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牧月被噎住了:“我……”
泠鸢淡淡道:“若照着侄媳这么说的话,祖母和你我在赵家,岂不是都成了外人了?”
陈牧月忙解释道:“我们自然不是外人,可二婶婶现在要和离,我凭什么把她当家人看?”
“二嫂嫂是二哥哥明媒正娶娶进来的妻子,娶妻则成家。”泠鸢手托着腮,拖着懒懒的调,随意道:“二嫂嫂与二哥哥既成了家,自然是家人,侄媳说不拆一桩婚,自然是把她当家人看的吧?”
陈牧月硬生生说道:“那是她与二叔叔成的家,与我们赵府可不是一家的,二婶婶于我而言,就是外人。”
泠鸢冷笑道:“侄媳既把二嫂嫂当外人看,那这外人的事与侄媳有什么相干?侄媳何必插手去管这些事?她要不要和离,都是她自己的事,侄媳要劝,也是去劝二哥哥这个家人,何苦又去劝二嫂嫂这个外人呢?”
“她要和离就和离?把我们赵家放哪里去了?我们赵家好歹也是大户人家!”
陈牧月被泠鸢句句堵回来,气急了,道:“郡王妃说得这般轻巧,不就是因为这是我们赵府里的事,牵涉不到郡王府的名声,若牵涉到郡王府,郡王妃还能这么轻飘飘说出这些话吗?”
泠鸢手里拿着茶盏缓缓转着,道:“侄媳既知道这事牵涉不到郡王府,那为何要拿来与祖母说?祖母是我们郡王府的人,你与她说这些,又说与她无关,不是存心给她老人家添堵吗?”
陈牧月手用力一抓膝上衣料,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郡王妃莫要污蔑我。”
泠鸢歪了歪头,点头道:“我知道。”
陈牧月见她这副很是随意的模样,压根不把她污蔑自己的事当一回事,不由得怒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在老祖宗面前说我是存心的?”
泠鸢微微偏了偏额头,撩了两下发丝,不咸不淡,点点头道:“我是存心的。”
“你承认你是存心污蔑我的了?”陈牧月扭头就对韩老太君道:“老祖宗,我敬重郡王妃,可她却这么嚣张,你好歹为我做做主。”
“好啦好啦,阿鸢,你别和小辈一般见识。”
韩老太君看得出来泠鸢对这个陈牧月不怎么喜欢,又对陈牧月道:“你也是,你二婶婶和离这事,你别太拿着赵府的势去压人,且不说你公爹去了,你们那点势压不压得人,就是你公爹还在,也不该如此,门风清正最要紧。”yLcd
赵长曲之妻胡氏多半也是见着赵府势弱,即使仗势欺人也仗不了太大的势,这才敢提出来要和离。
若赵长循还在,定然是要以势压人,哪里会给她和离的机会?
陈牧月知道这一点,这才把这话拿过来与韩老太君说,想让韩老太君借她一些底气,好让胡氏不敢再提和离这事。
可却又被泠鸢的一番话全给搅乱了,韩老太君现在顺着泠鸢的话,不让她仗势欺人,这不就是任凭那个胡氏说和离就和离了吗?
这让赵府脸面往哪里搁?
