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他吩咐:“宁寿宫那边告假吧,今儿让太子妃好好歇一觉,别去吵她……对了,她喜欢吃甜食,今儿叫膳房做点时兴的点心来,什么鸽子玻璃糕、奶油菠萝冻、芸豆酥酪卷、花盏龙眼蜜,不必嫌多,每样都上一碟子,”絮絮叨叨说了一阵,又添上几句,“甜碗子太寒凉,不利于养身子,让茶房准备红枣玫瑰露吧,叮嘱春烟,一定要看着她喝完,还有,上回汗阿玛赏我的那个夜明珠,拿去给太子妃打头面……石家那边也不能少,昨夜是太子妃生辰,那我岂不是要好好感谢下石将军和夫人?赐银百两,不,二百两,然后再传我的旨意,请石夫人和德义将军夫人到毓庆宫做客……”
他一边说着,一边顺着廊子踱步。张三头一次见到自家主子这么婆婆妈妈地对吃食和赏赐上心,不禁感叹——没想到他向来淡漠澹远的主子脸上也会出现这副神情,这可真是,色令智昏啊!
第87章 入秋
这日子白天晚上都过得格外舒心, 胤礽心情都变得与从前大不一样了,詹事府众大臣都觉得皇太子比从前和颜悦色许多,毓庆宫的奴才们都认为皇太子对内宫事务桩桩件件也没从前看得那么紧了, 康老爹很敏锐地察觉到好大儿的容光焕发, 当然,在他心中, 儿子快乐, 于他就是加倍地高兴, 于是七月里抬进毓庆宫的赏赐又比先前多了许多。
明日又是休沐,石将军的夫人和长女都要进宫面见太子妃,胤礽干脆早早地将政务奏本批阅完毕, 在乾清宫和他亲爱的老爹共进午饭,然后上宁寿宫皇太后那里坐了片刻, 就脚步不停地回毓庆宫来。
他的太子妃坐在西梢间案后写字, 半张脸沐浴在夏末温热的光瀑里,有一种圣洁的美。
“在写什么?”胤礽走过去,伸手环保住她的柳腰。
“额涅昨日传口信儿来,说姐姐下月底就要生了, ”石小诗觉得二大爷喷在颈间的呼吸很痒,反手给了他一挠, “我想着给姐姐抄一卷经吧,他们信这个。”
当然, 这一巴掌对于胤礽来说就是小打小闹, 小猫抓痒似的,他顺势握住她的柔荑, 含笑问道:“那你信么?”
这很难回答,毕竟上辈子她还是挺跟风地请了不少各大寺庙的手环戒指吊坠, 都是转运求财求事业的,还专门请大师开光,毕竟怎么说来着——当代年轻人在上班和上进之间选择了上香。
不过对她而言,上香是为了更好的上班和上进,作为一个对自己有要求的演员,提升演技好好拍戏才是敬业之根本嘛。
“您猜猜?”她朝二大爷挑了下眉头,把刚写完的一张纸举起来,吹干墨渍。
吐气如兰大概就是这样,胤礽也陪她一起吹了吹,然后说:“我猜不着,那些妃母的宫殿我也没怎么去过,皇玛玛信佛,宁寿宫总是一股子香火的味道,常年烟雾缭绕,闷得很,不像你这处,只放了文房四宝书册话本子和清雅的花草,敞亮。”
“别戳破嘛。”她笑嘻嘻地将笔洗里的狼毫捡起,挂在架子上风干。胤礽却心念一动,重新铺开张纸,提笔写下龙飞凤舞的八个大字。
“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石小诗拧着眉头评价,“太子爷您可酸。”
胤礽却不理会,对着阳光欣赏自己的墨宝。在他心中,这八个字可太符合他和石小诗现在的关系了,他几乎可以笃定,全天下所有的夫妻都没他们一双人感情和睦,这一对成语,简直就是给自己量身定做的典故啊。
他很得意地唤古庆进来,把这八个字拿出去裱了,打算以后就挂在这西梢间的墙头,让太子妃日日瞻仰。
“晚上吃什么?”二大爷还记得自己期盼了一整天的、早早回毓庆宫的目的——和心上人一同用晚膳,然后再一同沐浴,手牵着手吹灭灯烛躺在床上。
对于吃食,石小诗一直亲自把控,她想了想说:“淡月说云南的蕈子到了,不如晚上弄个野鸡蕈菇锅子,山珍配海味太奢侈,配河味就刚刚好,再让膳房做个豉椒炒鳝片吧,汤羹就平桥豆腐羹,足够朴实,不会盖住那两道菜的鲜美,饭后再上一碟子果酱金糕,晚上没外人,咱们两个就足够了。”
搭配得很合理,胤礽连连点头,淡月得了令,下去备菜了,等膳桌再抬上来时,天色已经有了黄昏的况味。
烟红色的晚霞让面前菜色更有食欲,石小诗忍不住慨叹:“就我这点菜布菜的能力,当不成太子妃,上鸿胪寺当个专管宴请的宫人也挺合适。”
胤礽做了个鬼脸,顺着她的话承认:“是啊,当个太子妃太委屈你了。”
“可不是!”石小诗傲娇起来,“对了,今天李佳氏和王格格来了。”
“来找茬?”胤礽神色一肃。
“不是,”石小诗摇了摇头,“她们是来跟我提出宫的,都还年轻,出了宫,也还是能再嫁的。”
胤礽眨了下眼睛,没说话。细论起来,这事是他做的不厚道,让撷芳殿的四位白白担了东宫侧室的名声,大婚前尚且还装装样子,大婚后是一次都没去主动见过了,她们四个也不是傻子,知道在他这儿没盼头,趁着现在还年轻,得找找重新过日子的门路。
“我让她们回去再好好考虑考虑,虽然旗人开明得很,不在乎女子结了几次婚,但到底是从宫里出去的,少不了要受些风言风语。”她垂着眸子,是真心实意在为那四位做打算,“明日您又不用上朝,正好去趟撷芳殿,跟她们谈一谈吧。”
若是能将侧室们请出宫,自己和太子妃过起和和美美的小日子,胤礽内心当然是一万个巴不得,但是太子妃叫他去撷芳殿,他还是有点不乐意,“你就不担心我?上回程氏还要跟你生米煮成熟饭呢,忘了吗?”
