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老夫人一身酱红地八仙庆寿刺绣袍,头上戴着一条酱色暗纹抹额,中间镶着拇指大一块和田玉,头发里已经显出银丝,但是精神十分矍铄。一张银月脸,既慈祥又和蔼。
“早些日子听说你们家四丫头病了,今日可大好了?”等施府众娘子行了礼,站起了身子,左老夫人才转头向施老太太问道。
施湘雯便向前走了几步出人群向左老夫人行了个福礼,才笑着道,“多些老夫人关心,还得感谢您遣人送来的山参,湘雯如今才能大好。”
她在病中之时,左老夫人在施金盏那儿得知她病重的消息便遣人送了一只老山参过来。在她病情最重的时候,黄夫人切了那山参每日都给她含一片在嘴里吊着命。
左老夫人见她面色红润,眼神也灵动才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你们这个年纪最是应该养好身子了。正是最娇嫩鲜妍的时候,整日病怏怏的可不好。”
说着,还将手上缠着的一串佛珠褪下来递给施湘雯,“这串佛珠是法宏寺的高僧开过光的,在我这里也戴了好几年了,今日就给了你。你大病初愈,正好将你身上的邪祟镇上一镇。”
施国公府这几位娘子中,她最喜欢的便是施湘雯了,甚至有想过要将她聘给左脉之做媳妇的想法。
以前也曾婉转在她那孙儿面前提过,不过左脉之却是一脸不感兴趣的模样,左老夫人随即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婚姻这事最忌讳强买强卖,若是娶了个他不喜欢的,以后成为怨偶,那左老夫人可是罪过了,可这一点儿也不妨碍她心里喜欢着施湘雯。
施湘雯接过那串佛珠的时候,在场好多小娘子都使劲儿揪了揪帕子,心里涌上些嫉妒和不甘来。
听说南烛公子对这位祖母很是孝顺,想来若是能讨得左老夫人的欢心,那能嫁给左脉之的机会就有多了几分。不过今日左夫人赏了好几位贵女东西,施湘雯这件也不算最惹眼的。
左老夫人正要说话,可视线晃过站在角落的祁涟时却震住了,右手抬起指着祁涟惊讶道,“这,这是哪家的孩子呀?”
她声音不高,可面上突然大变的神色却是骗不了人的。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才发现是个模样陌生的小娘子,一身湖水碧的蝉翼纱裙,耳边一对玉润凝白的珍珠耳坠,在她比珍珠还细白一些的耳垂上轻轻晃悠。头上只簪了几朵嫩黄色的小花。
一身打扮虽素净,可在今日穿红挂绿的众娘子之间,她一身青绿色纱裙又显出一种别样的清新之美来。
凤眸杏眼,琼鼻樱唇,虽算不上绝色,可在这一众贵女之中也不算俗物了。
没错,祁涟的模样又发生了变化。只平日里施府众人日日见她还不觉得奇怪,只觉得张开了。
可若是大家还能记着她刚来雍城时的样子便会惊觉,如今祁涟的模样可与刚来之时差了十万八千里,一点儿衡语璇原本的影子都没有了。
施雪柳见众人都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祁涟,脸上的神情突然变了几变,只以为祁涟是在她没看见的时候出了丑。这小妮子,刚才还在车上嘱咐了她别没规矩,却不想才刚来就给她丢了人,看来今日回去她是得好好教导她一顿了。
而左老夫人见她之所以这么震惊,是因为她现在的模样和当初的霓妃实在是太像了。
历经两朝如今仍在朝为官的官员虽不算少,可能进入后宫见过霓妃的,在场就只有左老夫人一人了。
再说当初霓妃被刺死之事宫中之人一直讳莫如深,宫外能知道的人就更少了,所以场中之人自然不能体会左老夫人心里的震撼与惊讶。
那般惊才绝艳、遗世独立的女子就那样被祁云崇刺死,当初她的心底是何等的哀婉痛惜,所以之后乐怡在背后悄悄照顾着霓妃那个女儿,她也是支持的。
施老太太顺着左老夫人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她看得正是祁涟,心底闪过一丝狐疑,脸上却仍旧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为她介绍道,“呵呵!那是我孙女婿立轩前头夫人生的孩子,闺名唤作一个语璇。如今正被二姐儿养在膝下。”
当初去金河草原之时,恰逢左老夫人身子不适便未曾前往,之后回来也未曾有人在她面前提起左脉之同衡府大娘子的八卦,她自然不知自己那乖孙儿还招惹了这样一位娘子,所以如今左老夫人对祁涟还十分陌生。
不过,若是她早知道左脉之在金河草原宴席之上是如何对待祁涟的,只怕这会儿早就将祁涟拉到身边细细端详了。
经她如此一说,左老夫人才想起来,“老二那媳妇前几天才同我说过,要请了她姐夫家的孩子一起来府中玩耍,原来就是她呀!”