这个泠鸢……陈牧月越想越生气。
“是,月儿受教了。”陈牧月低下头道,暗暗白了一眼泠鸢,端起汤药,道:“老祖宗,坐着说话大半日了,喝一些汤药吧。”
端着就好好端着,陈牧月非要手一颤,一抖,把温热的汤药往泠鸢身上泼去。
幸好泠鸢早就站了起来,躲开了来。
汤药被洒在软塌上。
第254章 今夜无雨哦
这等小把戏,韩老太君见得多了,泠鸢也不是没见过,汤药倾洒出来的时候,两人都没说话,只有陈牧月一人惊呼了一声。
见着两人没反应,慌得赶忙闭了嘴,退开到一旁,让玉大娘领着人进来换掉软榻上的茵席。
韩老太君颤颤巍巍扶住泠鸢的手,道:“阿鸢,扶我到外间的软榻上去。”
泠鸢扶着她,韩老太君脚步迟缓,所以泠鸢脚下也半步半步慢慢走,道:“祖母你当心这些,这处有水渍,小心摔跤。”
眼巴巴看着泠鸢和韩老太君走去外间的身影,却没有人叫她跟上去,陈牧月只能生生咽下酸意,在后面跟上两人。
早知如此,刚刚就不该泼那一碗药的。
陈牧月战战兢兢地走到韩老太君跟前,深深福下身子,带着小小的抽泣,道:“是月儿一时手抖,惊扰了老祖宗和郡王妃,请老祖宗惩罚,月儿适才迷糊了,实在不该,还差点伤到了郡王妃,是该责罚的。”
“你还真的是小家子气的。”
韩老太君坐稳了软榻,手靠在喜鹊登枝的绣花引枕上,瞥了她一眼,叹一声。
她说道:“阿鸢这次若没躲开,硬生生让你泼了一身,她有了身孕,伤着她和她腹中孩子了,可就不是你轻巧一句手抖和责罚就能混过去的,她机灵地躲开了,是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你好。”
泠鸢听着,甚是惭愧,她心里没这么想。
之所以躲开,就是不想让陈牧月伤着自己和自己腹中的孩子,不想让外面的赵长离担心。
赵长离若知道自己被伤着了,肯定是要冲进来责问一二的,到时候岂不是闹大了?
泠鸢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可韩老太君这么一说,为了不打老太君的脸,自己也就不得不这么想了。
韩老太君的话,让陈牧月原本低下的头更低了。
泠鸢别过脸去,轻咳一声,将婢女端来的汤药接过,道:“祖母,我服侍你喝药吧。”
“也好。”韩老太君点了点头,道:“你也有好些日子不来我这了,我正好有许多话要与你说一说,也不知道你近日来有没有好生养着身子,下人们服侍得可尽心?府里那些琐碎的事,你少管些,别太操心了。”
泠鸢一一回道:“祖母不必忧心,我好生养着呢,下人们哪有不尽心服侍的?府里的事有几位管家替我管着,又没什么要紧事,庄田上收成又好,哪有什么可操心的?”
韩老太君道:“若是有忙不过来的,便让你那夫君帮你料理,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
按理说,郡王府里最得空闲又最会料理府内诸事的,非韩老太君莫属。
但韩老太君并没说要把这些琐事交给她来料理,是为了不让听的人觉得她这个祖母会抢了泠鸢料理府中诸事的权力。
韩老太君知道泠鸢不会这么想,也不会多心,但陈牧月在这里,她说话时,自得谨慎些,省得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陈牧月在一旁,见着韩老太君与泠鸢两人说话,自己干干坐着,想要插上一些话,又唯恐和刚才那样,全都让泠鸢占了风头去,只好闭口不言,只一味的吃婢女送上来的点心。
她原先还有想要趁着泠鸢有身孕,假意帮她理郡王府一些琐事的心思。
这会子听着韩老太君的话,这点心思全都破灭了。
韩老太君还能不知道这些小辈们心里那点弯弯绕绕?
她虽在后宅中过了几十年,可她也是个曾经在战场上拼杀过的爽利人,最不喜欢这些小心思。
泠鸢的坦荡清澈显然更符她的心意。
陈牧月如坐针毡,又生怕泠鸢趁着自己不在,在韩老太君面前背着自己说自己的坏话,所以没打算早早走开,硬着头皮待在这里听下去。
等着泠鸢什么时候说完,她便什么时候走。
韩老太君问泠鸢道:“你今日入宫去,可曾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宫中宴席,中规中矩,哪有什么太有趣的事?”yLcd
泠鸢本可以将宫中那事告诉韩老太君,但这陈牧月在一旁,她着实不好开口说。
看向陈牧月,又转向韩老太君,低下头来,欲言又止,端起果茶抿了两口,没说话。
韩老太君看出她的意思来,偏过头对陈牧月道:“你先下去吧,我和阿鸢有事要谈。”
陈牧月脸上挂不住,不情不愿地讪讪道:“老祖宗还有一碗药没喝呢,就在厨房里熬着,要不我等那碗药熬好了,看着老祖宗喝下再走?”
