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回阿哥所吧。”脚步声转角那边传来,他穿着宝蓝色步步高升团花暗纹袍子,与浑浊夜色融为一体,但那张眼角眉梢俱是诗的面孔,还是立刻叫石小诗的心很快跳了几下。
“嗯,你们回去吧,路上小心。”她顾左右而言他地拍了拍小十三和小十四的肩膀,挤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然后望着两个小崽子一蹦一跳地下楼了。
“烟花,喜欢么?”胤礽走过来握住她的手,温暖的触感沿着掌印脉络向上走,仿佛直通进心里。
“这是你叫人准备的?”石小诗惊喜地挑起了眉头。
“嗯,给你庆生,你想想,去年七夕,宫里也没这样办呐?”胤礽抬眼望她,又是三四道银紫色的飞电掣空,借着下面鳌山辉煌的灯火,他发现她今天穿一件烟霞色缎袍,松松绾个发髻,那支翡翠簪子将整个人衬得宛如画中仙一样。
“哦——”石小诗点点头,抿着唇笑了。
他也笑,有股和这身威严派头不相称的青涩味道:“你今儿真好看。”
外头烟花漫天,角楼上的两个人就这么并肩站着,没说话,有点儿赧然,情愫像两张被烟花照亮的如玉脸庞一样,什么都瞧得明白。
但是烟花到底短暂,半个时辰已算很久了,声势到底就渐渐单薄下去。胤礽怕她还不满意,歪着头小心翼翼地问:“我们回去吧,今儿我跟魏珠学了……给你做长寿面,加荷包蛋,成吗?”
这当然是成的,但是石小诗这两日也没闲着,她狡猾地冲二大爷一笑,“您若无事,能陪我上御花园里散散心吗?”
入夜前的风吹过来,胤礽很惶然地被她拉起手,在仲夏清灰的甬路上向着御花园而去。宫女太监们都拥着主子们看烟花去了,是以路上竟然没几个人,檐角的灯笼排成了红色光带,指引着他们往前走的路。
到地方了,是她去年在御花园里乱转,误入的那一处太湖石堆成的天然角落,地方不大,只是没几什么人来。她早就叫人准备好了,依着山石用撑杆搭起竹架,吊起一片势如游龙、银花雪海一样的世界。
胤礽觉得自己白在宫里长这么大,竟从没见过这样的置景。
石小诗指着最近的一个同他说:“这是料丝灯,是拿玛瑙和紫石英等煮浆抽丝制成的,色彩尤为绚烂。”又指了指头上的那个说:“这是匾灯,是我从仓房里找出来的,你看,上头还写了几个什么乾坤之类的字……”
其实不用她一一介绍,静下心来看,其实每个灯他都见过,大明角灯、玻璃芙蓉彩穗灯、玛瑙料丝灯、玻璃绣球灯、羊角手罩、沙子灯,只是没发现它们堆在一块竟这么好看,每一面的帛片上都描金绘彩,映照得四周五色斑斓。
她最得意的作品是草堆里竖着的珐琅荷叶灯和落在地上的滚灯,那是她和片场的道具师傅学过的手艺,珐琅荷叶灯漆干倒垂,叶上用烛信插着彩烛,而滚灯呢则是用竹篾编成球体,中间插上蜡烛,因为石小诗早早学过而胤礽尚不明白的重力关系,灯火能一路翻滚,而始终不灭。
胤礽看呆了,蹲在地上研究那个滚灯,抬眼问她:“这是个什么稀奇原理?”
石小诗笑着催促他,“回头我再告诉你,别蹲在地上,继续走,前头还有好玩的呢。”
原来前面就是御花园小池塘,开阔而一望无际的湖面上浮着一池荷灯,各色花形烂灼,皆系纱绫扎成,精致非常,和远处的烟花一起,倒映出漾动的一串光波。
“我在杭州那会,听过一个说法,”石小诗轻轻柔柔地说,“过生日的人呐,要许一个愿望,天上的寿星公听见心声,或许会帮你实现。”
“那我呢?”胤礽眼波婉转,“我错过了从前那么多许愿的机会,这次,能跟着你一齐补上吗?”
