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韫装作不好奇,等回了家,夜里热水泡脚,却捧着书同她打听:“你背着我偷偷学字儿了?”
洗脚的盆子一怀大,小脚丫踩在他的脚面,涂了指甲花的大母脚趾顽皮的敲了敲,“没有。”她的字都是他教的,又没请过夫子,她哪里去偷学?
“那你白日里那张纸上都写了什么?”等不到她答话,拿起就未曾翻页的书本往下挪了半寸,露出眼睛,男人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瞧着墨挺多呢,该不会你写了一张我的名字吧?”
应该不能。哪有祭文拿个名字抄一张的?可他又只教了那三个字,她没偷学,难不成从哪儿造了字儿写上去的?
“你在做梦么?”狠狠拿小脚丫踩他一下,文悅嘴硬地怼道,“怪不得人说,人老奸,马老滑,你想打听我的小秘密,还顾着给自己脸上贴金。”
谢知韫突然被骂,书也不看了,合上丢在一边,笑着同她理论,“骂人可以,你说我老,这得讲点儿凭证吧。”
“哼。”报复似的又踩他两下,“我可没有骂你。”
“得寸进尺。”大脚从底下抽出,大力气的把作祸的小脚丫按下,盯着她的眼睛,谢知韫嘴角微扬,“还敢乱说话不?你求饶,我就放了你。”
“快松开,不然把水盆子给你打翻了!”文悅摸清了他的脾气,知道那是吓唬人的话。
“小坏蛋,把你惯的猖狂起来了。”嘴上说着厉害话,口吻倒是宠溺,谢知韫松了些力气,由着她又占上峰,把半盆热水踩的溅起一地,她则幸灾乐祸的擦脚趿拉着他的大鞋走开,坐在对面的罗汉床上咯咯直笑。
“好啊你,恩将仇报。我刚刚放你一马,你就给我来个釜底抽薪,还抢了我的鞋。”谢知韫站在水盆里看着她笑,那无奈的模样叫文悅更是乐开了花,她笑的肚子疼,伸手又要‘落井下石’,小脸儿还没抬起,面前就被宽厚的臂膀遮住了光,男人捉住她的脚腕,叫她屈起膝盖往角落去。
“小坏蛋,笑的真高兴。”钳在她脚腕的大手顺着脚面往下,在她脚心胡乱一通轻搔,“爷就喜欢看你高兴,看着你笑,爷心里才舒坦呢。”
“错了!错了!我错了……饶我这次吧……”笑意化作了哀求,文悅两只手都推不过他,最后还是把人抱住,抵在他的肩头喊夫君,才叫他收手。
“你起开一点儿,我笑的肚子疼,你叫我松一口气。”她脸上还挂着笑出的泪花,眉眼弯弯,齿如编贝。
“我给你揉揉,揉一会儿就不疼了。”掌心的温热不急耳边的热,说话时他呼吸里的气息抚过耳廓,比方才脚心的痒还要搓磨,叫人汗毛颤栗,“好热。”文悅偏过脸,白瓷的肌肤上浮出烟绯,不肯看他,只盯着被他丢在地上垫脚的那块白帕子。
谢知韫凑近,在她耳朵边低声一句:“怪不得人说,饱暖思欲。你先煽风点火,也罢自己烧着了吧?”
