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带他出去。”越满死死揪住她的一截衣角,求助。
关弦和她静静对望,终究还是开了口,她说:“于谣她们就在附近,他不会有事。”
越满这才松了心,她略略松手点了点头,又怔怔地卸了力。
“但你不能走。”她又突然开口。
越满还未反应过来,一阵迷香过来,她软了四肢,再醒过来,就被关进了这座府邸,出不去,又被逼着给谢知庸传鸢纸。
越满不敢轻举妄动,现如今她半分谢师兄的信息都不知道,怕给人惹祸,只好一日一日地拖延下去。
就连那只白鸽都没了!
越满泄愤似的踢了下水面,深觉自己穿书真的一点金手指都不给。
*
入了夜,柳城的大多店铺都锁上了门。
客栈掌柜正打着算盘,盘算着自己今日的盈亏,忽而听见几声门响,极有规律。
“不接客了!”他喊。
那头只停了一瞬,就又继续敲了起来。
掌柜没办法,只好卸下门闩开门。
扑面而来的是满满的冰雪,明明已经准备入夏了,却还是冻得他浑身一颤。
他回神,才发现是这位修仙人身上的气势,如冰雪,重重的,压得人几乎喘不上气来。
巍巍颤颤的,他只敢扫一眼那顶帷帽,连先前的说辞也忘了,只想着决不能惹怒人,只好问了出口:“仙长要几间房?”
“一间。”仙长如是说。
他的声音如同融化了的雪水溅过石头上,清冽归清冽,却还是冷冰冰的。
“好嘞,一间上房!”掌柜连忙冲店小二喊,店小二眼观鼻鼻观心,麻溜地取了钥匙,就要领人上去。
那仙长却没动,他问:“近日可有其他人住店?”
“那可多了去了。”掌柜不明所以,却还是本分答道。
“都画下来。”
那仙长拿出一块碎金,那掌柜眼睛都亮了,却又犯愁,这哪里有那么容易的,要请画师,又要口述。
真是奇怪。
掌柜腹诽,无奈那金子太闪了,他只好心里埋怨,却诚实地伸手摸了过去。
那店小二见是个有钱的,更殷切了点,几乎就要贴上去嘘寒问暖了。
那仙长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
店小二领他进屋,前一任屋主忘了关窗,夜间风大,吹得他的帷帽掀起一角。
那人脸色雪白,一双眼睛凌厉又好看,五官无一处是不好看的,月色投下来,他气质越发出尘,店小二怔在原处,几乎要以为他是月下来的仙人了。
那仙长压了下帷帽,剑柄轻指,纸窗忽地就合上了,他垂眼,只清淡地瞥了眼店小二一眼,就说:“出去。”
店小二这才回神,连连退了几步,掩上客栈的门。
鬼使神差的,他扫了眼那只剑柄。
剑柄上面的花纹繁复,看起来煞气凛然,一看就是精品,只是上面坠了一只旧旧的、月白色的剑穗,格格不入。
那仙长又轻飘飘扫了他一眼,他连忙收了视线,不敢再看,退出去了,脑子里却还是那张惊为天人的脸。
在哪看过呢?他琢磨。
*
明净宗这几日不大快活,叛离的大师兄谢知庸全须全尾地出了宗门,临了甚至还去了趟深谷,险些就杀了长老江召。
明净宗立马给各城发了通缉令,站在云颠的天之骄子,一夜之间,成为人人看到都要高官的过街老鼠。
江如歌莫名其妙加入唐朝然和于谣的二人小队,她撇撇嘴,嘴上说着:“才不要帮越满她们了,他们险些杀了我爹。”实际上还是老老实实地跑了好几趟于谣小院。
江大小姐在明净宗不缺人脉,唐小皇子不缺钱,两人配合默契,马上把在深谷找到的孟神医送了出去,在皇城置办了一处安全隐蔽的宅院。
“还没消息。”见到于谣和唐朝然投过来的视线,江如歌喝了口茶,心有戚戚:“我爹已经起疑心了,我不敢继续问下去了,但反正,越满和谢知庸的下落,我们不知道,掌门也不知道。”
于谣和唐朝然不知事情全貌,只能凭借在过去经掠的岁月勉强窥探出谢知庸的冰山一角。
在凭借说不上来的第六感,相信他。
“能把越师妹带出包围严密的深谷,”于谣轻叩桌子:“此人实力不容小觑。”
唐小皇子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已经担心越姨夫会怎么骂自己了,愁得摇头晃脑。
“谢师兄估计也在找人,”唐朝然跟着想:“我们要是找不到越满,正好先去找他。”
于谣和他对视了一眼,深沉地叹了口气。
谢知庸叛离明净宗的原因不可知,没有越满在,于谣实在不敢担保谢师兄不对对他们动手。
“事到如今,走一步算一步了。”于谣满面愁容。
唐朝然不愿看愁云满面的于谣师姐,思来想去又问:“或者,我们去找孟神医问问消息。”
“谢师兄出后,明净宗围得密不透风,根本出不去。”于谣皱眉,否决了这个主意。
江如歌本来正吃着糕点听两人有来有往地聊天,忽而之间,就见二人把目光齐齐投了过来。
“……干嘛这样看我?”她艰难地咽了口糕点。
两人仍是看着她,唐朝然带笑,一脸讨好。就连于谣,也硬弯了嘴角,做了个较为和善的笑。
江如歌忽然灵光一闪:“不是吧?你们别想!我不会带你们出去的!风险很大的诶!”