石小诗无可无不可地说:“我觉得许愿这种事,当然是心诚则灵嘛。”
他说好,一把拉住她的手,袖子里的馥郁香气氤氲扩散,都飘进她鼻中来了,她心猿意马地许了个愿,然后掀开一丝眼帘朝他望。
二大爷倒是一本正经,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完事后,他也看过来,只不过这一眼对上,两人心中都承认,这眼神着实算不上清白。
第86章 春宵
他们两个几乎是下意识的, 牵着手,在热闹的月色里一路奔回毓庆宫。
她手中的羊角风灯替他照亮眼前的路,他听见她在笑, 是那种无所顾忌的快乐, 从心底散发出来的,仿佛能感染给路过的每一片砖瓦每一株花草。
前星门里静悄悄, 大家心里都知道, 这是太子妃的大日子, 于是很有眼色地躲在围房里不去打扰。
他们穿过廊庑,太子妃寝宫早被点亮了一层旖旎的灯火,南窗上的万字不不到头棂花在砖地上投下光影, 并将光斑投射在穿行其间的人身上。
石小诗拉了拉他的手,说要先去沐浴, 他头脑昏昏沉沉的, 差点跟着她一块进了屏风后面的浴桶里,又被她用了很大力气推出来。
水声淋淋漓漓的,很快她就洗完了,穿着一身玉色的旧纱衣, 他一扭头就看见了,忽然就觉得耳根子滚烫——那件玉色纱衣是他跟她换身那会儿老穿的, 还带着自己身上的气味,是不是也会蔓延到雪肤的肌理深处呢?
他三心二意却又无比仔细地洗过澡, 擦干湿漉漉的发梢, 攥紧了衣角走出来,等到并排坐在床边, 胤礽忽然就笑了。
其实他酷似他的汗阿玛,骨子里天然流淌着权贵的血液, 帝王之气重在矜贵,偶尔的动心起念都不打紧,最要紧的是克制,不能大喜大悲,因此除了呆在石小诗身边外,他甚少有这么开心的机会。
二十多年的记忆里,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只会让他郁塞气闷,无人倾诉,甚至有那么几年,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孤独了,只能在这座金玉辉煌的毓庆宫里,艰难地自我排解掉每一处无可奈何的憋屈。
还好遇见了她,还好是她做了皇太子妃。
收回绮思,在她眼神的鼓励下,他用手指别扭地去拆她颈间的盘扣。好容易把衣带解开,彼此对视一眼,都有些不好意思。胤礽深吸一口气,觉得浑身上下的舒坦了,连脚趾头都暖洋洋的,若不是怕身边那人笑话,他简直能仰天大笑三百声。
整整齐齐地躺在床上,被褥虚虚搭着,他主动吹灭灯烛,在透白的月色里看着她的双眼,她也侧着身,将一只手伶俐地枕在颊下。这才是真正的对视,悄悄的,怯怯的,用眼神纠缠。
有那么一会儿,他们什么都没做,只是面对面地躺着。
石小诗盯着地心,主动去牵他的手:“决定了,就是今晚,我的十八岁生辰,您就送这个,当压轴大礼吧。”
她说得十分笃定,仿佛这个决定做的很不容易似的。
胤礽眨巴着眼睛,既然她都这么主动了,自己是不是该说两句体人意儿的话。
“你生得挺好的,能有你做我的太子妃,是我的福气,”他犹犹豫豫地说,“换身那么久,我说一点儿都看过,你肯定不信……我其实没见过几个女人的身子……小时候乳母那些,都不记得了,但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那个……”
话轱辘一不小心扯得远了点,他以为她还会像从前那样,恼羞成怒地翻个白眼,或者是冷冷地揶揄他一句,好让他自找没趣,没想到他的太子妃竟肩头一抖,“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你也生得挺好的,”石小诗在脑中回味了一下小有所成的八块腹肌,“功能我也检验过了……今晚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
胤礽嗯了一声,“听说……会有点疼的。”
石小诗挺着腰板,拍了拍胸脯说没事,“能有我信期头一天疼?”
她这一动作让只隔着纱衣的身段曲线毕露,胤礽觉得好神奇,就那么看了一眼,呼吸立刻变得滞重,体温瞬间变得灼热。
原来这就是书上说的动情啊。
石小诗很敏锐地察觉到二大爷呼吸之间带来的变化,她咬住下唇,小心翼翼地往前一步:“那你……要不要,再看得更仔细些?”
