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言既无
因还是读书之日,映之的午歇时间并不长。
吃了祁涟带来的几块点心,又同她说了会儿话之后便要去上课了。
祁涟想了想,实在是不放心,在映之离开之前还是嘱咐了他一遍,“以后叶夫子去玉佛寺的时候,你就莫要再跟着去了。”万一她这弟弟真的想不通遁入空门,那她可真是不知道午夜梦回之时该如何面对他真正的大姐了。
祁涟今日的目的,本就是为了来看看映之学习的地方是怎样的,如今目的既然达成,自然也就准备离开。
“叶先生,今日是语璇叨扰了。这会儿既映之已去上课了,那我们也该离开了。”祁涟起身向叶幸司告辞。
叶幸司却抬手制止了她离开的动作,“衡大娘子好不容易来一趟樵山,我都还未略尽地主之宜,怎么就着急着离开呢。衡大娘子不若再待一会儿再走吧。”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了解陆清棠心思的机会,叶幸司可不愿意放过!
“是呀祁涟!咱们好不容易来一趟,这樵山之上风景也甚美,不若咱们再待一会儿吧。”施湘雯也跟着起身拉了她的衣袖说道。
祁涟眼光斜看了叶幸司一眼,心想若是你知道施湘雯劝我留下的目的,想必脸上的笑容这会儿也不会这般灿烂了。
能和左脉之成为朋友,想必两人实际的秉性都是差不多的。
寻常面上看去对这些娘子都温和有礼,十分亲近的模样,可其间的界限还是看得很分明的。
可一看见施湘雯带着些乞求的眼神,祁涟心中叹了口气,“好吧!那我们就再叨扰叶夫子一会儿。”
叶幸司内心窃喜,正欲请两位娘子坐下来仔细问问陆清棠之事,却不料屋外突然有仆从的声音传来。
“夫子,有贵客前来。”
叶幸司脸色一正,对屋内的两个女子告了声罪,便起身向外去了。
两人在屋外私语了片刻,之后叶幸司就离开了雅舍,那仆从进来对两人说道,“两位娘子,此时有要事需要夫子去处理,夫子说希望两位娘子稍侯片刻,在这雅舍之中喝喝茶。若是无趣,也可在周围游览片刻。如今正值春日,竹林之中风景甚好,娘子们也可去瞧瞧。”
仆从说完便恭敬地退了下去。
施湘雯在屋内坐立难安了一阵,最后还是忍不住站了起来对祁涟说道,“祁涟我出去逛逛。”
祁涟抬头看她,眼睛眨了眨问道,“要我陪你出去吗?吟哦。”
施湘雯立即便道,“不必了”,音调因过于急切而显得有些尖锐。
缓过神来,施湘雯也觉得自己有些不正常,出声找补道,“哦!我的意思是,我想自己独自出去看看,外面的竹林看着清幽,正适合一个人沉思呢!”
她那手足无措的样子,祁涟生怕若是自己一追问,她连如何开口都不知道了。
一个女子碰见感情之事真的会如此失了方寸吗?连施湘雯都变成了这般模样。
既然如此,祁涟也不勉强变说道,“好,那你记得带上丫头。”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过去,施湘雯和叶幸司都未曾回来,这下祁涟也在屋内待不住了,这雅舍之中茶水再是好喝也遭不住一直往肚子里灌水呀!
于是便起身走出了雅舍。
虽此处偏僻了一些,可叶幸司却也说得没错,这雅舍附近确实环境清幽。
特别是那附近的一片竹林,平日里少有人去,但因为叶幸司同他师父都喜欢在竹林之中抚琴,所以仆从将林中拾掇地很是干净。
林中小径因人常年行走又或是材质特殊,表面竟光可鉴人。
那小径不过人宽,祁涟一人站在树树绿竹之下,只听见头顶的竹叶在风中簌簌作响。那风好似也有自己的韵律一般,在空中舞得摇曳生姿,连带着那竹叶也有了妩媚的样子。
鸟鸣,还有天地之间万物的声响,竟在此时似锣鼓之声敲击在她心房之上。
咚咚……咚咚……咚咚……
身处其中,祁涟竟然仿佛真的静下了心来,胸膛之中跳动的旋律竟然和那风流动的样子形成了共鸣。
即使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渐近,祁涟也没有回头。好像她若是一动,那便会从这样神奇的状态之中抽离出来。
“是……涟漪公主吗?”那苍老的声音仿佛是从天边飘来的。
祁涟浑身一震,立马便回复了神态。
她美目轻颤,嘴唇轻抿,缓缓地转身看见了来人。
巍巍大夏早已随风而逝,历经人世变换,祁涟没有想到如今还能在这样神奇的境遇之下相见。
“言先生。”祁涟启唇轻唤。
出现在竹林之中的人,正是当初大夏太子的老师言既无,如今举世闻名的大儒。
祁涟前世在大夏皇宫之中见到他时,他已经是一副须发皆白的模样,今日再看,除了脸上多了几丝皱纹,模样与前世之时竟无多大差别。
虽已是古稀之年,眼内却丝毫没有那些上了年纪之人的浑浊,清明一片,散发出睿智的光芒。
言既无闻言拂须长笑一声,“一别经年,公主别来无恙否?”
