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将人托抱起来,有力的臂膀箍着云今腰肢, 鹿皮靴转了个弯长腿一步步向前,直至两人缠抱着跌在榻上, 素色被面很快滚满褶皱, 热气蓬勃,一点就着。
鼻息早已乱了, 喘息响于喉间。
既陌生又熟悉。粗粝带薄茧的大手沿着流畅的边沿弧线游走,脑海中莫名蹦出很久以前和云今在尹州山林间遇到的一只懵懵的白鹇, 翅膀抖动起来一身波状斑如海浪一般此起彼伏。
当时云今随手拿几颗沙棘果喂白鹇,常住尹州的白鹇哪里吃过这种北来的酸果子,霍连还与她打赌,结果他输了,白鹇不但吃了还很喜欢,云今便愈加高兴,蹲在白鹇面前摸了摸它的脑袋。明明是久远模糊的记忆,霍连却印象格外深刻,也许因为此刻的云今就如同那只白鹇,短喙顶在他掌心。
意识到这一点,霍连霎时间清醒过来,收了手握成拳,撑起身子看她。
嗓音哑得不成样,切回了方才的问话,“不记得也没关系,脏药无非就那几种。乖,再忍忍,我来想办法。”
说罢,仿佛怕自己后悔一样,跌撞着下榻。
刚拉开门,榻上传来小兽哀鸣般的细声:“去哪……”
霍连回身,于榻边半跪。
想拂开她的碎发,手指却在半空微蜷。他低声安慰了两句,如她先前给出的承诺,回她:“不丢下你,我只是去楼下要水,马上回来,不丢下你。”
言罢再不敢看她,大力拉开门,下楼的步子很急,凉意拂面,霍连渐渐缓了过来。
他很清楚,若再继续下去,等她醒了他们之间就会彻底玩完。
片刻后,浴桶注满凉水,霍连又掺了少许温水进去。大冬天的这水温触之寒凉,云今合衣坐进去后却是能好受些。
她脑袋枕靠在浴桶边,眼饧骨软,微张着口缓了好一阵。
“还难受?”
云今迟疑着点了头,目光扫到他下唇微肿,她仿佛被刺到一般低下头去,小声啜泣。
“云今,听我说。”
霍连把布巾沾湿,一遍遍擦拭着云今的额头、颈窝这些散热较快的地方。
嗓音轻却郑重:“一般情况下这种药是让你体温升高,模糊意识的,心跳和血液流动也随之加快,所以你不要觉得难为情,不要自厌。异性属于外界刺激,会加剧药力,你不碰我,多泡一会儿凉水就能好起来。等天亮城门开了我去找大夫。”
一个没注意,云今又咬上自己的虎口,隐有血痕。
霍连深知脏药难忍,但不愿她自伤,索性换上自己的胳膊,反正也不是第一回 如此。
可没过多久便后悔让她这样做。
小娘子的唇软软贴着,牙齿毫不留情地咬住,舌却不老实,在半寸半寸地细舐,很快由舐变为吮。半晌,贝齿松了些力道,光剩下断断续续的轻吮慢抿。
一人中药,却是两人受折磨。霍连喉结上下轻滑,手臂上亦是青筋毕露,燥意明显,忍得辛苦。
他拿她没办法的。
他惯常拿她没办法。
“啪嗒。”
布巾失手掉落浴桶,转悠着下沉上浮。
脑内的那根弦也随之铮然断裂。
他没法去打捞那条布巾,小娘子是合衣入桶的,衣裳被水浸透,紧贴着肌肤,光轻轻瞥一眼就能瞧见,就能瞧清。
“再坚持坚持。”
这一声又低又哑,也不知道是给她听,还是说给他自己。
天知道他多想不管不顾将人按在榻上任意施为。不,甚至不用他主动,只需要半推半就的配合就行,事后再佯作无辜,赖着她要她负责,所有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可是中了药的云今如同一个误入肮脏尘世的天外之人,欺负她就好似在犯罪一样。
煎熬了良久,霍连认命地吐出一口浊气,她中药已经够惨的了,他不能再雪上加霜。可不就是说欠她一条命么,上回还了十之一二,这回便也算扣除十之一二。
如此说服自己,才能继续与自己的欲望抗争。
云今舌尖尝到一丝血腥味,迷惘又茫然地抬头。
隔着眸中水雾望去,男子硬朗的脸庞隐隐绰绰,轮廓和气味都属于记忆深处最为亲近之人。她伸手摸索,轻问:“你受伤了吗?”
