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快被吃完那一刻, 她想的居然是终于可以死了,想来都可笑。
思绪转回到现在,时柒也还是忘不了那种疼痛,望着沈拂尘,日光洋洋洒洒地落到他脸上,却暖不了半分。
她以前也没见过他这个样子,此刻毫无应对方法,兴许这便是传说中的不是在沉默里爆发,就是在沉默里变态?
怵得慌。
没想到他看着瘦,却那么有劲儿,一拉、一拽、一压,简单的几个动作,差点没把她半条命儿拿走。
即使他们周围流转的气息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仿佛下一秒就要打起来一般,但从哪个角度看起来都显得有些诡异的旖旎。
时柒脑海里掠过不少念头,其中最强烈的便是沈拂尘要亲自折磨死自己,单是想想,心尖儿和双腿都发着软。
就他那见血也不带有半点儿怜悯的样子,不得把她往死里折腾。
造孽的系统,百年前它见她死了就溜之大吉,什么话都不说一句话,如今,剩下侥幸重生的她收拾烂摊子。
越想越慌,时柒本能地抬手覆上沈拂尘握住自己脖颈的手背,想拿下来,可奇怪的是他分明不用力,却怎么也拿不下来。
放弃了。
她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唇,放缓语气道:“君离仙尊?”
再来那么一遭,时柒的魂儿恐怕都得散了,刚撞向门板的那一刻,能感受到那碎屑也被震了出来。
她五脏六腑似也移了个地儿。
他不应,时柒也不厌烦地再叫一声:“君离仙尊?”
沈拂尘的广袖垂下来,腕骨因指节在束缚着人而青筋微显,随风拂过她胸口、锁骨,时柒有点儿痒,不禁想动一下身子。
只是稍微动一下又被原封不动地压了回去,又撞了下门板。
时柒这回想宰人的心都有了,气呼呼地抬头。
瞧着沈拂尘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又想起以前自己的所作所为,火一下子熄了。
“你先放开我,我跟你进去。”她扔掉尊称,让步了。
本来后面还有一句“你接下来想怎么样对付我,只要不杀我都可以”,但时柒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太折磨人的对付,她还是会接受不了,怕是会反射性地反抗,给自己留多一条后路总会是明智的选择。
大热天的,贴着一具男子躯体时柒浑身不自在。
沈拂尘视线扫过她出了些薄汗的脸,终于松开了手,可怕的是他那番动作压制过去,却气息不乱半分。
折腾了那么一会儿,两人拉开距离后,时柒暗暗地扯了扯自己被压歪的领口,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
青年身上的薄薄白衫褶皱得不成样子,束腰的玉腰带也不知何时被拉得稍移了位,没了平常的衣冠斯文。
他们这模样若是被人瞧了去,怕是得传出什么闲话来。
“你若再跑,我会杀了你。”他垂着眼,那睫毛的阴影成排落下,衬上那一张如画似的面孔,看着温和无害极了。
时柒瘦肩微抖。
顶着这样一副温良的模样说出这种话,普天之下大抵也只有沈拂尘了,当初自己还不知死活地招惹他。
百年前她怎么就没发觉不妥呢,大概是被这副皮囊蒙蔽了双眼。
沈拂尘唇角竟牵起一道浅浅的扭曲弧度,却又不似笑,抬步往冰霜阁深处去,曲廊的珠帘、风铃轻轻地划过他的肩头。
她望着沈拂尘渐行渐远的背影,掌心都出了薄薄细汗,回头看了一眼冰霜阁的大门,不敢再迈出,痛心疾首地认命跟上去。
冰霜阁与南枝门主的隐星阁不同,只有沈拂尘一人住。
除却李怜雪和谢舟偶尔过来请安外,冰霜阁空荡荡的,跟它的名字一般,冷冰冰,没有温度的。
听说沈拂尘以前就是一个人在这里长大的,小时候父母也不在这里住,等到他五岁的时候再过来将之重塑骨肉。
时柒可受不住这种寂寞。
一个人待这么大的地方,没人陪自己说话,她肯定得疯。
所以一路走过去,她都看不到半个属于其他人的身影,越往里走越瘆得慌,每逢抬起脚向前走一步都需要极大的勇气。
沈拂尘似乎也不担心时柒会再生逃走的心思,此番头也不回地径直往目的地而去,只留给她一道素白、不食人间烟火的背影。
时柒边走着边揉自己的太阳穴,心道,这日子没法过了。
不能回家也就认命了,她想安安分分地过完这一辈子不行么。
*
半刻钟后,沈拂尘在一间种满花草的房屋前停下,暂时没进去。
