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务府的员外郎是织造局的顶头上峰,岭南这些织户们指着人家吃饭呢,没有把财神往外头推的道理。
文悅捂住他的嘴不认:“就你借口多,左右这些都不告诉我,谁知道是不是你现编了来哄我呢。”
“我舍得么?”微凉的指尖覆在滚烫的唇肉,谢知韫笑着吻了吻她的指腹,一个又一个的吻落下,最后亲在掌心,舌尖轻轻刮蹭,引得文悅不禁麻颤,一肚子的怒气早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消散。
“大白天呢,也不怕叫丫鬟们看见。”文悅嗔他。
才站起身子,便听外头文杜氏过来,人还没进屋,奉承劲儿就先一步迈进门槛儿:“哎呦,可是我的好姑爷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基友昨天笑谢三儿“瞧他那不值钱的便宜样儿。”
嗯……很中肯。
第004章
“早起我还说璨璨呢,都成家的人了,眼里得有活儿,这宅子上上下下不用她操劳辛苦,只管把姑爷一个给伺候好,换个衣裳拿个鞋,这才是她该做的呢。”文杜氏迈过门槛儿,手里捏着帕子,眼睛里只剩下笑了。
见女儿面露尴尬的抚在面腮,以为又是跟姑爷吵架拌嘴了。
文杜氏上前扯了下文悅:“噫……瞧瞧这是咋了?知道你病了,姑爷海了去的拿银子给你请大夫看,你表哥也费了老力的帮着找大夫,求名医,你脾气大撵走了大夫,拂了你表哥的脸面也就罢了,怎么还上劲儿同姑爷撂脸子了?”
文杜氏看似是在劝女儿与姑爷和睦,实则从中挑拨,话里捎带着又替自家侄子在女婿面前说了情。
“璨璨……”见文悅站着不动,文杜氏拉着她把人往谢知韫跟前推了推,挤眉弄眼的使眼色叫她帮衬两句。只是文杜氏却不知道,面前站着的文悅再不是从前那个乖巧胆小由着她拿捏的了。
“阿娘,你拉疼我了。”文悅抱着被扯疼的胳膊,从谢知韫身后饶了半圈,站在离文杜氏远远的地方。
谢知韫面不露色,只当瞧不出她们母女俩之间的龃龉,帮着附和一声:“我瞧瞧,你细皮嫩肉的,别扯红了。”他把人护在身后,头也不抬的吩咐文杜氏,“她娇气,您虽是她阿娘,却也不必拘着她了。”
谢知韫除了在文悅的事情上迷糊了些,好脾气的忍着让着,可说到底他也是个算计精明的商人。
文杜氏急赤白脸的等银子给她那不争气的侄儿填债,文悅又不肯收嫁妆做谢家的正牌夫人,两下各退一步,文杜氏想了个外室的借口,哄着文悅跟了他,可外室到底是隔着一道呢。
妾同买卖,花红小轿抬进门儿,出个什么事儿且有官府给做主,外室要是跑了,他又找谁说理去呢?