“江师妹。”于谣开口。
“帮帮忙。”唐朝然笑眯眯。
*
掌柜把画卷全送上去了之后就忙不迭退了出来,意外发现窗台上多了一只小巧精致的笼子,里面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白鸽,正在啄羽。
纤长的手指翻过那几张画卷。
一无所获。
谢知庸静静地敛了眸,他碰了碰画页,整叠东西于是都燃了起来,片刻后,火舌灭了,连带着画卷也消失得干净。
那鸽子“咕咕”地叫了几声,谢知庸洒了点鸟食,片刻出神。
谢知庸灵力精进,但是,连他都无法探究这只鸽子的来源,着实可疑。
他甚至不敢放了这只鸽子,这是和越满最后一缕牵连,假若都消失了,越满就完完全全从他生命中退出去了。
怀里的那封简信已经被雨水、血水浸泡得不堪入目了。
若是越满这个时候看,估计也只能隐约辨别其中的几个简体字。
谢知庸却能背得清清楚楚,一字不落。
这是他叛离明净宗后,从皇城找到柳城,无数个噩梦的来源。
信上说,不清楚她为什么不愿意跟着剧情走了。
信上说,只有让谢知庸尽早到黑化的节点,越满才能回家。
回家。
看到了信,谢知庸忽然就知道了,唐朝然不知道的、越满的那些好友,以及越满奇怪的、叫简体字的字体,还有她身上很多很多、几乎让谢知庸数不清的秘密。
第55章 凝光匣
孟神医这几日睡觉吃饭都不踏实, 虽然身侧有个小童陪着他,但是问什么都不说, 他担心越满他们, 想出去看看情况,又惦记着怕给他们添麻烦,不敢轻易出去。
这样等了几日, 终于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早晨等到了于谣和唐朝然他们。
唐小皇子身上还有穿着女装,虽然易了容, 看起来还是别扭得很。
他愤愤地看着江如歌。
江如歌回避,小声嘟囔:“要出去肯定得这样的啦。”
明净宗虽然看守严密, 但终究因着江如歌到底身份, 对她和她的玩伴出门稍稍管松了点。
江如歌千求万求,江召不愿意给她批出门的令, 这还是她想法设法从江召那里偷来的。
江小姐很难过,觉得自己回去肯定要挨骂了。
真是的, 她想,越满得包她一整年的如意糕才划得来。
好奇害死猫,江如歌见三人开始商量对策,也无心站队,干脆在院子逗那个小童玩。
“关夫子?”于谣吃了一惊:“她有什么渊源?”
孟神医再多的也不知道了,他垂头丧气, 又问起谢知庸的事。
谢知庸也没下落,越满也不知道在哪,唐朝然滚了颗石子,深觉这一刻陷入了两难, 进退维谷。
*
越满听到脚步声,匆匆把纸张塞进手里, 她刚一回头,关弦就推门而入。
她狐疑地打量了越满几眼:“在做什么?”