时柒见此便加快了步伐,拖着沉重的双腿立于可以称得上是“花屋”的房屋前,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沈拂尘推开了“花屋”的门,先行进去了,她紧随其后。
一进去,铺天盖地的花香充斥着时柒的鼻腔,她一时间没习惯过来,猛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放眼看去,入目皆是各式各样的花,悬挂在房梁攀爬着、摆放在木架子、随意搁置于地上的都有。
沈拂尘行至一盆无义草前,将陶盆轻轻转动,一扇石门缓缓地向里敞开,露出里面漆黑到极致的地方。
时柒惴惴不安,止步不前。
他拿起一盏油灯,半扶着衣摆弯腰探入,她都没力气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了,把握着一步的距离跟着。
伶仃的火苗儿照亮石道,往里走变得宽敞,两道细长身影交错投落。
石道时而拂过风,火苗儿明明灭灭,沈拂尘半张脸上的阴影也随着晃动,令人瞧不清底下的表情。
时柒走着走着,跟他并肩而行了,她好奇地打量着石道,垂在身侧的手随着走动微动,不经意地擦过他。
一碰上,时柒就缩回手了。
沈拂尘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到犹如万年死水,无论如何撩拨也不会起波澜的地步。
在时柒看来,他是不喜她碰他。
时柒干脆把双手别到背后放起来,她记得他在冰霜阁门前说的话,若再跑,便杀,那不跑应该就不会杀。
和气生财嘛,能不打就不打。
她紧绷的身体慢慢地放松下来。
石道尽头光亮一片,摆放着数不清的烛火,有一块晶莹剔透的石头悬空地浮着,沈拂尘吹灭了油灯,随手地放到了一边。
时柒左手放到右手手肘底下托着,右手撑着下巴,眼珠子灵动地转动着,有几分认真地审视着眼前的石头。
空气安静了几秒。
沈拂尘割破他的指尖,滴血进去,启唇道:“把你的手放上去。”
时柒还算听话地把手放到那散发着血色光芒的石头上,她怎么会不知道这是真言石,但事到如今,可以不放么?
他问:“你可是魔族白时柒?”
她不过是迟了一秒没回答,一阵蚀骨之痛传遍全身,冷汗瞬间布满额头,滴答地落下,脱口而出道:“是!”
沈拂尘毫无怜香惜玉之心,望着香汗淋漓的时柒,再问:“你是如何复活到仙门弟子时柒身上的。”
这次她学机灵了,马上回答:“我不知道。”
重生这一件事,时柒只能说是纯属侥幸,如果自己有复活的能力也不会等到死了百年之后再复活。
他望着她被漫天烛火映照着的侧脸,仿佛不知疼痛般轻压过自己割破的指尖,“那你可知魔族之首白叶为何要夺走圣火之果。”
时柒还是摇头:“我不知道。”
她的确不知白叶为什么要夺走圣火之果,猜也暂时猜不到。
真言石颜色没变化,证明没撒谎,沈拂尘走到时柒面前,拿出一块帕子给她擦过落到下颌的汗,漫不经心地,没含一丝情愫。
这举动有些亲昵,时柒黛眉轻蹙,略有排斥性地偏开头。
沈拂尘没错过她的表情,拭擦的动作一顿,声音轻得像一片能随风而飘的落叶,“你可曾后悔当年那样对我。”
时柒一愣。
尔后也理解他为何突然问这个。
她几乎没有迟疑地道:“后悔,如果老天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发誓,绝对不会再那样对你,对不住。”
真言石颜色依旧没变化,还是沈拂尘滴进去的血色,他轻颤着眼睫抬眸直视她,语气却听起来稍怪,“是么。”
可怜时柒压根没听出来,连忙应道:“是,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说完,她还怕他不信,用空出来的那一只手指着真言石,“你看,它的颜色没有变化,我没有撒谎。”
沈拂尘收回给她擦过汗的帕子,看似随意地放进了袖中,瞥了一眼真言石,神色不变。
他低声轻语透出些许古怪,“我的心魔因你而生。”
这不长不短的一句话掀起时柒心底里的惊涛骇浪。
千算万算都没能算到沈拂尘的心魔居然是因为她而生,不少古籍记载过心魔,触发心魔产生的原因也很多。
其中有一条,时柒记得清清楚楚,被折辱过的人在修习过程中容易心术不正,凝聚世间恶念,产生心魔。
这般算来,她欠他的更多了。
时柒心怀少许愧疚,缓缓地放下搭在真言石上的手,诚挚地问:“那有办法解决么,我可以帮上什么忙?”
