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母亲祭日那回?”谢知韫在故作不懂方面多少是有点儿天赋的,他言语迟疑,眉头微微锁起,低头看着她询问,“学你穿衣裳的那个?”
“就是她。”文悅信他真不知赵云袖何人,全然忘了那天的一套可全是这人挑的,“我看她不顺眼,哪儿哪儿都不顺眼,肯定是八字不合,她克我!”
谢知韫笑着捂她的嘴,“胡说八道,有爷护着,谁敢克你。”
觉察自己说错了话,文悅哼了一声,“反正我不待见她。”
马车从街巷驶过,阳光从房屋间落下斑驳,明暗交接,照在她的面庞,连生气的表情也鲜活可爱。
谢知韫捏了捏她的小脸,没说话,文悅有些委屈,“你也不准待见她,撞衣裳是小事儿,她看我的眼神儿不对。古古怪怪的,看着就像是憋着坏心呢。”
谢知韫一向是随她心意的,她不喜欢的人,他也不喜欢,她不高兴的事儿,他也不高兴,只要不跟杜衡誉相干,她说天是红的,草是蓝的,他都信。
“明儿叫人请个道士,就说那赵家小丫头跟爷八字相克,把人人打发走就得了。”他处理不相干的人,手段素来利落。
“可万一人家道士算完了,八字没有相克怎么办?”
“笨。”谢知韫微笑看她,“银子到那儿了,爷说谁克,谁就克。”有钱能使鬼推磨,再厉害的牛鼻子老道,也得吃饭不是?
“神仙知道了,要怪罪的。”虽赞同他的法子,又觉得有些不道德,她胆子小,怕神仙怪罪,收走眼下来之不易的美好。
谢知韫搂住她的肩,心疼她的小心翼翼,“你不喜欢的,就是爷不喜欢的,爷后半辈子是跟你过,与那些不相干的人没关系,神仙眼明心静,咱们从心而行,有什么可怪罪的?”
文悅眉心舒开,眨眨眼睛,笑抿了嘴,脑袋朝前搭,抵在他的心口,语气带了糖一般,“谢知韫,你真好……”
谢知韫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转天就请了玉明观的人到家里,莺哥儿打听来的消息,说那赵云袖哭的跟泪人儿似的,是赵嬷嬷不肯叫她再住在本家宅子里了,哄着劝着,收拾了行李亲自把人送出府的。
赵嬷嬷自己的儿子早年病死了,这些年她一门心思全都寄在三爷身上,那是比眼珠子看的都要金贵。别说是八字不合的大忌了,就是丁点儿方了三爷的财运,赵嬷嬷也要把人送走。
“那她现在何处落脚?”文悅漫不经心的通着头发,谢知韫被柜上的人叫出去了,他交代了回来要帮她洗头,这会儿也不急着把头发挽起。
莺哥儿将喂饱的雀儿挂出去,隔着窗户答道:“也就您心善还替她想着,那小蹄子必不是什么好东西,您就是可怜猫儿狗儿,也不能可怜她。”
莺哥儿心直口快,谢知韫又是个会拿捏人心的主,从前小丫鬟在这院子里外头伺候,文悅也不曾苛待过她丁点儿,如今她进了屋,更是感恩主子器重,愈发的忠心了。
“那天您一身儿月色点墨的景儿,那是从前夫人还在时最喜欢的打扮了,您不知道这些,她可未必不知道呢!”三爷给奶奶挑那一身儿,分明是叫那府里的众人看呢,姓赵的横插一脚,心眼子就差没写在脸上了。
“还有这事儿?”文悅也跟着皱眉,莺哥儿不说,她还真不知道呢。
小丫鬟狠狠点头,“您可得盯着些。”
莺哥儿进屋,一边将谷物盒子收起来放,一边又说起赵云袖的近况,“赵嬷嬷怎么说也是她亲姑妈呢,她如今虽不在咱们那边府上住了,可也不能亏了她去,赵嬷嬷在南三街香椿树给她赁个小院儿,还给买了婆子丫鬟,人家日子过的,比小门小户家主子小姐还舒坦呢。”
“随她去吧,以后也碍不着咱们。”赵云袖有心思又如何,谢知韫应诺过她的,他最守信了。
主仆俩正说闲话,外头婆子进来回话:“奶奶,杜家的许婆子来了,说是咱们老太太叫她来给奶奶传话,催着是急事儿,又说什么人命相关的话……我们也不好……”
那文杜氏是文姨娘的亲娘,这几日虽是闹的不快,可打断骨头连着筋,真出什么事儿,她们这些人也不好担待。
手上的梳子凝住,文悅心头怅然,闷闷的,有些烦躁,看一眼莺哥儿,“你出去问问,是什么事儿。”