湿漉漉的手指在面部游走,从鼻梁抚到眼尾,神台不甚清明的小娘子只知有血味,却忘了这是她咬出来的。
“夫君……”
云今调转方向,半跪在浴桶中,去探那男子的脸,水珠一颗颗从指骨滚落,“夫君,你受伤了吗……”
男子却如避蛇蝎一样,不断往后退,直至站起了身。
“骆云今你非要气我是不是!”
爆喝里带着气愤和不甘,混杂着不是很想承认的委屈——合着他在这儿劳心劳力地照料,不舍得动她一根手指,她却心心念念想着陆显庭!
“都和离了你还想着他,睁开眼看看清楚,面前的人到底是谁?!”
云今从头到脚都滚烫滚烫,秀逸的脸上浮着春情,也透着疑问。
她的眼眸实在懵懂又无辜,霍连暗骂了一句,紧接着想起方才——该不会是将他当做陆显庭才吻的吧!!
是了是了,要是云今清醒着怎么会与他交吻……
客房的地板隆隆作响,心情完全无法平复。
气得想砍人,头一个砍陆显庭,再砍制药贩药的狗杀才!统统砍了才好!
扫到云今怯怯的模样,霍连胸口起伏暂缓,居高临下瞧她,冷斥道:“我实在不知那陆显庭有哪里出众,值得你如此惦念。我就问要是遇上方才那情形,他能带你出险吗?!呵,他估计都听不懂增长天王是什么,你瞧,连半点默契都无。”
云今仍怔怔的,稍显稚拙。
霍连却很是起兴,自顾自说:“你看看,你也讲不出来他有何优胜之处吧,傻兔子。”
“为什么骂我……”
云今秀眉皱成一团。
霍连头皮一麻,也皱眉,“没骂你,我这不是骂陆显庭么。”
“你骂我傻。”
“……”霍连轻咳一声,蹲下认命道:“你听错了,我说我傻,我最傻。”
骤然响起几声短促叩门,云今瑟缩了一下将自己埋在水里,霍连见她险要溺死,连忙提着后衣领给人拽起来些,软下声来安慰:“是店里伙计,你乖乖的不要乱动。”
适才塞给伙计一袋银钱,现在恰好送来他要的东西。
“自己擦干自己换衣。”
霍连将干净衣裳放在浴桶边,背过身去。
随后扶着云今喂药,水实在太凉她身子温度降了些,若不喝点应急的伤风药很有可能明天就病倒了。
一切忙完,看着她钻到被子里脸蛋儿朝里睡了,霍连才松了口气,手枕在脑后躺在一旁。
这会儿快五更天,经历了寻人砍人照顾人,他的精神倒还好,身子略乏。
四下阒静,月色入窗。霍连闭上眼却浮现出一些零碎片段,是从前云今照顾他酒醉。其实有点类似,中药的人和酒醉的人都没有道理可讲,但她做得比他好,温柔沉静细致周到。
他侧目看她,心下一片熨帖,早就将旁的人忘却了,也不再气恼。
手臂在半空停了停,最终还是隔着被子拥住。
第三十章
翌日。
云今醒转, 浑身酸疼,头也嗡嗡的隐痛。
陆续回想起昨日的经历,被拐、打斗、逃亡、药力发作……
云今懊恼地拉起被子, 将脸埋起来。需要懊恼的事不胜枚举, 也一件比一件让人气愤。
“嘶。”
房中突然出现男声,云今吓了一跳, 探出被子循声望去。
宽阔而结实的肩背毫无遮掩的撞入眼帘——他竟没穿上衣, 纱布裹着旧伤新伤也裹着窄腰, 深色长裤有些松垮,半掉不掉地挂在臀线,随着弯腰捡拾的动作, 摇摇欲坠。
“霍连!”
云今随手将枕头砸过去,“穿上衣服!”
未料枕头恰好撞在他腰侧, 看着那健硕的身子晃了晃, 云今脑中闪过什么,记起来了,昨日混乱之中她拿扁签捅伤的,就是那里。
“对不起, 我,我只是……”
霍连转身, 倒是没恼,五官的攻击性被一抹温和的笑意融化, “醒了?”