文悅羞的快要缩成一团了,被他板正了脸,非要盯着她的眼睛看,文悅眼角鸢色,贝齿咬唇羞耻漾出,谢知韫欺身,指腹揉着她涨红的唇,将蹭到的胭脂抹在她的眼睑,又用舌尖慢捻,细细的帮她揾拭干净。
他的吻滚烫,落在她的眼皮,文悅紧张的指甲掐在他的胳膊,心头如激起涟漪,晕开异样的酸麻,像被风吹起的嫩柳枝条,摇摇曳曳从睡眠掠过,却辗转反复的只刮起一层皮毛,而后又垂垂轻拂,不肯再沾半点儿。
“谢知韫。”细微的呜咽声中她低低的念他的名字,长颈扬起,细密的吻落下,引得她脖颈微颤,抓在他肩头的指甲陷的更深。可某人却乐此不疲,直到温软的樱唇吻住了他的唇,饭后偷吃的那半块桂花糖残存的香甜在他舌尖弥漫。她温顺的靠在他身上,面腮坨红,强调好似在撒娇,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还有我的名字。”
谢知韫起先没明白她指的是什么,而后忽然想通,笑着抱着人进里间。
文悅惊呼,勾紧他的脖颈生怕摔到自己,幔帐落下,影子在灯火下摇摇生姿,春桃听外间没动静了,才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看着漫了一地水,可丢在地上被踩过的两条擦脚帕子,耳朵里又钻进了些许啜泣,小丫鬟提一口气,抱着洗脚盆红脸跑了出去,好半天的功夫,才想起回来关门,掩上一室热意。
文悅与赵云袖打过一次照面,看出谢知韫不喜欢那姓赵的,便没有把人放在心里,殊不知她心宽的把人丢开,那边却心心念念记了她好久呢。
赵云袖跟着赵嬷嬷过,赵嬷嬷手头富足,赵云袖自然也不缺银子花,她拿一包碎银,搁在桌子上,眉眼里是胜券在握的自信:“这里头是二十两,五两你去打点牢头,再有五两是给那姓杜的甜头,剩下的十两你且拿着吃酒,事情办的好,日后自短不了你的。”
门口站着的小厮是在二门外伺候的人,从前跟过赵嬷嬷身边,人虽年纪轻,却是个把活儿,有眼力见儿的。
“谢姑娘赏。”银袋子揣起,藏在怀里,那小厮走出门口又被叫了回来。
“你去的时候切记要避开她家那老婆子,瞧着人走了,你再去同他说话,若不然,你说早了,姓杜的嘴巴不严,戏就做不下去里。”
“是。”小厮笑着应承,顺着墙根儿往角门去,一溜烟儿就不见踪迹。
赵云袖懒懒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看天儿,再看看谢府的精致景色,不禁眼睛眯起,嘴角也上扬起来,这些东西上辈子就是她的,这辈子,必然也是她的,谢知韫喜不喜欢她又如何?
即便谢知韫不肯娶她做夫人,那又如何?只要谢家没抬正经夫人进门儿,她就是做个姨娘,也照样是他的妻,管着他的后院,管着这府里的奴才,更管着那贱人死无葬身之地。
“云袖姑娘……”
门外传来管事婆子的声音,探头进来,说是赵嬷嬷在前头找她,叫她过去帮着算一笔账呢。赵云袖敛起凌厉之色,又是一副恭顺温婉的样子,应了一声,捏帕子小步跟着那管事婆子身后。
慢悠悠地走,顺着庑郎,直到消失在尽头。
第010章
早起还是好天气呢,没到晌午就起了风,阴沉沉的黑云逼近,压在头顶,树叶子哗啦哗啦的响,跟落了雨似的。
才送走一船货,谢知韫搓着手从外头回来,进屋解下大氅,水沾了手心儿,就捡了张帕子来擦,“外头冷的跟死贼一样,明儿要是还这个天,越三儿家的酒就不去吃了,我在码头吹上一会儿就风钻骨头,你这小身子板儿,怎么受得住。”
“那不成,头一回有人请我去家赴宴,我还没见识过正经摆开的酒席长什么样子呢。”上辈子她整日憋在这院子里,连房门也不大出,她阿娘又善苛待,非打即骂的将底下的人全得罪完,没人敢跟她亲近,就连春桃也低头不敢在她面前多说一个字儿。
如今好容易有人递了帖子,请她去吃酒看戏,别说是天冷一些了,就是下雹子下雷,她也要去。
文悅噘嘴,接过他递来的帕子,给放到脸盆架上,“原来你也怕冷啊,上回我洗脸沾水,你还笑我,你自己不也这样。”娇嗔的语调上扬,仿佛是抓住了谢知韫的小把柄。