况且文杜氏‘名声’在外,四里八乡谁不知道这是口填不满的井,孤儿寡母的倒是还好,只文杜氏那好赌的侄儿在,文杜氏能把闺女抵了给他,日后再缺银子,未尝不能抵给旁人。
谢知韫从不做没底儿的生意,思来想去,便做了个扣子,哄着叫文杜氏立了份儿文悅的卖身契,才把银子给了。
这事儿两下心知肚明,唯有文悅一个小傻子被瞒在鼓励不知情,她又被文杜氏灌了满耳朵歪理,说什么外室不与妾相同,日后照样各自嫁娶。也是因为这个,小傻子从前才总要念叨着家去,跟他一拍两散呢。
文杜氏一口一个姑爷喊得正欢,忽然被谢知韫怼了一句,她也不敢顶嘴,赔笑脸儿后退一步,算是矮了姿态,“不拘着,不拘着,璨璨娇气,那是姑爷疼出来的,是她的福气。”
文杜氏故意在谢知韫面前伏低做小,低声下气的姿态中一双精明的眼睛偷偷往文悅身上瞟,她闺女是脾气倔,虽不听话,却有一样是比别人强,那就是孝顺。只她再委屈几句,自有人出来降服姓谢的。
谁成想,文杜氏眨的眼睛发晕,愣是看着文悅低头,一言不发的将脸别了过去。
“咳咳……”文杜氏咳嗽提醒。
仍是不见文悅出声,文杜氏又咳嗽两声,谢知韫眉毛一挑,笑着问:“您身子不舒服?请大夫了没?别是风寒吧。”
“没……没不舒服。”文杜氏慌忙作答,“就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儿,急了叫口水呛到了,咳嗽两声就好了。”
“不是风寒就好。”谢知韫看了眼身后躲着的小人儿,学着文杜氏的语气,“璨璨身子骨弱,小时候鸡内金都要晒干碾碎了给她做补药呢,如今日子好了,更是要精细的伺候,千万不能过了病气,又勾出来旧疾。”
这些话是从前文杜氏常用来拿乔使的,动辄就是‘璨璨身子弱要上好的参药进补’,再不就是金银辟邪养神,新头面接着旧头面的往家里搬。
谢知韫倒不是心疼那些花出去的银子,他父母早亡又没个兄弟姊妹,好容易看中了个媳妇,他这万贯家财自是有媳妇的一半儿。只是淌水似的银子卷出去,那首饰汤药他可一回没见在文悅身上使过。
好容易得着机会母女俩有了嫌隙,他挤兑两句,也趁着文悅脑子清醒,叫她好好瞧清楚自己的阿娘是个什么脾性的人。
当初谢家来提亲那会儿,文杜氏就见识过谢知韫的手段,知道他不是糊涂耳朵好拿捏的,进了这宅子里,也事事打着文悅的旗号,谢知韫听文悅的话,她做丈母娘的更是过得潇洒。
日子久了,她都快忘了谢知韫是只尖牙利爪的狼,不似她那傻闺女好骗。
“哪能啊。”文杜氏收起精明劲儿,只同亲闺女论起了母女情,“璨璨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这天底下没有不疼闺女的娘,打小我这当娘的待她好,我要是真染了风寒啊,早早的就离她远远的,就是自己撑着熬着,也不能过病气给她呢。”
文悅脸色越发不好,她想当即呛声,又怕自己再活一次的事情被母亲发现,咋咋呼呼传出去了,请些神仙老道做法来收自己。
“三爷……”文悅喊谢知韫一声,咬着嘴蹙眉,叫他替自己说话。
男人故意逗她,笑着假装不明白,文悅又急又气,上去在他手背上勾了勾,谢知韫才心满意足,反手捉住她的手,指头勾着指头不松开,看她尴尬的羞红了脸,男人更是促狭的笑意更胜。
玉指纤纤,隔着帕子捏住了他脖颈的皮肉,他再不依就要同着外人的面出丑了,男人这才清了清嗓子,将脊背打直了说话:“您这是当着我的面儿讲《孝经》呢?”
谢知韫抓起手边香几上的三才杯,扣了扣盖子,外头管家进来,文杜氏知他是要撵人,笑着又道:“我这把年纪了,大字儿不识一个,哪有什么经讲啊,就是过来同璨璨说说话儿,顺带给她表哥求个情。”
谢知韫抬头,目光看向管家,故作不知地问:“杜家秀才又犯了什么事儿?”
“没听说啊。”管家跟着主子演戏,猛地提高音调吓了文杜氏一跳,“衙门口贴出来的告示拢共三张,都是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的匪徒,许是小的看走了眼,也没在上头瞧见杜秀才的脸儿。”
管家躬着腰,煞有其事,指着外头讨主人的示下:“要不……小的再出去仔细看个清楚?”