祁涟见他一如当年那般慈祥,唇角微翘,“托先生的福,祁涟如今换了张皮囊,和往日的生活已是大不一样了。”
“缘来缘去皆有缘法。想来老天爷也怜惜公主一身坎坷,才会让您有这重来一世的机会。”言既无说道。他与施景润亦师亦父,自然早已将祁涟的事也告诉了他。
当初祁云锐被自己的亲身父亲刺死,言既无对大夏彻底心灰意冷,隐居深山,不问世事。待听见涟漪公主殉国之事,他也只能仰天长叹,天道不公。
大夏命数已尽,可怜的却是这些孩子。
却没想到人世浮沉,几经变幻,祁涟和景润都有了这般神奇的际遇。
祁涟笑笑,此生尚且不知以后的生活会如何。至于是一生顺遂,还是半生孤苦,现在说这些都还为时过早,祁涟只能说她会尽力,让此生不留遗憾。
“只凭一个背影,先生是怎么认出我来的呢?”祁涟想了想好奇道。
言既无又走近了一些,叫祁涟能看见他眼中的欣慰,“呵呵!美人在骨不在皮。涟漪公主是冰肌玉骨的美人,又怎会因为失去那张皮相而失去美丽呢!若是有心之人,自然能在这张皮囊之下看见你晶莹剔透的心,那是什么都比不得的美。”
想来这世间最高级的拍马屁的功夫便是已经被言先生修炼到了极致,要不是祁涟顶着这张与前世美貌相差甚远的脸,还真以为现在她长得似个天仙呢。
“言先生可真是打趣我了。”
忽而又有脚步之声靠近,言既无面孔之上那慈祥的表情立马便消失了。
神色郑重对她道,“公主,有人来了!想来是今日与我同来之人,咱们只装作今日偶然遇到,以前都不相识便好。”
祁涟点头表示明白。
不等她再次说话,言既无就已转身数落道,“你说说你们这群年轻人啊!平日里是怎么锻炼的,腿脚还没我老头子跑的快呢!我在这儿都同这个小女娃说了半天话了,你们才赶来。”
祁涟朝竹林入口之处看去,就想看看言先生能用如此娴熟的语气说话的人是谁?
打眼一看,就见左脉之和叶幸司带着一个陌生的男子一同踏入了竹林之内。
一身玄色绣金纹的劲装,襟口、袖口和下摆都镶着金色,头发用紫金冠束着,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似有万夫难敌之威风。
与左、叶两人相比,这男子周身散发的威势更强,隐有煌煌贵气。
衣料的华贵显示出来人身份的不凡,且那男子还行走在两人之间,更透露出他于三人之中地位更高,心中猜测着这人的身份。
“言先生。”那男子微一躬身向言既无行礼。
“师伯。”(左脉之)
“师伯祖。”(叶幸司)
左、叶两人也同时行礼道。
“二皇子,听说你刚从边塞回来,戍边多年真是辛苦了。”言既无道。
祁涟这才知道,原来面前的这陌生男子便是陆清棠口中的表哥二皇子贺霄,果真如陆清棠所说的那样看着是个不苟言笑、中正耿介之人。
而令她更为吃惊的,则是左脉之和叶幸司对于言先生的称呼。
师伯,师伯祖……
祁涟前世只知道言先生在儒林之中声望很高,却不知道他还是如今樵山派辈分最高之人,连左脉之都要唤一声师伯。
恐怕这件事连太子哥哥都被瞒在鼓里吧!
“为国尽忠,算不得辛苦。”二皇子目光坚毅,语气之中对于自己的功绩也毫无得意之心,恳切得很。
言既无心中叹息一声。眼前这位二皇子有怀民之心,若是以后能登临帝位,也算得上天下百姓之福,只可惜这位皇子实在不受皇帝喜爱,以后时局如何,如今也是未可知呀!
在场之人贺霄都是熟悉,只除了言先生身后那女子他很是陌生,目光自然就锁定到了她的身上。
“不知这位娘子是?”
祁涟垂眸连忙行礼道,“小女子礼部右侍郎衡立轩之女衡语璇,参见二皇子殿下。”
衡语璇!?
听闻这个名字,贺霄的第一反应便是熟悉,好像最近在何人口中听过这个名字。待视线不经意扫过叶幸司,突然便想了起来。
二皇子略带探究的目光也变得稍显柔和,“原来小娘子便是清棠时常挂在嘴里的衡大娘子,听闻自她来雍城以后你对她多有照拂,我还要多谢你呢。”
祁涟微侧了身子,她如今这等身份,又怎么能受得起一位皇子的谢礼呢!