他何时开始时不时对她笑了?而且, 压眉望过来的时候照理说会有点凶,魁梧的身躯这样赤着走过来照理说会有压迫感, 但现在好像还行……
云今慌张地咳了两声,眼神无处安放。
不过细想便能明白, 他不是在蓄意轻薄,而是在换药包扎,甚至他浅麦色的胳膊上还有个尤为明显的咬痕,一晚上过去结了小痂。
云今撑起身,心底冒出的愧疚一点一点地攀升,但难以盖过原有的愤懑和羞耻。胸口起伏了几下,终是躺回去,面朝着里。想到这样尴尬境地的源头,便忍不住生闷气。
气自己已经多留心眼了,却还是着了歹人的道,也气自己没有三头六臂,没能亲自捶扁歹人的狗头。
思及此处云今吃了一惊。
狗头,她竟会用这种词,别不是和霍连呆久了近墨者黑。
转眼间霍连已经套上件衫子,坐在榻边,“还难受吗?”
“不许再提。”
云今手指揪紧被子,模模糊糊忆起自己昨晚亲了他啃了他,实在荒唐。
“既然醒了,我去找大夫,你和我一起去还是在此地等我?”
说了不许提不许提,怎么还提!
云今不答,更往里靠。
霍连担心她着了凉发热,便扳过她身子探了探额头,还好没事。那么就不难猜到她在回避什么。
但一开口就被打断。
“你别说了。”云今的声音闷闷传来,带着湿润鼻音,“我是中了药没办法,行为不受控,那种情况下……不作数的。昨晚的事你最好赶快忘记,也别再提了。”
又是熟悉的过河拆桥,霍连眼睫垂下,难掩落寞。这是将他当作什么人,他又不是要拿这种事调笑揶揄,明明只是想告诉云今,无论她在气什么,都不值得。这世间有强就有弱,一时的示弱有什么呢,何况她已经尽全力,而目睹她狼狈模样的又不是外人,是他,那就更没什么了。
这时,忽然听她说:“不过还是谢谢你。”
短短几个字,仿佛焰火在他心里绽开。
霍连盯着云今,莫名地笑了下,心里痒痒的,捧起她的脸往额上飞速亲了一口。
“云今,我改日教你一些防身之术。”这是早就想好的,他不可能寸步不离,也不可能忍受她再置身险情,“简单管用,包教包会,怎么样?”
云今额头被刺了下还没说什么呢,就听他讲这个,倒也不好意思骂他,只让他去把胡茬刮了。
闻言霍连摸了摸下巴。
是有点糙,怪不得昨晚她这儿发红,原是被胡茬给扎了。但这话不必说出口叫她知晓,免得傻兔子又恼。
片刻后,云今屋内洗漱,霍连去取朝食。
毕罗和豆粥,云今往日是爱吃的,现在看一眼却是有些作呕。几次干呕之后眼尾沁了泪花,她摇着头推开,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太娇气,难为情地看霍连一眼。
岂料他眼神复杂地凝视着她的小腹。
“你在想什么!”云今急忙道:“我不是有孕!只是,只是昨天捅了那人的眼睛,现下看着黏糊糊的豆粥便觉得有点恶心……”
“嗯。”霍连脸色稍霁,自去叫伙计再送些别的来。
云今却有些出神。
还好没有身孕,不然和离想必没有那么痛快。陆显庭……想起这个名字这个人,眉头便不由蹙起,目睹枕边人行凶逞恶确实是件很难接受的事,也很唏嘘,这些天更是刻意将他淡忘。
但就算现在是和离之身,也实不该与霍连,这样一个她不愿再与之纠缠的人,发生那样的事。
不过,既是中了药,那么想必当下情况换了随便哪个人,只要是个能喘气的活人,估计她都会那么做。
这样想,心里好受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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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城门不远处就是马市,云今心中一动,仰头朝后面说:“你能借我些银钱吗?我想购一匹马自己骑。”
霍连眉梢一动倒没有多说什么,带她去选了匹温顺的。
“等我回了晋阳再把买马钱还你,还有住邸店的费用,你放心我都记着的。”云今见马儿四蹄有力目光炯炯,心下愉悦了些,随口抛下这句便踩着镫子要上马,略显莽撞。
腰肢倏地一紧,是男人温热的手心贴上来,手臂也被他握住。
“忘了我怎么教的?”霍连眉眼有些冷肃,抱她下来,“缰绳收紧等长。”
云今汗颜,嘟囔着:“弓马师父还当上瘾了。”但还是听他的,毕竟他有经验。
“劲儿不够缰绳可以缠绕一圈。”
“脚尖不要朝马肚。”
“注意鞍桥位置。”
“保持平衡。”
男人一连串的指点砸下来,毫不客气,半点温情都无,顿时就有一种被师长督促考校的压力,云今闹了个红脸,总觉得他莫名其妙不悦,明明出门时心情还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