套话?”关弦弯了弯嘴角,一副温婉的模样,手却拧着越满打算手腕, 好像下一秒就要折了她一样:“既然不用来写信,那你这手, 也没什么用处了。”
越满吃痛,眨了下眼,拽了下,没能挣脱。
“我还没想好。”她说。
“少来这套。”关弦冷哼一声,还是松了手:“信不愿意写,总得和我交个底吧。”
越满又不说话了,手指去够池塘里的水。
关弦最烦她这副模样,僵持不下,扬袖走了。
越满松了口气,望望她的背影,心中疑窦丛生。
数天前,关弦掀开草丛,发现了隐秘起来的两人,越满和她两相对望,刚打算动手,就听到对方无奈地叹了口气。
孟神医比她镇定很多,他喊了句“关弦”,远处来搜寻弟子的声音越来越近,关弦手刀一落,先把孟神医击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