沈拂尘微微掀起眼帘看她,眼神令人琢磨不透。
办法自然是有的。
——那就是她死。
如此一来,心魔便会散了。
沈拂尘没说话,拿起那盏油灯便转身出去,单薄的脊背被拢在衣衫之中,仿佛能见到背上凹凸有致的蝴蝶骨。
时柒没得到他回答也不恼,本以为自己会因过往的事遭到对方报复,而他只是按规矩办事地用真言石审问。
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而且看情况,沈拂尘好像也不打算把自己是魔族白时柒一事告诉仙门,应该是想先把心魔解决掉。
时柒懊恼地敲了一把自己的脑袋,快步地跟上去,拿过他的油灯,为之照明,讨好地道:“我来拿就好。”
油灯被少女拿着,烛火靠得她很近,面上的细小绒毛也清晰可见。
沈拂尘静静地看了她几秒,空了的五指缓缓地合拢,眼帘微敛。
*
不到片刻,他们便从石道出到了摆满花草的房子里,时柒刚才没仔细看,现下才发现有蝴蝶,五颜六色的都有。
她看着唇角无意识地弯了起来,喜欢地伸手过去碰了碰。
可下一秒,时柒的唇角弧度回落了,笑容消失,这些蝴蝶不会动,但确实是真真切切的蝴蝶,指尖上的触感不会骗人。
沈拂尘见她停下不走了,似略感疑惑地问:“怎么了?”
时柒讷讷地转头看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却又不太确定,“它们怎么不动?”
沈拂尘抬手轻抚过那些形状图案都极美的蝴蝶,动作轻柔,瞧着是喜爱这些蝴蝶的,它们表面看着也像还有生机似的。
他站在那,似入了画般。
只听他淡然道:“这些都是多年前陪过我的蝴蝶,我当时自创了一个血阵,能让它们保持着最美的样子永远地“活”下来。”
时柒想到了现代的蝴蝶标本,虽觉得不太适应,但也尽量没露出什么别的表情。
所以时柒“唔”了声便不多问有关于蝴蝶的事了,抬手指了指石道,“明天还要接着问下去么?”
沈拂尘微摇头,“问完了。”
她有些惊讶,语气偏僵硬:“那你为什么说三天后再给仙门答复?接下来的三天,我也得留在冰霜阁?”
沈拂尘没有说话。
他需要点儿时间考虑一些事。
见沈拂尘没出声,时柒当作是默认了,不管心底里有多不情愿跟他同住在冰霜阁三天,表情也努力不显露半分。
沈拂尘默不作声地看过她不自觉紧抿着的唇瓣,眼神一暗,忽地拿过时柒端着的油灯,往“花屋”外面走去。
他的腿长,虽走得不快,却很快便拉开了距离。
时柒正思索着东西,陡然地被拿走手里的油灯,整个人还处于懵懵的状态,摸不着头脑地摸了摸鼻子。
她小跑了几步,想跟上去,视线随意往“花屋”侧边一扫,望见悬挂在一株曼陀罗花上空的精致琉璃瓶。
很小,装着一滴血。
血?
时柒眯了眯眼,鬼使神差地走向那一株曼陀罗花前。
重生前她也杀过不少人,见到血一般也不会大惊小怪,只是种满花的房子里蓦地出现一滴用琉璃瓶装着的血着实新鲜。
“你在干什么。”
已经走到了“花屋”门口的沈拂尘转过身来,油灯晃动着,他五官陷入飘浮不定的灯影之中,却依然有种朦胧之美。
她伸手半空的手讪讪地收了回去,有些鄙视自己多手多脚的臭毛病,惩罚似地掐了一把手心肉,然后马不停蹄地跑向他。
沈拂尘在原地长身玉立着,油灯照着“花屋”里面。
时柒素来不注意什么形象,小跑起来也是,颜色鲜艳的红簪子插在乌发上,垂在胸前的两缕长发随着跑动往后飞扬。
裙摆过长,她总会用手扶着跑。
轻薄的天青色衣衫贴在手腕上微微下垂,露出半截纤细的手腕,而身后一片繁花似锦。
沈拂尘一时不太想看她,可不知为何还是看了下去。
很快,时柒跑到了他身边,轻轻地喘着气,弯着腰,双手撑膝,呼出来的热气扫过沈拂尘拿着油灯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