“想事情。”越满把纸条又往里面塞了下,看起来一脸正色。
“手伸出来。”关弦说。
越满心一窒,伸出右手,展开,空空如也。
关弦皱着眉,往她这里迈了几步,她说:“越满,我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
越满咽了口口水,慌忙之中,只能想别的法子,一颗心惴惴不安,她听着自己慌乱的心跳,开口:“但清秋真人是。”
关弦怔愣片刻,她视线一转:“你说什么?我不知道。”
“手上的痕迹。”越满又垂头看了一眼。
关弦下意识去碰自己的手心,上面的肌肤光滑,她气恼地抬头:“你耍我?”
越满得意一笑:“没有,我指的其实是你十指上的茧。”
关弦特意把手心上的痕迹遮掩掉,没想到会是茧出卖了她,她目光沉沉:“你怎么想到的。”
“说来话长,”越满撑着下巴,想着从哪里开始:“其实我第一次在鸿城见你,就觉得奇怪。
他们都说你精于画符,但你给我递水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的十只手指上都有茧,再然后,这几天我也注意到了。”
关弦闻言点头:“还算聪明。”
“不止如此。”越满忽然抬起眼,神色很冷地看过去:“鸿城绑架我的,也是夫子吧。”
“从何说起。”关弦颔首,没否认。
“这个我倒是猜的,”越满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关弦闻言面色一顿,觉得到底还是被她耍了,甩袖出去了。
越满一颗心这才渐渐放下来,她软了腿,坐在凳子上,不得不说,她还是很怕关弦一气之下鱼死网破,宁愿放弃她这个钓饵,也要把她杀了。
窗户传来几声动静,越满稳住心神,走过去,把那只鸽子搂过来,上了竹筒。
关弦隔绝了她和外界的接触,但只是隔了人,她估计没能想到,还有一只白鸽。
其实越满也没想到,昨晚深夜,这只白鸽忽然出现,越满还以为和她先前的是同一只,翻来覆去检查几次,才发现不对劲。
“白鸽可飞去明净宗。”纸条上写着。
越满疑窦丛生,那个笔友既然知道自己此时陷入险境,又这样说,想来是打算帮自己的,只是,越满碰了碰那个竹筒,他的身份目的更扑朔迷离了。
垂眼,不去想这些,越满草草得将这里大概的天气,植被描述下,就将白鸽放飞,心中暗暗期盼万事顺利。
*
一连好几日,都不见有半分动静,越满等得心焦,关弦也坐不住了。她把越满关起来,本意只是让越满写信,叫来谢知庸,越满不愿意,拖着好几天没了动静。
她目光沉沉,她说:“我不是非要你这颗棋子的。”
“鸿城那次,你估计也发现了,我不一般。”越满心里打鼓,却还是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很有底气,她说。
“那又怎么样。”关弦拨了一下琴弦,铮鸣之声传来,越满定在原地,心里嘀咕,总算知道她为什么十指带茧了。
“你愿意救孟神医一命,为什么又要利用谢知庸?”四肢不能动,只能够说话,越满顽强地开口。
关弦认真地想了想,似乎是在思考这事值不值得说。
“云乘要借他打开凝光匣以求飞升,我其实和他差不多。”关弦拨了下琴弦,越满骨头松开,总算能动了。
她揉揉胳膊,听到关弦发出几声冷笑,她继续:“只是我不想要飞升,也不羡慕长生不老,云乘实在蠢才,这么多年,连凝光匣究竟用来干什么的都不知道。”
她忽然靠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微不可查,她说:“凝光匣,据说,能回溯时空。”
越满心中惊骇,只能很慢很慢地眨了下眼。
“你也用过的,回去了,不是吗?”她弯了嘴角,问。
“那只是梦境!灵魂状罢了,人根本回不到过去!”越满厉声,想要止住她不切实际的想法。
“那只是因为是你。”关弦见她激烈,反而异常平静:“我原也不打算用谢知庸的性命的,但我抓了许多人,也抓了你,你看,实际上,只有凝光匣至亲之人的血脉才能真正用上,不是吗?”
越满后脊生凉,寒意顺着每一寸骨头,蔓延到了全身,她听见自己的抖着声音:“那那些人呢?”
“……死了。”关弦看着他,语气平静。
越满狠狠地打了个冷战。
“但你没死。”关弦抬眸:“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没死?你不是越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