“没在上头!没在上头!”文杜氏赶紧摆手,连说不是,“哪能是塌了天的事儿呢,是小事儿,是件小事儿而已。”
“小事儿?”谢知韫冷哼一声,勾了勾嘴角没有往下说。
管家瞧文姨娘也不坑声,摆明了是由着三爷做主,便笑着替主子问道:“老太太到底是年纪大,见过些世面,月前那杜秀才在琴楼赊了账,被人追到那边府里,叫嚣着要打断他的腿呢,您说是小事儿;再半年前,您那好侄儿偷了清凉寺大殿里的香火钱,您也说是小事儿。好家伙,得罪了人是小事儿,得罪了神仙在您这儿都不算大呢。”
文杜氏臊了个没脸,可为着侄子的身家性命,还是腆着脸开口继续求:“过去的咱们就翻篇儿,不提那些了,这回你表哥也是一时糊涂,一家子姊妹弟兄,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罢了,他知道自己得罪了姑爷,哭天抹泪儿的求到我这儿,我是他亲姑姑,又不能不管。”
文杜氏摊手,满脸可怜相的同闺女商量:“你表哥这会儿就在外头,要不然……叫他进来给姑爷磕个头,也算是真心诚意了。”
“我也做不了主,阿娘知道的,我事事都要听他的。”文悅把事情往谢知韫身上推。本以为他会拒绝,却听男人漫不经意道:“那就把人叫来吧,既然开口了,总不好拂了您的面子。”
文杜氏欢天喜地的出去唤人,文悅则眉头拧成了疙瘩,躬身在他耳边低问,“你说我病了,我看你才是疯了吧,见那讨嫌的干嘛?”
谢知韫观她眼底厌恶,不像做假,捧着她的手搓磨,笑着宽慰:“见一见吧,亲眼瞧见才能死心不是。”
第005章
“快点儿,快点儿,别四处戳摸了。”文杜氏脚步走的急,时不时扭头催促落在后面的杜衡誉。
“哎,就来。”杜衡誉应了声,脚步仍是不紧不慢,一双眼睛本就不大,又眯缝着夹了丝贪婪。打量着宅子里新添置的好物件,心中已经有了盘算,顺带着,对谢知韫的怨气更重了一层。
从前他在这宅子里自由进出的时候,什么事儿不方便?老婆子好说话,他那好福气的小表妹且是个没脑子的花瓶呢,脑袋空空没什么心思,两句话哄着就能把金子银子两只手捧着奉上。
偏谢知韫那混账东西不识好歹,说什么宅子里住着女眷外男避嫌的屁话,又弄了个什么鹦鹉歌儿不歌儿的小丫鬟,凶巴巴的当镇宅的貔貅,瞪大了眼睛挡他财路。
呸!越有钱的越小气,尤其是这些满身铜臭的东西!
杜衡誉在心里埋怨一通,走下廊子还不忘理了理长衫,他是秀才,有功名在身,就是在县太爷面前也得堂堂正正地站着说话。在谢知韫这儿更不能掉了面子。
姑侄俩到门户停脚,管家进去回话,文杜氏才招手,扯着杜衡誉的袖子一同进去。
文悅正咬着牙低声同谢知韫磨嘴皮呢,看见他们过来,文悅忙抽手,捏紧了帕子站正身子。谢知韫本就是刻意引着她与自己亲近,好试探她是不是真的把姓杜的给放下了,刚才顺心顺意一切都好,怎么那姓杜的一出现她就敛了姿态,不跟自己亲近了?
谢知韫不费眼,厌恶的瞪向门口站着的杜衡誉,莫不是小没良心的还对这畜生尚有一丝余情?
“三爷。”杜衡誉作揖见礼,偷偷翻眼皮,瞥见谢知韫凶神恶煞的眼神儿,心里也有些发毛,不就是骗他点儿银子么,那老货也没得逞,怎么跟遇见仇人似的!莫非……上回他叫老婆子偷表妹首饰的事情叫人给查出来了?