“我不碰水是因为手上戴着宝贝呢,沾了水,万一坏了怎么办,跟你可不一样。”谢知韫故作神秘地捂住手背,文悅好奇,上前要看,男人捂着不给,好一番扒拉,文悅才占上风。
抢过他的大手捧住,上面却空荡荡的,只有早上二人胡闹时她拿笔给他画的一个墨团,就在指节,她还戏称是枚戒指,不准他摘下来呢。
“大骗子。”文悅红着脸抱怨。
“我可没骗你。”谢知韫反手捉住要逃的小手,举着‘戒指’到她眼前,“素箍墨翠的样式,玳织斋都寻不来这等好货。”
“你喜欢?”文悅歪着头笑,打坏主意的心思早就从眼神里冒出来,越性娇憨可爱。
“如获至宝。”男人说的是戒指,也是指人。
小人儿咧嘴笑,牵着他到桌案前执笔,“我给你再细画个好看的,戴一手才热闹呢。”谢知韫由着她胡闹,等她画完一个,拿过笔也要帮她画,“镯成对儿,戒成双,我一个戴多没意思,爷疼你,咱俩凑个成双成对岂不更热闹。”
文悅满肚子的鬼主意被男人力气压制,手上添了两枚‘戒指,脖子上也被他降住明晃晃写了落款——谢三专属。
文悅不满的拿湿帕子擦墨渍,生气地瞪他,对上他的眼神,又败下阵来,别过脸小声骂人:“小气鬼,喝凉水,就会捡软柿子捏,欺负人,大坏蛋……”
谢知韫就在跟前,二人相隔一臂不到,岂能听不到她嘟囔,忍不住心里摇头,眼神里泻出一丝宠溺,“还有这儿呢。”文悅抬头,就见他点着面腮,指给她看。
“我看不见。”她故意垂下眸子,假装不明白他的意思。
“谁做的祸谁来收拾,你既然要耍赖,那爷只能委屈些。”谢知韫作势要去另拿一条帕子,轻飘飘地看她一眼,拿言语要挟,“待会儿爷帮你收拾了烂摊子,咱们得有来有回不是……”
文悅攥着帕子衡量利弊,忽的一下脸就疼红,昨儿个夜里,这人要她喂着吃糖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后来……后来就……文悅摸了摸面腮,莫名的感到羞耻,口腔的酸胀感依稀尚在,叫她不禁抖了一下,嗓音颤抖着,微微夹着一丝喑哑,“你……你不要脸,你混蛋!”
清俊的脸庞混着得意,他半个身子探过来,指尖在面腮点了点,一个字儿没说,就叫她投降了。
“你这个人,总是这么不正经。”文悅轻哼,抱怨道。
两个人在屋里咬耳朵,春桃拿着礼单进来,进门儿就看见三爷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文姨娘,两只手钳制,像是要把人吃了似的,莺哥儿提一口气,捂着眼睛就往外头跑。
文悅被动静惊醒,慌忙将人推开,又不好意思叫春桃回来,眨了眨眼,顿时羞恼,扯着帕子捶他,“你坏啊,我以后可怎么见人……”
春桃是她身边伺候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都怪他,大白天的哄着自己一起发疯。
“她什么不知道。”谢知韫抓住心口的手握着,热气还在脸上,眼神黑亮,是迷人的深邃,他慢慢伏下身,居高临下的与她对视,滚烫的气息自上空扑来,带着羞人的烫,他笑的真诚,说的下流,“你兴致到了的时候,开心的动静可比这会儿大多了,清脆悦耳,爷能听见,她们在外头守门的还能是聋了不成?”
文悅脸颊绯红,小脸儿皱成了苦瓜,伸手捂他的嘴不准他说话,“再也不理你了,你这个无赖!”
谢知韫抓住丢过来的帕子,胡乱在脸上擦了擦,对镜看一眼,没了墨渍也就不管,跟过去追人,笑着哄道:“我看春桃手里拿着张红纸,约莫着是明儿送去给越家的礼单,你骂了爷,但爷大度,就不跟你计较了,你现在就原谅爷,爷帮你参谋参谋,也省的你在外头掉面子不是。”
头一回见人把求和的话说的如此理直气壮,文悅咬着嘴唇,眉头皱紧,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的接过他叠好递来的帕子,撇着嘴道,“我就原谅你这一次,下回你再这样,我就……”
“就怎么样?”男人笑着,不耻下问。
“我就……”一时想不出拿捏他的法子,文悅干瞪眼睛气,心里着急,顺手扯住了他的耳垂,“我就揪你耳朵!好生揍你一顿!”