韩老太君摆摆手,道:“你近日来辛苦了,有阿鸢在,她会服侍我喝药的。”
陈牧月心里其实有些不服气,自己这段日子日日来给老太君请安,平时老太君与她也是说说笑笑的。
可泠鸢一来,韩老太君就偏袒泠鸢了,一点都不公平。
那她日日请安是为了什么?
想想真是憋屈,自己和赵温时到底是比不过赵长离和泠鸢两人在韩老太君心中的地位的。
那还不如今后不来请安了,日日要来,下雨也要撑着伞来,可把她给累死了,最后却没落个好,一点都不值当。
泠鸢知道陈牧月现在为何气鼓鼓的,她这段日子孝顺韩老太君也算尽心尽力,而今却落不得个好,心中自然受气。
可是,在人心这事上寻公平二字,本就是缘木求鱼。
现在对韩老太君日日侍奉汤药的陈牧月,就像是当初对赵府诚心以待的秦笙。
人心强求不得。
陈牧月暗暗瞪了一眼泠鸢,自己在韩老太君面前做了这么多努力,绝对不能因为泠鸢的一句坏话而得功亏一篑。
她在努力搜寻留下来的借口,还想着外头若是突然下起大雨来就好了。
可今晚月朗星稀,无云无雨。
泠鸢见着她还有话要说,便道:“侄媳你姑且放心吧,我要说你的坏话,定然是当着你的面说的,不会背着你向祖母说的,且祖母这样坦坦荡荡的人,怎么会容我背着人与她说这些话?你就算看轻了我,也不该看轻了祖母啊!”
陈牧月顿时哑然。
第255章 阿鸢又口是心非了
泠鸢既这么说了,她再不走就是胡搅蛮缠非要留下来了,陈牧月面子上挂不住,起身福了福身子,告了一声退,往屋外走了。
陈牧月退下后,泠鸢与韩老太君说了宫中宴席的事,就没把自己把杯盏砸向皇上的事说出来,因为她还没琢磨出来该不该和老太君说这事。
韩老太君听着,想想赵长离那倔强性子,神色严肃起来,道:“阿离打小就这性子,也真的是,他不管是照顾信阳公主,还是安插暗探去大宛,还是今晚这次,都是因为三皇子战死,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有时候就容易糊涂,若真的惹得皇上发怒,我看他怎么办?”
“重情重义”是个不错的词,“容易糊涂”也是在给赵长离找理由。
韩老太君为赵长离说话,也是为原谅他而说服她自己的话。
到底是祖孙之情,韩老太君能生多久的气呢?
最多不过是一两个月,找到合适的台阶,韩老太君也就顺势下来了。
泠鸢在一旁,只静静听着,没有插话――台阶要慢慢垒起来,不可操之过急,总有一日,韩老太君会慢慢走下来的。
韩老太君叹一声,道:“这孩子,今晚做这事,怕是又要惹得那皇帝不高兴了,那皇帝心胸窄得很,和先帝没法比。”
她为赵长离担心,握过泠鸢的手,底下头,道:“这事若有下文,你便与我说,我虽久不掺和朝堂之事,可皇帝若是因此事迁怒阿离,你只管与我说,我去找那皇帝去。”
韩老太君现如今虽退出了朝堂,但她好歹也是开国女将。
在百姓之中,颇有些声望,说的话,还是有几分分量的,只要她占着理,那些老臣多半会支持她。
“这事若皇上草草揭过了,倒也没什么,皇上若揪着不放,夫君也不会怕。”泠鸢想了想,道:“我想,皇上是不会拿这事做文章的。”
三皇子战死时的事,不是什么光彩见得人的好事,当时朝堂上下,你欺我瞒,连成一片,将三皇子和万千的将士活活拖死。
皇帝当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这件事唯恐避之不及,怎么可能会拿这事做文章?