“没忘,您一个大男人,力气这般大,能出什么事呀,”石小诗腮边掠过一丝飞红,“我信您,去吧。”
胤礽听得心头舒畅,第二天自然就按照石小诗吩咐,选了午膳前的时光,悠悠然踱进了撷芳殿。
掐指一算,李佳氏、林氏、程格格和王格格,他约有一年多没正眼打量过了,当下就皱起眉头问站在廊子底下那个穿桃红掐腰背心的:“程氏,你怎么吃胖了这么多?”
“奴才是王氏。”王格格很失落,瞧自己这太子侧妃当得呀,连夫君都能把她给认成了旁人,这紫禁城她一定要离开,她走定了!
“哦,王格格,不好意思。”胤礽想起来了,这丫头曾经就以贪吃闻名,一顿能吃四碗鸡子面。
为了掩饰尴尬,他赶紧在正堂里坐下,下头四个侧室规规矩矩整整齐齐地蹲安,“给太子爷请安!”
和石小诗平等和谐地相处这么久,忽如其来被这么贡在上头,真叫他浑身别扭。赶紧请四位起身坐下,他清了清嗓子说:“太子妃说李佳氏和王氏想出宫,正好你们也考虑了一夜,我今儿倒是将文书都带过来了,你们下定了决心,我必不阻拦,倘若有人说三道四,你们便叫他们来找我便是。”
太子爷这般殷勤周到,这会不用李佳氏和王氏明说,四个人都明白,出人头地是彻底不可能了。
“奴才想好了,愿意出宫。”王氏头一个出声,然后李佳氏也很快应和了一句。
这么简单就搞定了,胤礽看着两位侧室在文书上签名画押,心里很惬意,这空档还顺便问了问剩下的林氏和程格格:“你们两个呢?如果想回家,也可以一并提出。”
林氏很坚决地摇了摇头:“我阿玛额涅都在太湖,不像她们两个,出了宫,我能上哪儿去呢?”
程格格也苦笑着说是,“家里头着实算不上殷实,就算旗人不看重这些,我回家重新嫁人,也不一定能觅得如意郎君,过上好日子。”
“说实话,我也舍不得太子妃主子,”林氏和石小诗关系很亲密,胤礽有所耳闻,“难得太子妃、三福晋、四福晋未曾低看过我和四爷家的李侧福晋一眼,每每她们进宫里来,总会带着我一起玩牌玩双陆,我这一走,搭子少了一个,她们还得埋怨我呢。”
程格格其实也是这么想的,毕竟宫里吃得好喝得好,太子妃为人又和善,从不刁难她们,能过上富贵的安生日子,皇太子传不传她侍寝根本不重要。
于是就这么说定了,李佳氏和王格格搬走后,撷芳殿比从前更加空荡荡,毓庆宫就在乾清宫眼皮子底下,到底不适合阿哥福晋们一起玩闹,撷芳殿竟然成了最佳去处。石小诗更是拿出了一点让九阿哥帮她挣来的私房钱,大手笔地将撷芳殿重新修葺粉刷,并赐墨宝匾额——团建宝地。
这个夏天,大家都过得很满意,眨眼就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节跟前,胤礽在詹事府里通了几个宵后,太和殿工程总算是结束了。
康老爹下了朝就吩咐准备仪仗,带上浩大的臣工队伍,亲自去验收视察,一整圈逛下来,他老人家十分满意,虽然不如前朝模样奢侈华丽,但该大方的地方丝毫不差,比方那龙椅,用髹木为金,既节约成本,又有一种朴直简洁的皇家气派,再看一眼账本,康老爹就更满意了,整个工程下来,胤礽的花费只有预算的三分之二,足足给国库省下了几百两黄金。
康熙走出宫殿,望着眼前广场上一番气象万千的新样貌,白玉栏杆在掌中仿佛能润泽万物,当场就给出高度评价——
“皇太子以江山社稷为重,胸襟阔达,很朕十分相像,既如此,中秋家宴就不必在乾清宫和交泰殿办了,这太和殿地方宽敞,中间用屏风隔开,外臣宫眷可以共济一堂,这才是真正的阖家团圆嘛。”
众臣俯首称是,又忍不住交头接耳:“皇太子如今可真是大有作为啊!大有作为!”