此刻左老夫人的震惊已经收在了心底,面色又恢复了寻常慈和的样子又接着问道,“哦!不知她母亲是哪里人氏?”难道,面前这丫头是位霓族女子同衡立轩生的么。
“嗯?”这可问住了施老太太,人死如灯灭,她哪里会去过问衡立轩那过世的娘子出身何地呀!
祁涟只能硬着头皮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先拜见了在场的老太君们才回答道,“回老夫人的话,我母亲与父亲都出身理县。”
第一百一十九章 纷争起
“一直都在理县吗?会不会是从别处迁过来的?”左老夫人追问道。
祁涟自然知道左老夫人这样问是何缘由,不过她如今的身份来历从来都清清楚楚的,根本就不怕人查探。一般人也根本就不会往借尸还魂那处去想。
祁涟便又是脸色茫然地摇摇头。
左老夫人掩下略带些失望的神色,瞧着众人狐疑的神色,突然惊觉今日自己实在是有些失态,在面前这小娘子身上耽搁了太多的功夫。
遂立刻又笑起来,仿佛对着众人解释道,“这小娘子瞧着很是像我年轻时的一位故人,如此才多问了两句。”
随即又招手唤祁涟过来,将身上挂着的一个紫水晶挂坠递给了祁涟。
这吊坠还是脉之的母亲乐怡初次进府之时赠与她的,说是她母亲从霓族之中带来,算是个护身符,可保佩戴之人平安,自那时起左老夫人就一直佩戴在身上。
面前的这小娘子虽与霓族没有关系,可她瞧着却感觉亲切,既然相遇便是缘分,便将那紫水晶吊坠送给了祁涟。
零零总总的,今日左老夫人送出去不少东西,特别是施国公家,竟然有两位娘子都得了左老夫人的东西,这一幕就引得不少夫人们心里犯嘀咕了。
是不是左老夫人心里如今正瞩意同施国公府结亲呢?