软绵绵的语气撑不起气势,谢知韫装作害怕,拍胸脯给她顺气,又叫人把礼单拿进来看。
“有些少了。”谢知韫点了两样,叫换成贵重些的。
扭头给她讲这上头的道理,“越三儿是跟着祖父的老人儿,原先是咱们家的奴才,后来祖父看他在买卖上有些本事,才放到铺面里做了个掌柜,如今他虽在外头起了宅子,也给放了良籍,然他家小孙子的满月酒,咱们家添礼,自是要比别人富裕一些的。”
常礼常情的事儿,多点儿体面总比短了的好。
“我是代表着你么?”文悅睁大了眼睛,指着自己问。
她以为只是个小孩子的满月酒,请她去吃饭凑热闹的,她什么规矩礼数都不懂呢,怎么能代表谢知韫呢?万一失了礼,岂不要连他的脸也丢了?
“不去了,不去了,我不去了。”文悅把礼单推开,“我以为是凑个热闹呢,这么麻烦,我不高兴去了。”
谢知韫愣了一下,哭笑不得,收了帖子也应了人家,哪有头前一天说不高兴就给推了的道理。
“不如去瞧瞧,不高兴了扭头就回来,越家还能把你拘在那儿不成。”捏捏她的小脸儿,搂住她哄道,“越三儿给你递帖子,是他家机灵,看明白了你是咱们家当家作主的人,人家巴结你呢,你都应了,再不去,岂不撂人脸子。”
伸手不打笑脸人,有人赶着逢迎,多少得给些面子不是。
再说了,她日后必是要接下后宅的责任,买卖场上朋友又多,亲友间礼尚往来哪能避的了,这样的事情还多着呢,拿越三儿家练练手,胆子大点儿就适应了。
“好吧。那我明天去瞧瞧。”文悅也觉得失信于人不好,勉强应下,又央他道,“明儿你送我过来,先别急着走,在门口等我一会儿,我要是不高兴,马上就出来,好不好?”
她哀求时的眼睛漂亮璀璨,漆黑明亮,水盈盈的藏着万千美好,叫人忍不住收起藏好,然后用最珍视的最温柔的方法打碎这份美好,让清泉滑落,顺着眼角落入乌黑的发,然后用指腹拨开她额前凌乱的刘海,听清脆的变作哑声。
谢知韫眼睛微眯,一片暗芒,摆手撵走站着的春桃,才轻掀唇角:“好。”
作者有话说:
第011章
有了的谢知韫的应允,文悅稍稍宽了宽了心。
他说‘好’的事儿,没有难办的,谢知韫聪明,脑瓜子活络,天大的麻烦只要到了他的手里,全都能迎刃而解,变的简简单单了。
“那我先谢你啦。”小丫头勾住他一根手指,轻轻晃了晃,就算是谢完。
谢知韫却不依,“爷帮你解决了这么大一个麻烦,怎么谢礼如此轻飘飘的?”昏暗的天色下,幽黑的瞳孔溢出一丝令人畏惧的凛色,他嘴角还在笑,笑的想要吃人。
小丫头默默后退一步,被他猛地揽住,噙住柔软的耳垂,用牙齿细细地研磨,“才教过你要‘厚礼待人’,怎么眨眨眼的工夫就给忘了?”故意惩罚她一样,忽然力道加重,耳垂隐隐作痛。
文悅不舒服的挣开他的怀抱,捂着耳朵不准他再啃,“疼啊……”又被拉了回去,不禁抿起嘴来抱怨,“你是狗么?”
“还敢骂爷。”男人笑着逼近,把人狠狠地扣在圈椅中间,一旁松木香几上垂下盆巢翠枝,绿莹莹的嫩叶遮住她的眼睛,视线刹那的消失,又被拨开。
不等她睁眼看,甘甜的香气便在唇齿萦绕,他吻的霸道,与平日的循循善诱不同,动作也变得蛮横,半个身子悬在她的头顶,如同外面逼仄的黑云。
“我……我不敢了。”文悅抓住他的手,心肝都在发颤,“夫君……”谢知韫喜欢听她这么喊,只要这两个字儿出口,他就没有不应允的事情。
只是,她却忘了一样,这两个字在有些时候,也叫他忘乎所以的步步紧逼,青葱的玉指扣住玫瑰把手,他落下的每一个吻都是滚烫,起先害怕,一下接着一下的心颤后,又叫人渴望,忍不住想要凑近去承接那份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