见谢知韫不做声,杜衡誉心虚的又深施一礼,态度越发恭敬:“见过三爷。”
“来了。”谢知韫撩眼皮,见他假惺惺的端着姿态,理齐的长衫外头还套了件干净的靛色的薄纱,可惜叫里头那件老鼠灰的交领袄子给出卖了,腰腹三寸勒出的脏泥印子除了赌坊的桌子别的地儿还真蹭不出来。
谢知韫想到他那些赌资的出处,再想到方才某人突然拘谨的态度,眼里不禁闪过杀意,嘴角飞快翘了一下,面上的态度亦和善了几分:“杜秀才最近在哪儿发财啊。”
杜衡誉自入了赌坑,什么三教九流的人没见过,他又常赊赌债,十八个心眼子都用在了察言观色上了,谢知韫一开口,话里的狠劲儿他一听就觉察到了,他摸不清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儿,只得偷偷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站着的文悅。
这不看还好,对上了文悅的眼神,杜衡誉差点儿没吓的坐地上,怎么平日里待自己真情切意的表妹也对自己怒目而视,圆溜溜的大眼睛恨不得飞出刀子,咬着牙,手上绞紧了帕子,半点儿不似做假。
杜衡誉忙低下头,眼睛再不敢乱瞟:“在……在念书。”
文杜氏也跟上帮腔:“三爷不知道,我这侄儿啊最是聪明好学,先前是走差了路,叫外头那些不长进的给带坏了几日,如今他学好了,仍是如从前一样好学上进,日后稳稳的考功名,往京都去呢。”
“念书?”谢知韫仿佛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扭头问管家,“去年京都大考,杜秀才从咱们家账上借了多少银子啊?”
“回爷的话,足有一百二十两呢。”
“嗯……一百二十两,可不是个小数。”谢知韫起身,有意挡住文悅盯着杜衡誉的目光,他居高临下,“不知去年杜秀才名次几何啊?”
杜衡誉吓得骨头缝里打寒颤,狡辩道:“去年落第了,没拿好名次,寻思着再努努力,赶下回大考。”
“你有进取的心思就是好的,也省得你姑妈一片苦心全托付在你身上。”谢知韫看似是跟杜衡誉说,实则话里有话,每一句都是讲给身后的文悅听,“刚刚我还在门口遇见一泼皮无赖呢,混了嘴的打着你的名义来讹钱,你既已走了正道儿,必是那泼皮想疯了心,把脏水往你身上泼的。”
“必没有的事儿,我早就不同那些人来往了。”杜衡誉当他信了自己,忙为自己开脱。
“学好了就成,我这人市侩,打水漂的事儿,做不来第二回 。”
谢知韫估摸了时辰,也差不多该来了,脸上转了笑,又叫丫鬟看茶,搬了圆凳给二人坐。
果然,杜衡誉屁股沾地儿,才捧着杯子撇了撇茶叶,茶还没吃进嘴里,就听外头脚步声嘈杂,门子一路小跑的进来禀报,后面还跟着几个衙门口的差官,手里拿着枷铐,怒目威严,同谢知韫拱了拱手,反身便将杜衡誉按下给上了枷。
“这……这是怎么了?”管家笑脸儿上前塞了两吊钱。
领头的差官自然客气,“这小子欠钱不还,叫人家拿着欠条给告了。”差官掂了掂钱袋子,又说了些不为外人知晓的内情,“事主是知府大人的内弟,县太爷鞋都没提上就出来发的签,三爷是出了名儿的大善人,可谁家的钱揣兜里也不是烧的慌,这事儿啊,能不管还是别掺和了。”
衙门口的差官不多废话,左右夹着将杜秀才拖走,文杜氏哭天抹泪跟出去,走到半道儿想起回来求救,这边谢知韫不搭腔,文杜氏嚎哭一场,拿了几样首饰,又偷摸出去找门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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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衡誉遭了殃,文悅心里也跟着解气,只是谢知韫这几日突然又犯了毛病,板着脸不知道在气什么。
也不嚷嚷着给她找大夫看诊了,每日从外头回来,就搬椅子坐在她跟前儿,两只眼睛欲言又止,问他又不说,夜里越性将人折腾的厉害,有两次还咬着她的脖颈,发狠的威胁,要她赌咒起誓说一些难以启齿的话。
“老不正经。”文悅偷偷骂他一句,揉揉酸疼的手腕,上头绢带勒出的印子还没消下去呢,这人又盯着教她学字儿,点心也不准吃,眼睛转看别处就要骂她偷懒。
“我听见了。”谢知韫下手上算盘不停,拔高了音调警告她,“出言不逊,再加两张。”
文悅看着手边堆着的十几张墨迹斑斑的大字儿,再看看摆在面前笔顺复杂的“谢知韫”三个字儿,撇了撇嘴,把笔撂下,“不写了,累死人了,谁准你叫谢知韫的……又难写又不好听,我写不好,不干了。”
“把笔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