在场之人心思各异,还没等显露出来,这左府里就有人忍不住了。
“幸亏咱们府中不常举办宴席呢!要是多来上几次,只怕祖母都要将自己私库里的东西都送出去了。”说话的是左光霁的庶长女左蓉雪,她的生母是左光霁第一个通房丫头,后来令惠公主入府之后又被抬成了妾室,如今才有了将子女养在身边的权力。
因左蓉雪一直喜欢左老夫人身上的那个紫水晶吊坠,求了几次左老夫人都没有答应给她,说是要留给左脉之未来的夫人。而此次却突然给了祁涟这么个丁点儿不相干的人,如今心里正不痛快呢!嘴上没个把门儿的,才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因左府人丁单薄,所以纵使是庶出的娘子在府中仍然是有排位的。
左老夫人性格慈合,不论嫡庶都将家中的孙辈当作嫡出教养,令惠公主又不喜管这些庶子庶女的规矩,才将这左蓉雪养成了如今这样,自私虚荣又爱掐尖的性子。
若施雪柳说祁涟小家子气是强词夺理,那这位左府的二娘子可就是真的小家子气了。
就连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令惠公主,听了她的这番话都忍不住皱了眉头。
只不过今日是左府的宴会,大家自然不好不给左老夫人和令惠公主面子,都当她是小孩儿心性,心直口快、性子娇憨。
“瞧瞧你那嘴翘的,俨然是可以挂油壶的样子!放心吧,老祖宗的好东西可多着呢,都给你们留着呢!怎么,是怕祖母将给你备下的嫁妆都送出去了吗?”左老夫人虽然心里也觉得今日左蓉雪实在是没规矩了些,可当着众人总不好拆自家的台,笑呵呵地说了句话,就将左蓉雪的冒失之语给圆了过去。
左蓉雪方才不过脑子一热,说话不经思考。这会儿一看令惠公主严肃的面色,她就反应过来刚才自己是说错话了。现下左老夫人给她递了个台阶,她也就赶紧下了。
“祖母,您就知道打趣我。”她挽着左老夫人的手臂娇声道。
她本是因令惠公主不悦的眼色一瞬间红了脸,这会儿就顺着左老夫人的话当作自己是被人提及婚嫁之事羞红了脸的模样。
经左蓉雪这么一打岔,祁涟同施家姐妹自然就退出了玉衡院的正厅。
施玉瑶立马就围了上来,揶揄地看着施湘雯和祁涟,“你们说,左老夫人送你们东西,是不是有了选你们做孙媳妇的念头呀!”
谁都知道左老夫人明着是为左脉之庆贺成人之喜才举办今日的宴席,可暗地里也怀着给左脉之相看媳妇儿的意思。今日左老夫人赏了几位娘子,都是些家世、品貌、才情都不错的,想必是左老夫人看着合适的。
没见着那些没得到左老夫人送东西的贵女虽面上依旧是那端庄大方的模样,可手里的帕子都要被撕碎了。反观那些得了东西的,脸上都有种压也压不住的得意。
施湘雯立马就羞意上脸,也不是因为她喜欢左脉之,而是被左老夫人那样对待,任谁都会心怀感激的。
“老夫人心地良善,怜惜我身子孱弱才送了佛珠给我,六妹妹你可别瞎说。”施湘雯不赞同地觑了施玉瑶一眼。她可没有嫁给左脉之的想法,此处又人多嘴杂,要是让人听见了,施湘雯可不成为众矢之的。
祁涟也连忙道,“六姨母你可饶了我吧!若是让别的贵女听见了,还真的以为我想攀高枝儿。我这样的身份,又怎么配得上左公子呢。”嫁给左脉之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她又不是嫌这辈子日子太好过了,想要为自己竖立那么多的‘敌人’。
施玉瑶则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可是我们施国公府的表姑娘,有什么配不上左脉之的。”
三人正说着话呢,突然便有女声横穿了出来,打断了几人的说笑。
“哟!你们施国公家的娘子真是好高的心气儿呀,居然还妄想着嫁给南烛公子。”
三人闻声转头,就见温元灵着一身鲜橘色暗花缂丝锦缎立领收腰小袄站在不远处。
红褐色文锦镶边,下身品红洒金线宫裙,头上梳着朝阳连环偈,正中佩戴朝阳五凤挂珠钗,又有金色珠簪,赤金蝴蝶扁坠角,满头珠翠,显得明艳之极。
虽她性子讨厌了一些,可祁涟也不得不承认,温元灵在这群贵女之中是极美的。
往日的施玉瑶都会选择息事宁人,可今日却不知怎得起了定要与温元灵一争高下的意思。
闻言就是下巴一扬,眼睛一斜,略带鄙夷道,“哎哟!那也总比有些人好,仗着家世好就觉得人人都该巴结你讨好你,可殊不知,人家左老夫人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某些人当她的孙媳妇呢费尽心力地说了一大堆好话儿,可什么东西都捞不着!”