莺哥儿厉害,降的住人,也省的那婆子再撕开脸要死要活闹一场。
没等这边莺哥儿她们出去,却听外头吵吵嚷嚷的撕拽起来了,文悅起身到门口看,就见那许婆子后头挂着两个婆子都拦不住,拼了命的往跟前儿挪步。
嘴里还哭天抹泪地嚎着,“表姑娘啊……你没有心……你跟我家少爷这么多年的感情,你攀上了高枝儿,你就全给抛在脑后了……还有没有天理啊……”
文悅脸上青红难辨,攥着的梳子卡在手心,陷进肉里也不觉得疼,她咬紧了唇,鼓足了勇气想要说话,瞳孔忽又一怔。
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半个身子撑着莺哥儿,才冲那人道:“爷……”
作者有话说:
文悅(砸手),焦躁踱步:“完蛋了完蛋了……那些混账话……他都听见了……啊……谁来救我!!”
第014章
进院子的月亮门儿旁种着几株月季,红艳艳的花被风一吹,点着头摇曳,谢知韫一身藏青袄子站在那处,醒目的叫人睁不开眼。
文悅耳朵边霎时安静下来,她仿佛听见了他粗重的呼吸声,一声接着一声,如擂鼓一般在她耳边嗡鸣,那是他气急了才有的动静。
翁着嘴,颤声又喊了一声,“爷……”
谢知韫眉心微微蹙动,她眨眨眼就落泪,不管不顾的跑向他,一个猛子扑进怀里,撞的他脚步微踉,也不撒手:“爷,她们欺负人,胡说八道的赖我的名声……”
男人身子稍许后靠,分明是生气了,可臂腕的小手抓的生紧,怀里的温度也叫他硬不下心来。
“爷……”小拖腔里塞了天大的委屈,她好像是故意的,把眼泪鼻涕毫不保留的蹭在他的心口,才哭了两声,衣裳上已经斑斑点点的全是痕迹了。
“在呢。”谢知韫语气沉沉,不高兴,但好歹也算是应声了。
“她说的是谎话,她骗人……”小人儿在拿捏他的情绪上,向来天赋异禀,从前知道如何一句话激怒他,如今更是知道如何一句话平息他的怒火,“我没有,我从来没有。”
雪一样的风从脖颈子里灌进衣裳,吹的脊背都寒颤凝冰,忽又被一阵暖风习过,坚冰也要遇暖而化,撑不起拒人千里的寒意。
冷然到极致的脸上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眼眸敛下,瞥一眼挂在身上的的小人儿,看她怔忪不宁,抿直的嘴角有一丝翘起,“知道了。”
文悅拿捏不准他的心思,还要解释,男人上前一步,护小鸡一般将她拉在身后,文悅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窃喜地笑,偷偷攥住他背在身后的手,指头勾着指头,别扭的声音从他后背低低响起,“我就知道你信我……”
这般柔香软玉的小娇纵,谢知韫清楚里面做戏给他看的成分居多,心里仍是受用,他板着脸,手上狠狠捏了捏柔软的小手,听到她细声吃疼,才松开力道,绕她一回。
“捆了。”谢知韫轻轻抿唇,眉头压低,身旁的空气也冷了许多。
“塞了她的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敢叫进里头来?惊吓到咱们家奶奶,几条命够你们死的!”管家上前怒斥,连同着莺哥儿几个也挨了骂,三爷明显是要护短,莺哥儿没第一时间站出来替主子说话,就是大过。
几个婆子缩了缩脖,不敢吭声,早知道这事儿叫三爷撞见,她们也不敢收云袖姑娘的银子把这泼妇放进来了。
管家又说要打,众人也都抹着眼泪求饶,叫屈的话卡在喉咙眼里,讲不出来。
那许婆子看到谢知韫也怕,从前她她仗着老姑奶奶的势力,没少在这府里作威作福,表姑人人笨,就是生气也拿她没法子,可这位谢三爷却不同了,心狠手辣,话不多心思不少,看着就知道是个阴郁毒辣的角色。
许婆子顶着恐惧,一想到自家少爷的事情,提一口气,拔高了声音给自己壮胆:“忘恩负义是吧!表姑娘是自己过了好日子,就把从前的情分全都抛开不提了,我们家少爷跟姑娘同吃同住长起来的……”
“姑娘的父亲走的早,我家老爷可怜姑娘跟姑奶奶日子艰苦,接到家里住的时候也有,姑娘全都忘了么!”