“二皇子客气了。我与清棠本是朋友,又何谈感谢二字呢!二皇子如此客气,倒叫我不知如何自处了。”祁涟道。
二皇子自点点头,心里对于清棠这位朋友倒是有了几分好感。表妹能同这样的娘子一同交往,他心里也略微满意一些。
别看陆清棠如今一副大大咧咧的性子,其实成长之中因为性格爱好与其余娘子不大一样,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朋友。
皇家之中亲缘淡薄,他与其余皇子兄弟都不过是表面上的兄友弟恭,所以对于母亲的娘家人,二皇子是当作自己的亲人对待的,陆清棠自然就是他的亲妹子了。
祁涟打量着几人的身份,觉得他们今日在此相聚定是有话要说,她一个外人在此处恐多有不便,便率先开口说道,“语璇今日来此本是看望映之,本来方才便应当离去,可是贪恋这林中景色便多待了一会儿,如今已经多有打扰,这会儿小女子便告辞了。”
二皇子颔首表示同意,甚至对于祁涟察言观色的一流本事越发赞赏。
祁涟便向身侧的言既无微点头示意,言既无平和地一颔首,看向祁涟的眼中带着对喜爱小辈的慈爱。
两人之间如此默契的对视,倒让左脉之视线一凝。
他自是从踏进竹林的第一眼便发现了祁涟竟然同言既无站在一起,本以为两人只是偶然在此相遇。
可如今一些小的细节,却让左脉之心里有了几分怀疑。只不过他却没有出声,只是看着祁涟一人走出竹林向着雅舍方向去了。
几人目送祁涟走远,二皇子首先收回目光,举步向竹林深处走去。
祁涟回去之后便在雅舍门口遇见了同样归来的施湘雯。
见她一脸失望落寞,想必也是没有寻到叶幸司。
祁涟此刻却在惊讶左脉之同二皇子之间的关系,自然无心照应她人心情的好坏。
于是两人便同样带着一张心事重重的脸回到了玉佛寺。
离开之时都是一脸的笑意,可回来便没了笑模样,施玉瑶自然就得问问两人因由。
可惜两人心中所藏之事皆是不可对人语之言,自然也就编了句借口混了过去,陪着国公府一众人将玉佛寺中的菩萨都拜了拜。
竹林之内四个男人自然又有一番讨论。
第一百零三章 雍州案
别看如今樵山派在乾国国内名声如雷贯耳,可在十几年前这一派还隐在樵山之中声名不显。
言既无当年出山之时也没有到处宣扬自己樵山派弟子的身份,祁涟自然也无从得知。
后来言既无的师父去世,他与师弟在某些理论上的分歧,导致了如今两人之间都还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正是因为如此,他同师弟都没有成为千秋书院的山长,而是由两人小师弟的弟子周衍圣出面掌管书院之事。
所以直到如今,天下也只有少数人知道言既无同樵山派的关系。
他如今收了施景润做弟子,师弟曲临风收了左脉之做弟子,两人的理念也算是有了传承之人。
虽然同师弟在理念之上有些分歧,但面对这些小辈们言既无可都是当作自己的小辈看待的。
“师伯,刚才见您和那衡家娘子在一起神色之间颇为相熟,您......以前同她相识吗?”左脉之于言既无一旁相陪,神色恭敬,似漫不经心一般提起。
言师伯常年居于旧草庐之中,除了今日,他和祁涟可从未有见面相识的机会的。
闻言,言既无抚须的手一顿,好奇地瞅了左脉之一眼,“怎么,你同那娘子相识?”
听景润说涟漪公主如今的身份乃是衡立轩的闺女,那是施国公府的人,怎么又会和左脉之这个心眼儿多如太湖石一般的师侄扯上关系的。
左脉之恭敬回道,“师伯想必还不知,那衡大娘子初来雍城寻父之时,便是脉之帮她们姐弟找到父亲的。说起我与那衡大娘子也算是好友,今日见她同师伯似是相识,我心中好奇罢了。”
“哦!”言既无惊讶地看了左脉之一眼,想不到两人之间还有这样的渊源。
当初他还是太子老师之时,面前的这位师侄还是个刚会说话的小豆丁,两人自然也不曾在大夏皇宫之中见过。
后来太子被赐死,他隐居深山,外界的朝代更迭,风风雨雨他自然都没有关心。
直到后来听说师弟收了这位丞相之子做了弟子,言既无才算是真的同左脉之相识,自然也不清楚前世之时涟漪公主同左脉之可有几分关联。
‘借尸还魂’这事说来实在太过骇人听闻,况且祁涟前世的身份实在太过特殊,景润愿意将这件秘闻告诉于他是对的信任,那他自然也不能辜负徒儿的这份信任。
“无事,我不过是从景润的口中听他说过这位侄女的事,今日也是第一次同她见面。不过这个女娃老夫我很是喜欢,不免就多说了几句话。若是方便的话,希望师侄能够照拂那女娃一二。”
想到这些,言既无收回了看他的目光,脸上一片坦然,嘴上却带了一些自己的小心思来。
他是白身一介,可左脉之却是身份尊贵,本事也大得很,若是他愿意照拂一下涟漪公主,也算是让公主此生能过得好一些了。
那孩子前世确实过得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