前些日子听闻太子殿下身子又不好了,他们温家选了个病秧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如今皇上大行那一天,真不知道温元灵一天神气什么。
温元灵如今这番气急败坏的模样,在场几人自然都能想到是因为什么了。
今日她打扮地这般华丽,自然一心想着能在一众贵女之中脱颖而出,夺得左老夫人的欢心。
只可惜天不随人愿,方才她兴致昂扬地去同左老夫人见礼,在大堂之上说了许多乖巧话左老夫人也没有赏她什么,一向心高气傲的她怎么受得了。
这会儿负气出来,又恰逢三人玩笑说左脉之的亲事,温元灵自然就听不得这些,便开口讽刺了两句。
只不过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初在她面前都只敢夹着尾巴做人的施玉瑶,这会儿居然也敢明着同她还嘴了。
无论是施玉瑶还是温元灵祁涟都得罪不起,这和事佬的差事祁涟就只能寄希望于施湘雯了。
这温元灵空长了一副聪明脸蛋,只可惜脑子却好像不那么灵光,就她这一个外人都能看明白,温元灵想嫁给左脉之恐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温元灵是太后外家,皇上的舅家,左府又是丞相家族,两家若是联姻,岂不是等同于掌握乾国半壁河山,直接关系到贺氏皇权的威严。
她同左脉之的婚事,就算太后乐意,那皇帝也不会乐意的。
只可惜她这会儿被情爱蒙蔽了双眼,连这么浅显的局势都看不透。
如此挑衅的话温元灵要是听不出来那可就是傻子了,她一向自诩雍城第一美人,可偏偏就被心里喜欢的那人看不在眼里,连带着他家里的人也不喜欢她。如今更甚至随随便便连个国公府的娘子都敢当着面踩她的痛脚了!
她那里是能忍得住这口气的人,当即柳眉一竖,下巴微扬,一双凤眼锐利如刀,尽显嚣张性子。
“施玉瑶,你说谁呢?”
且料施玉瑶今日也不是能忍得住这口气的,当即就回怼了过去,“谁答应那就是说谁的。”
“你!”温元灵眸子里几欲喷火。
“哎哟哟!这是怎么了这是?”施金盏刚从大门处赶过来就见到了这副剑拔弩张的场景,立刻就走了过来。
见施玉瑶和温元灵还和两支战斗的母鸡一样,立刻眼神讯问施湘雯。
施湘雯接收到她三姐姐的讯号,只看了看施玉瑶,又觑了觑温元灵,接着一摊手,意思是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办才好。
这两人都是呛口小辣椒,若是开口没说好话,到时候架没拉成不说,还蹦自己一身辣椒籽儿。
温元灵本想告状,可一想到施金盏也是施府的女儿,自然是向着她们自家姐妹,于是又哀怨地看了施金盏一眼,嘀咕了一句“蛇鼠一窝”然后便跺了跺脚跑走了。
她还算有分寸,知道今日是左府的宴席,若她在这里闹起来拂的是左府的面子。
不过施玉瑶得罪了她数次,她总要想法子让她吃点儿苦头的。
施金盏见到温元灵那样子也是头疼,发愁地看了施玉瑶一眼,“你怎么偏惹上了这个小祖宗,到时候她去太后面前告你一状,有你好受的。”这不,连她今日不也遭了无妄之灾吗?
那小娘子地位尊崇,又被家中人惯坏了,向来就是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性子。
“太后娘娘是个明理之人,不会责怪玉瑶的。”施湘雯却道。
见施湘雯站在她这边,施玉瑶心里立刻就精神了几分,“本就是她不对,我与四姐姐和祁涟在这里说话,她平白无故就插嘴进来,还不是就因为方才在里面不痛快了才来寻我们的晦气吗?我看呀,她就是故意来找茬儿的。”施玉瑶嘟嘴道。
“六妹妹说得对!”施湘雯也道,“有的人给她的礼遇多了,她就以为是理所当然了。那温家娘子处处都在言语上羞辱玉瑶,以往我们都忌惮她的身份没有出头,纵然她受太后宠爱,可我们也不能次次都因为她得身份而选择低头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