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倒还犹豫,毕竟雅头临死前的重托就是让太子照看好这个弟弟,梁九功从毓庆宫离开后,他把魏珠叫到跟前来问:“你想去汗阿玛身边吗?若是求青云直上,我自然不会拦着你,只不过御膳房都是老师傅,自成派系,你这么横插上一杠子,怕会受排挤。”
魏珠垂着眉眼,想了想,说:“奴才愿意去。”
胤礽眼帘一动:“若是因雅头你内心记恨我,不想留在毓庆宫,我是可以送你出宫,让你继续做先前的营生买卖。”
其实事到如今,魏珠也明白自己哥哥八成是落在眼前这位皇太子手上了,但是那信上的罪证还历历在目,雅头手上沾了那么多人命,就算他再不愿意承认,雅头也死得一点儿都不冤枉。
而皇太子呢,相处了这么久,他很难摸着心口说皇太子是他印象中那个嚣张跋扈草菅人命之徒,对这么一个光风霁月的人,他真的恨不起来。
“奴才……并不记恨太子爷,”魏珠抬头看着座上之人,眼神很诚恳,“说来不怕太子爷取笑,奴才也想到九五至尊身边去看看,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啊。”
他能这么想,胤礽也算宽慰,“那你记得……谨言慎行,倘若遇见难办的事,倒可以同我和太子妃商量一二。”
魏珠微微颔首,朝胤礽长长跪拜下去,很响亮地磕了三个响头,才却行着离开毓庆宫。
时间过得很快,御花园小池塘和筒子河上的水汽已经褪去了残暑的余热,夜晚窗外的月色也能映照出翠绿叶片上的露珠,魏珠离开毓庆宫不久,胤礽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时间快挨到七月初七跟前,是宫里的七夕节,也是石小诗的生日。
两世为人,她的生日都是这个日子。
穿越前的记忆仿佛上辈子那么遥远,十八线小演员时她没几个粉丝,只有唯一的经纪人韩姐在夜戏结束的深夜,从街边的连锁面包店里给她买了个十块钱的小蛋糕,植物奶油的口感糊嘴而无味,顶上的糖渍樱桃又甜过了头,在横店小旅社昏黄的灯光下,经纪人为她唱起生日歌,她觉得这是她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
后来兢兢业业熬了许久,终于演上女一号,彼时粉丝多了,工作也多了,有时候一年连轴转拍好几部戏,韩姐也成立了经纪公司,将工作重心从她转移到新成立的男团身上,对从不搞歪门邪道的她则很放心,只挑选送上门的广告和商务,其他一概放任自流,以至于有那么两年的生日,她都是在摄影棚和聚光灯下度过的。
孤独吗?难过吗?其实也还好,昔日缩在不到十平米小房间内过生日的两个人,如今早已实现财富自由,事业前途大好。
只不过来到大清后,去岁的生日二大爷根本就没留意,她则顶着皇太子的头衔,日复一日地被二大爷盯着练字读书批奏折,上有不时出出考题的康老爹,下有需要她结交的弟弟们,外有一肚子坏水的明珠索额图,内有每天都想换回来的二大爷。
说真的,压力很大,她没放松玩乐的心思,想必春烟秋筠几个也没给裹着太子妃躯壳的胤礽同志过生日。
今年则一切不同了,目前最大的竞争对手大阿哥已被KO,古北口长城二大爷舍身救爹后,康老爹对他的宠爱又上升了一个新高度——毓庆宫库房里的燕窝人参灵芝冬虫夏草都要堆不下了,就算石小诗让整个毓庆宫的人一起吃补品,恐怕也要一年半载才吃的完。
如今有钱又有闲,很有两个人就差临门一脚的况味,这不禁让尊贵的皇太子妃殿下石小诗女士十分期待,今年生辰,二大爷会不会给她什么惊喜呢?
不过她也不是那种什么话都藏在心里,让别人来猜测的人。经过一番盘算,她觉得想要二大爷陪她过生日,首先要保证一点——让尊贵的皇太子殿下胤礽先生知道七月初七就是那个重要的日子。
这事儿不能做得太明显,六月底的时候,就有拍石文炳马屁的官员就开始往詹事府上递建议给皇太子妃庆生的奏章了,古庆拿了一两本给她看,很好,上面明确写了——七月初七日就是太子妃的生辰。
石小诗拍了拍古庆的肩膀,叮嘱他千万记得把奏章直接放到詹事府的公案上,随后就高高兴兴地回毓庆宫里躺着,等某人的表示了。
可是两三天过去,二大爷一切如常,一点要给她过生日的意思都没有。吃过晚膳,二大爷洗过澡涂过药,她往榻边一坐,暗搓搓地问了问:“您过几天,有没有什么事呐?”