她把自己的手指放进他的手心里,他呢,终于得到这个首肯,一把握住,深情难遣地抬起头,然后顺势拉下她的衣衫,低头吻下去。
有句诗怎么说得来着,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暖。胤礽觉得怀中人比那诗上写得还要勾人,抱得再紧些,玉色纱衣便悄然滑落到了肩下,再一深吻,便从她的肩头坠落地面。
不知过了多久,唇瓣终于分开,晕头转向地,她的脸颊已经贴住他的胸膛,而他的心跳则回荡在她耳畔,她连站都站不稳了,感觉自己像只被狂风吹乱了羽毛的小鸟,或是一颗被潮水裹挟着的小小沙砾,原来世界这么大,天地无限广阔,而它同时又这么小,小得就剩这张卧榻,在无垠的海面上漂浮。
无远弗届,他们还是来到了那一步。胤礽很怜惜地压上来,又怕她承受不住,将身体重心都压在双臂上,同时低声在她耳畔说:“别怕,放松些。”
“来吧,我不怕!”她很破坏气氛地放出豪言壮语,不过心情是放松而愉悦的,身体多少还在紧绷着,她无意识地攥紧手指脚趾,躬着背,等待他的来临。
胤礽满头大汗,这些事他虽然没经历过,但早在好多年前,那些年长的宫女嬷嬷就给他看过图册,理论储备得很充分,真到实践时,又是另一番场景,比如首先他就没找准地方,引得他的太子妃毫不留情地伸手拍了他两巴掌。
“对不起对不起。”他虽然有片刻的慌里慌张手忙脚乱,但皇太子到底是皇太子,很快就冷静下来了,深吸一口气,重新开始——
这一次很顺利,顺利到石小诗女士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惨叫。
到了这会,胤礽不得不承认,去年那次他们两个假装办了事,在床上涂抹落红,那颜料的用量确实少了点。
春潮涌过,涟漪荡漾,皇太子殿下又将她搂在怀里,半是安慰半是温存地摸着她的发梢。她却背对着他,贤者时间来得迅猛又突然,一肚子火气,恨不得将始作俑者一脚踹下床。
“你是不是不会?”她以前也是看过小电影的,瞪着眼凶他,“要温柔一点,不能那么粗鲁!”
“我真的很轻了,都不敢动,”二大爷委屈巴巴的,他说的是实话,“我向你保证,下一次一定就没这么疼了。”
“你最好说话算话。”她摸着床上的血点,琢磨着明天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
“如果还这么疼……哼哼,”她脸上露出一点坏模坏样的笑意,“以后咱们再换身的时候,我一定要变着法儿折磨你。”
二大爷心都软了,体贴地抱着她说好,“只要你舒服,我怎么样都行。”
驯夫有道,小见成效,石小诗满意地将他黏在她身上的手臂扒拉开,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累了,咱们睡吧。”
“不抱着睡吗?”都说春宵一夜值千金,胤礽在黑暗中眨巴了一下眼睛。
“多热呀,再说这么一夜过去,胳膊不会难受吗?”虽然看不见,但二大爷敢肯定,他的太子妃此刻必定一脸嫌弃。
“哦——”胤礽开始反省自己了,一定是哪里做的不够好,才让太子妃这么不够尽兴。
这一夜在她的清浅均匀的呼吸声中过去了,他却兴奋地睡不着,直到窗纸渐渐泛起一点蓝,外面的夜色在灯笼下也不显浓稠,直到五更的鸣金响起来,他轻手轻脚地从床脚滑下去,揉着郁青的黑眼圈,道隔壁寝宫去洗漱。
昨夜动作到底大了些,旧日的伤处被牵扯,还有些痛,他叫张三拿药过来,然后看见张三一脸憋不住的笑意。
“外头都能听见?”胤礽感觉身子一僵。
张三没敢正面回答,只拱着手说:“太子妃开恩,给奴才们放假,让大家消遣玩闹了一夜。”他是唯一的知情人,有些话不必多说,“恭祝主子福祚绵长。”
胤礽嗯了一声,掬水洗了把脸。按照汗阿玛的意思,早早诞下皇太孙,对他坐稳东宫位置百利而无一害,尤其是阿哥里头,除了老四家的李侧福晋生了个格格,皇长孙的位置还空缺着,如果石小诗能给他诞下儿子,皇长孙皇太孙都是同一个人,那么他和胤禔的纠葛,就不会重新上演了。
所以得对她更好些。
走出太子寝宫,站在廊下,看着隔壁的那道髹金六椀菱花门,想到昨夜与他肌肤相亲的心上人正在里面静静地睡觉,胤礽心头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甜蜜和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