许婆子撕心裂肺的声音拼了老命,几个大男人按着也没堵住她的嘴,莺哥儿气红了眼,抢了个棍子打破了她的头,才算是叫她住嘴。
大庭广众下说这些话,搁谁身上,都是要人性命的行径,只这几句,没成亲的谁还敢娶?成了亲的又置夫家体面于何地?
许婆子心肠歹毒,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文姨娘死呢!
“你们都是死了么!”管家斥吼,小厮们才想起拿粗布条子做了勒嘴,把人捆好再说不半个字儿。
文悅拉着谢知韫的手,只知道哭,这回是真情实意了,话都说不出来,手松开了又要去抓住,生怕解释慢了他要生气。
“你还敢哭。”谢知韫眼底一片冰冷,一时手头没有手帕,就拿袖子给她擦眼泪,“快憋住,再哭爷就生气了啊。”
“不哭……嗝……我不哭……”文悅哭的打嗝,眼泪住不住的往下落,她两只手都擦的是眼泪,想不出解释的话,越性难过得厉害。
谢知韫侧影冷淡,他一言不发,不知是被怀里的小人儿哭的心烦,还是叫那许婆子一番话气到,不耐烦地撩眼皮,“这是个疯子,给她请个大夫瞧瞧吧。”
疯子说的话,自然是疯话,疯话胡沁,做不得真。
“是。”管家听明白意思,押着人出去,瞥见几个守门的婆子长舒一口,便猜到今日之事必有猫腻,也不做声,偷偷叫了身边机灵的小子,跟上去打听。
院子里众人散去,谢知韫牵着哭哭啼啼的某人回屋,“憋住,爷还没收拾你呢,你倒先哭起来了?”
不是什么事儿都是哭了就有理的。她不反驳那婆子的话,还不是从前的荒唐行径摆着呢,多多少少沾着边儿,无从反驳。
“啊……谢知韫……啊……”文悅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喊了句他的名字,就鼻涕眼泪一大把了。
“憋着不哭,爷给你个机会,好好解释。”谢知韫半是厉害,半是哄着的同她商量。
好在文悅也是讲理,又擦一遍眼泪,“她说的全是骗人的话,我没有。”她捧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隔着衣裳叫他听自己的真心,“我真的没有……”
明媚的小脸儿此刻委屈巴巴,五官皱在一起,好不可怜,更是好不可爱,谢知韫感受不到她的心跳,却听到了自己脑袋里头欢喜炸开。
粗粝的指腹揾去她的泪眼,呵出的气息都柔和了,“没有什么?没有忘恩负义?还是没有……”
他话没说话,嘴上突然被坚硬的牙齿啃了一口,她像一只小狗,胡乱的在他嘴上吻着,也用牙齿,咬住他的唇,又偷偷用柔软的舌尖抵舔。
谢知韫还在错愕,先动手的小人儿却做气急败坏的模样,转过脸,别扭的解释,“我没有跟别人好过,也没有跟谁同吃同住,只跟你……我只跟你一个人好过。”
“……也只跟我一个人同吃同住?”炙热滚烫的气息所向披靡,海浪一样顺着她的脖颈,钻进她的五识末端。
第015章
“我跟杜衡誉从不曾有丁点儿僭越。”文悅倔强地拉着要跟他解释,这人心思沉,生气也不放在明面上。
他总是一副笑着的模样,把怒火与不满藏在伪装的面皮下,他嘴上不说,更不代表他心里不计较,在有些事情上,他心眼儿比针鼻儿还小呢。
谢知韫瞅她一眼,笑了笑:“我知道。”