“什么事?”他那双爱新觉罗家人特有的凤目看过来,里头坦坦荡荡,没有一点儿隐藏,“太和殿快修完了,我这几日得紧盯着。”
“哦——”石小诗眨巴了一下眼睛,“那就是每天都得在詹事府的意思?”
胤礽蹙眉想了一会,余光略过身上重新裹起来的纱布,明白了,于是看看她说:“你放心,我就在案后坐着,不会乱走动的,一天三顿药也不会落下。”
石小诗往前凑了凑,小声嘀咕:“我倒不是担心这个……”
微风吹来她身上清浅的香味,这不是宫中女眷惯用的那种浓烈到让人打喷嚏的熏香,而是自肌体内散发出来的,带着体温和些微汗意的暖香。
胤礽怔忡了一会,想法却往另一道岔路上跑,“你都不担心我身体?难道说,你是嫌弃我成日在寝宫呆着,耽误你同撷芳殿那几个玩牌了?”
这话说得,真叫石小诗无语凝噎,她好脾气地不跟他计较,顺手拿起被角给他掖了掖,“好梦吧您!”
小拇指却被人一扯,躺在床上的人露出一双笑得有点狡猾的眼,“变天了,要不你今晚过来吧。”
“我不!”石小诗一屁股爬起来,一身铮铮傲骨。二大爷都没记着她生日,她是绝对不会被美色冲昏头脑的,“我哪敢叨扰您呐,自个儿歇着吧,多清净。”
她气鼓鼓地上隔壁房间睡觉去了,奇怪的是,独自入寝的二大爷仿佛一点儿都没生气,第二天起床后,还笑嘻嘻地让张三请她一同共进早餐。
“咱们毓庆宫小膳房失去魏珠,真如失去一员大将,”石小诗无精打采地撕着手上的鸭油烧饼,“这早饭也太油腻了,我一点儿都吃不下。”
“你喜欢吃什么?”胤礽喝下一口芸豆粥,也觉得食之无味,撂下碗碟,忽然冒出一句。
石小诗挑了挑眉头,二大爷这是几个意思哇,是随口一问呢,还是在为过几天准备宴席准备吃食?
“我喜欢吃甜碗子,”既然二大爷主动问了,她便毫不客气地回忆起某茶某雪某冰城的快乐水,“要云南普洱为底,添入上好的酥酪,再佐以成熟的莓果加蜜炼成果酱……”
“这是个什么新奇吃法?”胤礽从不知道太子妃小脑瓜里怎么能冒出来那么多吃东西的法子,“早上用那样冰凉的东西,即使是在盛夏,也不利于脾胃保养。”
石小诗“哦”了一声,有点失望,看来某人只是随口一问啊。
不过她也不气馁,二大爷这程子是真的很忙,自己也脸皮薄,不好意思直愣愣地大声告诉他过几天是本太子妃生日,请务必安排安排。
那么到了那天晚上,拉着一脸茫然的他去找点乐子,顺便告诉他今日是自己生辰,要他往后每年都不可忘记,这也是——酷姐的选择呢!
于是善于自我开解的石小诗女士抛下碗碟,敷衍地蹲个安,就兴冲冲上她的西梢间里琢磨乐子去了,全然没留意到身后胤礽看向她的深邃眼神,和唇角控制不住的笑意。
第85章 恋光
七月初七这天来得很快, 是个晴朗的艳阳天,胤礽一早就上朝去了,石小诗倒是懒床了半个时辰。早饭后春烟过来帮着梳妆上粉, 她坐在菱花镜跟前, 忽然就看见梳妆台的锦盒里摆了一支通体碧绿的翡翠簪子,水头极好, 就像二大爷本人, 透着股不容忽视的清嘉劲儿。
她指了指那簪子, 问春烟:“太子爷送的?”
“是啊,晨间张谙达送过来的,”春烟眨巴着眼睛, 笑盈盈地露出颊边梨涡,“您说, 这是不是太子爷送您的生辰礼呀?”
“唔。”石小诗摸着下巴思考, 这簪子是不错,看起来就价值不菲,名贵得很,可她是头一回正儿八经地过生日, 就送个首饰,连句温存话都不给, 也太寒酸了点吧。
“今儿晚上,毓庆宫有宴席么?”她不知怎么的, 声腔里含了一点怯。
春烟手上动作没停, “暂时还没听说,要不您再等等?”她双手将那支翡翠簪子捧起, 小心翼翼插在她发髻上,口中不住称赞:“也就主子您担得起, 多般配呐!”