“这事,皇上若受了气,明面上是不会怎么样的。”韩老太君摇摇头,道:“就怕皇上在别的事上给阿离难堪。”
这个皇帝眼底难容得人,韩老太君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泠鸢道:“祖母放心,这事,夫君既做了,必然是考虑过后果的,不必为他太过忧心,他都多大的人了!”
韩老太君道:“他再大的人,在我眼里,不还是小孙子?”
说着,长长叹一声,念起赵长离的好来,越想越悲凄,与泠鸢说了很多关于赵长离的话。
“我是老人家,陪不了他多久了的,阿鸢,你们要好好的,我看着你们两人好生过日子,我才能安心。”
“他这人有时候倔强得很,你别和他一般见识,我给你撑着腰呢,我若不在了,他再这样犟脾气,你别怕,只管把我搬出来,让他跪祠堂,跪我这个老婆子去。”
“我之前总是劝着你早早要孩子,一来,是为了阿离,二来,是怕将来你们闹了矛盾,好歹有个孩子牵绊着,你是个好孩子,阿离也是。”
“好孩子就该和好孩子在一处,省得让他在外头沾染那些不干净的人,有辱门楣。”yLcd
韩老太君说这些话,处处都透着将离的情绪,她比谁都清楚,一旦年老了,过一日就像是过一年似的,身子每况愈下。
已然不是病,这是命,大夫能救得了病,却敌不过命数。
韩老太君与泠鸢絮叨了许久,看起来舒心了许多,喝了药,便睡下了。
泠鸢服侍完韩老太君睡下之后,从屋里出来,一开门,迎面就撞上了赵长离。
他道:“怎么这么晚?”
泠鸢往前走了几步,凑近他悄声道:“和祖母说了宴席上的事,祖母担心你,便多问了一些,后来有说了许多话,我便坐着听。”
赵长离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惹怒皇上只是常事而已。”牵上她的手,道:“你也不必担心,我的事,我自会解决好。”
泠鸢别过脸去:“我才没有担心你。”
赵长离捏捏她的脸,道:“你就口是心非吧你。”
两人并着肩,出了韩老太君的院子,身后,是韩老太君屋内豆大的灯光。
“都走了?”韩老太君问道。
玉大娘在里间外回道:“郡王和郡王妃两人都走了,老太君吩咐要送去给郡王妃的糕点和蜜渍樱桃和青梅也都送去了。”
“这就好。”韩老太君坐直起来,从床帐里伸出手来,道:“药。”
玉大娘忙进里间,踮起脚尖,从半月置物架上取下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黑黢黢的药丸。
倒了一小碗温水,就着温水服下一颗药丸,韩老太君抚了抚心口,道:“这小子,还以为我不知道他在外廊下站着呢?他祖母我好歹也是上过战场的人,跟我这玩什么东躲西藏。”
玉大娘在一旁笑道:“郡王这是想见老太君,又觉得愧疚,不敢见呢!”
“他哪里是觉得愧疚?他是惦记着他郡王妃,怕她郡王妃被欺负呢!”
韩老太君又喝下一碗温水,道:“这样也好,两人好好的,我也放心。”
喝了一些水,她似乎又有了力气,道:“狗屁皇帝老儿,就这么容不得人,还当什么皇帝?”
玉大娘在一旁哑然失笑。
赵温时与陈牧月两人从郡王府回来时,已经很晚了,府里静悄悄的,阴暗暗的,凉风掠过,树叶沙沙作响。
夫人王氏嫌府里灯烛花费太大,所以晚上不让点廊下和庭中的灯,下人房里夜里不得点灯,整个赵府一到夜间昏暗暗像是无人之境。
若再有些声响,就更加突兀可怕。