当初打定主意娶她那会儿,他也是动了心思叫人去查过的,文老先生走后,她们母女俩相依为命,连糊口的茶水铺子,也是同人家赁的,房主从前在文家的学堂里念过书,借着这点儿情分才折了他们一半儿的租,叫母女俩勉强度日。
当时杜家还没破落,也有手指头缝里漏漏,给娘俩个仨瓜俩枣的时候,但文家穷的叮当响,小丫头那会儿更是野小子似的粗布短襟儿在铺子里给她娘打下手,杜衡誉哪能看的见她啊。
也是后来杜家实在没有东西往赌坊送了,自己这边提亲,文杜氏才脑袋发昏把杜衡誉那小畜生给牵到身边供起来了。
从前小丫头傻,满心满眼的盼着她娘能多疼她点儿,她娘说什么她就信什么,一个小笨蛋再赔上个糊涂鬼,才叫杜衡誉那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把母女俩拿捏住了。
他也是顾着她的心意,才一直容忍着,要是动真格的,使点儿手段,把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置了,也就没那么多事儿了。
好在她是明白过来了,谢知韫拨开她挡在身前的手,半个身子前倾,悬在半空盯着她看,“你说只跟爷一个人好过,那同吃同住呢?也只跟爷一个人同吃同住么?”
他笑的得意满满,自然说的不是字面意思,柔软的唇在脖颈一寸寸覆过,文悅难受的想要把他推开,又怕他多心,待会儿再气上加气。
“爷……”她身子微微后退,一只手却环住他的脖子,用无声倾诉着自己的依恋,软糯唤他,“夫君……你要为一个外人的话,来凶我么?”
带着颤音的娇羞入耳,酥麻的感觉直往骨头缝里钻,她这般欲羞还迎,逃不走,更叫他贪猥无厌,把人欺负的更狠。
“又混说,爷怎么舍得凶你?”谢知韫捧着她的发,另一只手托着叫她离自己更近,“爷疼你都来不及呢,小没良心的,你自己说说,自你进了这院子,爷碰过你一指头么?”
“呃……没。”朱唇一点,杏眸瞪大了轻轻摇头,他待她的的好,她都知道,从前糊涂看不见,如今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呢。
“爷这么疼你,你这小坏蛋,为何还要气人!”男人眼神突然闪过一丝寒意,刹那挣扎,又恢归于平静。
他皱着眉,衣襟在他手中绷紧,浅浅一声轻呼溢出,谢知韫缓缓皱眉,他想过永远在她面前做个翩翩君子的,她喜欢公子如玉,喜欢文质彬彬,他就装出儒雅模样,只她喜欢的,他都能给,可这小丫头分明是恃宠而骄,仗着他的疼爱无法无天了。
谢知韫力道加重,吻也变得霸道许多,亲了亲她的嘴角,将清甜的口脂吃进嘴里,又以舌尖轻渡,木樨花的味道在她的每一颗牙齿间流连。
文悅被吻的眼圈红红,眼泪落下他亦没温柔许多。
小脾气也上来了,“又不全是我的错……是那婆子故意上门来闹,故意说给你听的……”肯定是这样的,赶巧他回来了,许婆子就满嘴跑马的胡说一气。
“刚才那几滴眼泪,也是那婆子教你的?”她抽抽嗒嗒时,声音里带着哭腔,谢知韫想板起脸凶她,见她生气,心底忽然升起一股不为外人道的窃喜。
他喜欢她鲜活的样子,生气也好,高兴也好,张牙舞爪的情绪,那是她最真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