“是么?”石小诗怔怔地伸手一摸,当了一年的夫妻,她还是明白二大爷的,倘若知晓她生日,却只送这么一根簪子,这绝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疏星跪在炕上给南窗挂帘子,应声道:“今儿又是七夕,说不定晚上太子爷要带队巡逻呢。”
石小诗拧过头看她,“七夕巡个宫还得太子爷亲自出马?过年也没这么大的阵仗呢。”
春烟忙不迭地将她家主子圆滚滚的脑壳扳回来,取小罐子给她点口脂,又拿玉容膏和鸭蛋粉来细细敷上一层。
“好像是说,今年有烟花,”疏星从炕上爬下来,“我记得除夕那天是大阿哥带队来着,如今这不是出了事嘛。”
这么一来也说的通,石小诗有点失落,不由望着外头明朗的天色长吁短叹起来。
看来成年人还是得打直球啊,在古代蹲久了,也被带上这种弯弯绕的心思,可真得不偿失。
闲着也是闲着,她先上宁寿宫给皇玛玛请安,顺道拐进承乾宫坐了一会,佟佳贵妃忙得撂不开手。回来路上往詹事府里头看了眼,胤礽正坐在一群大儒中间低头写折子,一双光华万千的眸子,如何也收不起锋芒。
这么逛了一圈下来,也没到吃午饭的时辰,她觉得挺无聊,无精打采地回西梢间里坐着卖呆,练了两三张纸的字,如今模仿起二大爷来如出一辙,没什么长进空间了,扔下墨笔又翻了翻琴谱棋谱,心里却胡思乱想,精神怎么也集中不起来。吃过豆浆冷面当午饭,睡也睡不着,只好在回廊底下看淡月疏星她们都弄水缸里的虾蟆子,正闲得打算叫上撷芳殿的四位来组牌局的时候,望见春烟笑盈盈地进来报:“主子,您昨儿吩咐的都办妥了,小太监在问,何时开始呀。”
石小诗看看天色,还早,点了点头说,“太子爷回来没有呀?”
春烟摇头说没有,“古庆在夹道上候着呢,回来了自会通禀主子的。”
“那就再等等,”她又记挂起七夕夜里的活动来,“什么时候放烟花呢?”
“戌时吧。”春烟说,“您要上角楼去看么?”
“再说吧。”石小诗在书房里蹉跎,这儿看看那儿摸摸,太阳很快就偏西了。
真奇怪,胤礽就算忙,也会叫人通传一声不必等他用晚膳了,今儿到底是怎么了?她觉得这二大爷肯定在暗搓搓地搞事情,期待的心情更重了,着急上火,倚在前星门前的墙根下直嘀咕,“这人,几个意思呀!”
“太子妃嫂嫂!”一对很甜的小少年声气儿在她身畔响起,竟是十三阿哥胤祥和十四阿哥胤禵。
“你们两个怎么来了?”她笑眯眯地在他们两跟前蹲下来,“吃东西了吗?要不要进来尝尝我的手艺?”
小十三和小十四对望一眼,脑中回响起太子二哥半是嘱咐半是威胁的模样,齐齐摇头道:“不吃啦,太子妃嫂嫂陪我一同去玩吧!”
“去哪玩?”石小诗摸不着头脑地站起身来,两个小崽子却很识相地一左一右抱住了她的胳膊,夹着她往东北角上的角楼上走。
小崽子跑得快,可顾不上他们太子妃嫂嫂的花盆底,等他们气喘吁吁爬上角楼时,乌沉沉的碧落已经暗下来了。
这是宫外人除了城墙和宫门外,能看见的唯一的天家建筑,四面抱厦的歇山顶环拱中心的屋顶,巧夺天工与宏伟壮阔并行,犹如众星拱月。从角楼上望去,御花园里的柳堤花海,东西六宫亭台楼榭错综连绵,宫外筒子河被灯火映得金光璀璨,更远处千万条胡同宛如金丝银线,朝无尽天边延伸而去。
要说蓬莱仙境,也不过如此了吧。
石小诗是头一回在晚间登上角楼,这景色让她想起从前在夜间航班上看见的城市光路,心都柔软了。正怔愣着,一道金红双色的烟花忽地从河边空旷处升起,在空中绽爆,给冷漠而庄严的宫廷楼阁染上一层随性和绮丽。
“真美啊,”她戳一戳旁边两个踮着脚趴在阑干上的臭弟弟,“带我上角楼来,要玩什么?”
“玩……玩那个……”此刻胤祥身为兄长,自然要担起回答的问题的责任,可他将额角挠了又挠,抓了又抓,也想不出个答案来——太子哥哥先前可没说那么多啊,只说让他们把太子妃嫂嫂带上角楼,就可以教他们那套心仪已久的反手弓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