第88章 中秋
关于汗阿玛特意将中秋家宴设在太和殿的原因, 胤礽是知道的,这一年风调雨顺,自然有几件该办的事得办, 放在这种正式场合上宣布, 再合适不过了。
头一桩就是入了秋后上热河行宫秋猎,去年这件事本就排在康老爹的待办清单里, 只可惜去年阖宫上下忙得厉害, 又是他大婚, 又是安置温僖贵妃,又是要赈灾,又是要视察黄河漕运, 又要大选给小阿哥们挑福晋,还得准备出征噶尔丹, 收成不算好, 宫中用度一度非常紧张,以至于这哨鹿秋猎的传统只能靠边站。
今年就不同了,风调雨顺是最好的消息,连夏日里的几场暴雨都没能叫各省各道的农业税迟交, 再加上去年庆功宴,石小诗这小脑瓜想出来的、借他之口向汗阿玛提出的那几样挣钱的办法——义卖宫中余物、提拔商人地位、整顿吏治, 确确实实起了成效,虽然最后一个法子会牵扯到索额图, 但如今箭在弦上, 他也早就有意提拔郭琇那几个都察院的清官了。
这么一套组合拳下来,康熙三十五年的国库格外充盈, 连带着宫中诸人的日子都好过不少。
等到了中秋这天,天已经不算暖和了, 一早皇太子妃就跟着她的太子夫君上太和殿忙碌。她昨天在承乾宫帮佟佳贵妃盘赏赐盘得晚了些,交亥时才回到毓庆宫,偏生二大爷如今尝到了甜头,每天夜里都不愿意放过她,多晚都要坚持等她回来一同沐浴。
“我困。”眼皮儿太沉,她一上床就裹着被子脸朝下趴去。
那人也不说话,一一替她卸去发髻上的头面、珠钗、金镶玳瑁梳,将她方绾好的一头青丝放下。
她有点不好意思,睁开眼,果然见到一张大脸带着温柔的笑意,“我帮你梳头发,你困劲好些没?”
这两者并没什么必然联系,但二大爷的心思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于是又是一晚的纠缠、融会、摇荡,令她今日不得不为遮盖眼圈而用上了比平时多两倍的香粉。
中秋是个分外隆重的大日子,宫里头历来的规矩是爷们儿上月坛祭拜,然后回宫摆月供月祭,领受万岁爷的恩赏,最后才是看戏吃月饼喝桂花酒的和乐时刻。
太和殿很宽阔,依照康熙的设想,厚重的屏风摆在明殿正中,恰好能将女眷命妇和皇子外臣们隔开,而他自己端坐在最上方“建极绥猷”下的龙椅上,所有人都能被尽收眼底。胤礽带着凌普最后视察了一圈,才朝石小诗点头道:“我随汗阿玛去月坛祭拜了,你就安心在这儿等着女眷们。”
石小诗说好,目送二大爷离去。脱下外头披风,她找了个舒坦地儿坐下来歪着打哈欠,今儿春烟给她准备的一件樱色缠枝莲纹缎袍,外头莲子白绣蔷薇样的坎肩,整个人亭亭玉立清清爽爽。
很快今年刚坐上头把交椅的佟佳贵妃也来了,趁着周遭没人佟佳氏朝石小诗小声抱怨:“我还是羡慕你,可以穿这样鲜嫩的颜色,当贵妃以后只能穿这种杏黄的料子,到把我衬得老气横秋的。”
“不打紧,您模样生得年轻,看起来才十八,旁人见了都要赞叹一声——好年轻的贵妃娘娘啊!这样听起来多有面儿!”石小诗把闺蜜哄得开开心心的,又挽着她的手朝上头引,“对了,今儿冷宫的那位会来吗?”
佟佳贵妃摇摇头,嘀咕道:“我昨儿晚上还在讨万岁爷的请示,到底是中秋家宴,就这么叫她和大阿哥生生隔着么?但万岁爷就是不点头,再问就要发脾气了。”
石小诗长叹一口气,“她犯了那样的过错,现在当然还不是给天恩的时候。”
说话间又来了许多宫眷,大家或是真心实意或是虚情假意地客套着,“许久不见,您怎么又瘦了呀?”“还是您保养得好,跟我去年宫里见着没差!”“到底老了,儿子都要娶媳妇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